11.29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他,没有一张文凭。


大师郑天挺却称他为:“教授的教授。”

大师吴宓却赞其是:“全中国最博学之人。”


大师梁启超也由衷佩服:“陈先生的学问胜过我。”


大师傅斯年更是惊叹:“陈先生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这个人,就是陈寅恪。



1925年,清华创办国学研究院。欲聘四位大师,以培养国学之栋梁。研究院聘请的第一位导师,乃中国近代美学开创者王国维。研究院聘请的第二位导师,乃近代中国思想启蒙者梁启超。研究院聘请的第三位导师,乃中国汉语语言学之父赵元任。第四位导师聘请谁呢?教授吴宓推荐:“陈寅恪可担此任。”


校长曹云祥不知陈寅恪,便问梁启超:“陈寅恪是哪一国博士?”梁答:“他不是博士,也不是硕士。”曹又问:“他有没有著作?”梁答:“也没有著作。”曹说:“不是博士,又没著作,这就难了!”梁说:“我梁启超虽然著作等身,但所有著作加一起,不及陈先生三百字有价值。”


曹云祥遂聘陈寅恪为第四位导师。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陈丹青《国学研究院》局部,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和吴宓


1 “教育妈妈”宣言


1890年7月3日清晨,陈寅恪在长沙呱呱坠地。其祖父乃湖南巡抚陈宝箴,其父乃晚清著名诗人陈三立。陈三立与谭嗣同、徐仁铸、陶菊存一起,并称“晚清四公子”。


钱锺书曾说:“唐以下大诗人,可用一个地理词语来概括:陵谷山原。”“陵”是杜少陵,“谷”是黄山谷,“山”是李义山,“原”是陈散原。陈散原,便是陈三立之字号。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1896年,陈氏兄妹合影。右一为陈寅恪。


1898年,陈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戊戌变法失败,慈禧垂帘听政,陈宝箴父子因在湖南率先变法,被朝廷革职,“永不叙用”。陈宝箴便带着全家返回祖籍南昌。陈三立从此远离政治,一心寄情于诗词。这是陈家之大祸,却是寅恪之大幸,

在父亲教育影响下,他遍读典籍,十来岁时便已能出口成章。1902年,陈寅恪才12岁,陈三立就将他送到了日本,求学于著名的巢鸭弘文学院。

1905年,陈寅恪因患足疾,遂回国治疗,后考入上海复旦公学。复旦公学是新式学堂,相当于今之高中。在这里,陈寅恪掌握了德语法语。1909年,陈寅恪自复旦公学毕业后,开始了长达十六年的西洋游学之旅。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陈宝箴领诸孙及重孙合影于南昌(1899年)。左二为陈寅恪。


政治学家萧公权说:“很多留学生当时为拿到学位而投机,选择院系、课程、论文时往往避难就易,最后虽得了学位,但学问已大打折扣。然回国后却自称乃某某大学博士,在国内教育办或其他事业中混迹。”


但陈寅恪却是一位怪人,他就读过柏林大学、苏黎士大学,也读过哈佛大学、巴黎高等政治学校,在这些著名学府,他皆以天才闻名,但从未获得过一个学位。


文凭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张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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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日本时的陈寅恪(中)


“考博士并不难,但两三年内被一个具体专题束缚住,就没有时间学其他知识了。”陈寅恪说。


不为文凭只求学问的他,知某大学有可以学习者,则前往学习,学成又前往另一大学。故游学16载虽未得一文凭,却掌握了梵文、巴利文等十几种语言,学问贯通中西、融汇古今,深不可测。


1919年,吴宓在哈佛认识陈寅恪后,惊为天人:“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

1923年,求学欧洲的傅斯年结识陈寅恪后,佩服之至:“寅恪之学问,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1925年,陈寅恪任教清华,上课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底子薄的学生听得两眼茫然,素养高的学生却觉得“字字精金美玉”。


后来成为国学大师的季羡林,这样描述他的讲课感受:“寅恪师讲课,同他写文章一样,根据材料进行考证、分析、综合,如剥蕉叶,愈剥愈细愈剥愈深,不武断、不夸大、不歪曲、不断章取义,仿佛引导我们走在山阴道上,盘旋曲折,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最终豁然开朗,把我们引上阳关大道。听他的课,是无法比拟的享受。在中外学者中,能给我这种享受的,国外只有吕德斯,国内只有陈师一人。”


后来成为著名历史学家的周一良,当时喜欢在北大、清华、燕京三大学串课,听了陈寅恪的讲课后,他感叹:“别的先生学问固然很大,但我觉得自己将来或许也能达到,而寅恪先生的学问则深不可测,高不可攀,简直让人不可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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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治学讲课常有新解和宏论,陈寅恪之名声很快响彻北平城。他授课时,不但清华的教授,如朱自清、吴宓等经常前来听课,远在城内的北大师生也成群结队,跑到郊外的清华园来“做客旁听”。北大学生见自己老师也来当学生,遂称陈寅恪为“太老师”,意为“教授的教授”。


当年的华北学术界分成两派,一派是本国培养的学者,一派留洋归来的学者。本土派认为,洋派不懂国情,学问再高,也解决不了中国问题。留洋派觉得本土派迂腐狭隘,不懂得运用现代化工具。因而两派互相瞧不起。但不管哪一派,谁都不敢瞧不起陈寅恪,这在学术界堪称传奇。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北大、清华、南开被迫西迁,在昆明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陈寅恪在前往西南联大途中,所携带的书籍和稿件不幸被盗。

虽然书稿尽失,但第一堂课上,他这样对学生说:“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日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我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陈寅恪之学问,就是这么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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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用各种语言做的笔记


有一次,苏联学者在外蒙古,发掘到三件突厥文碑,不懂不通。陈寅恪一解释,外国学者同声叹服。


“唐蕃会盟碑”,许多著名学者,如法国之沙畹、伯希和等都无法解释,陈寅恪一解释,众人皆毫无异议。


1933年,日本史学家和田清,从中国东北拿回一张古地契,断定是三百年前明末弘光遗物。一天,一帮历史学者在东洋文库吃饭,日本史学界泰斗白鸟库吉也在座。大家传阅地契,赞不绝口,无甚异辞。当地契传到中国学者蓝文征手中时,蓝判定其非明物,而是清光绪时物。

白鸟听了很惊讶,请他再仔细看看,蓝说:“不必看了,这纸又厚又粗,显然不是明纸,而是清末双抄纸。钱的单位,用‘吊’而不用‘贯’;地契的格式也是清末通行的格式……”


白鸟点头不止,问蓝识不识陈教授。蓝文征故意问:“哪个陈教授?”白鸟说:“陈寅恪先生。”蓝文征答:“那是我恩师。”白鸟举起拇指:“难怪,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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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用各种语言做的笔记


1925年,陈寅恪到清华教书时,已是年届35的大龄“剩男”。当时,很多人为他牵线搭桥,但陈寅恪总是“无甚感觉”。说来也巧,他的姻缘也是学问赚来的。


1928年初,一位老师闲聊时请教陈寅恪:“我爱人的好友家中挂着一幅字,署名‘南注生’,这南注生何许人?”陈寅恪答:“必是灌阳唐景崧之孙女。”

陈寅恪读过唐景崧所著的《请缨日记》。“南注生是清朝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别号。”

陈寅恪对这幅字非常感兴趣,便向郝更生提出,希望拜访其主人。一拜访,果不其然,字主叫唐筼,正是唐景崧之孙女。

不料两人相识后,竟一见钟情。1928年7月,陈寅恪迎娶了唐筼。这段传奇,在清华传为一时佳话。多年后,学者傅国涌这样评价陈寅恪:“他是中西合璧的产物,在那个转型时代,他有很深的旧学根基,又到西方长期留学,掌握了西方学术工具,运用到中国学问当中。在中西合璧上,他的建树今人不大可能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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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筼


2 “教育妈妈”宣言


陈寅恪与唐筼结婚后十年,生下三女:陈流求、陈小彭、陈美延。“流求”“小彭”,取自琉球、澎湖岛名,都与《马关条约》中割台条款有关。可见陈寅恪骨子里流淌着深沉的家国情怀。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的22天,日军逼近清华园车站,北平即将不保。此时,陈寅恪父亲陈三立已85岁。这位在梦里狂呼“杀日本人”的老人,眼见无力无天,立马开始绝食。五天后,他满含悲愤,撒手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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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油画:陈三立


陈寅恪正忙着为父亲办理丧事,日本宪兵队却送来了请柬,邀请其到宪兵司令部做客。


当时,日本人对外承诺:“留下来教学,保证丰厚年金。”作为教授,像陈寅恪,可以有保姆、有厨师、有车夫,还可配两文书,生活既舒适又体面。

但陈寅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在为父亲守孝的49天里,他常常斜卧在走廊藤椅上,双眼圆睁,一言不发。高度近视加悲恸过度,致使右眼视网膜剥离。医生说:“必须尽快手术,否则将失明。”但做了手术,就需要相当时间休养。“一修养,就恐难逃出日本人之手。”

于是陈寅恪放弃了治疗,守孝期刚满,他就偷潜出北平,直奔昆明西南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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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陈寅恪夫妇与三个女儿


到达联大后,陈寅恪右眼已失明。为了教好学生,振兴中华,他常常秉烛达旦,备课与写作。灯光昏暗加上用眼过度,致使左眼也患上眼疾,只能微弱视物。


1939年,英国牛津大学致函陈寅恪,特聘他为牛津大学汉学教授。这是300年来第一次由中国人担当此任。陈寅恪接受了应聘,“顺便到伦敦治眼睛”。

要去英国,需借道香港。但万万没想到,陈寅恪刚抵达香港,太平洋战争就爆发了,伦敦之行遂成泡影。


1941年底,国民政府派飞机抵达香港,以抢救困于香港的政府要员和学界名流。但孔祥熙夫人宋霭龄、二小姐孔令俊,为把洋狗、香料和床板等通通搬上飞机,竟率领几十名保镖阻止要员和名流登机,致使何香凝、陈寅恪等人被困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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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占领香港后,设卡设障,陈寅恪一家想返内地已无可能,一天深夜,他们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第二天得知,邻楼五女生皆被日本兵强奸。

唐筼立即给流求、小彭剪了短发,再让她俩穿上男装扮成男孩子。然后含着眼泪,拿出一块浅色布,用毛笔写上家长姓名、亲友地址,缝在四岁美延的罩衫大襟上,“怕万一失散,盼好心人将她送还。”陈寅恪一家就这样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这样的恐怖生活其实可以立马结束,只要陈寅恪答应任何一个“小要求”。大汉奸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派人与一所大学校长前往陈家,要陈到上海等日佔区大学任教,被陈寅恪冷冷拒绝。

过去在清华任教时的同事钱稻孙,对陈寅恪许以每月千元的高薪,妄图请他北上为伪北大服务,又被陈寅恪冷冷拒绝。


日本驻香港总督出资20万军票,让陈寅恪在香港筹办东亚文化协会,同样被陈寅恪冷冷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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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逼利诱不成,就抛糖衣炮弹。香港占领军司令知道陈家三日不炊后,立派宪兵队给陈家送去多袋面粉。但宪兵往屋里搬,陈寅恪就往外拖,宁可典当衣物过活,宁可没食物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也不为五斗米折腰。


陈寅恪的爱国事迹及危急处境,不胫而走,很快传到内地。刘文典在西南联大课堂上大声疾呼:“陈先生若遭不幸,五十年内,不可能再有这种人才。”


傅斯年等人四处奔走,筹集经费,后经中研院院长朱家骅打通各环节,陈寅恪一家才得以逃出香港,返回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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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内地,陈寅恪立赴成都燕京大学任教。在灯光昏暗、警报不绝的情况下,他一边教书一边著书,完成多篇名作。学术没尽头,但他的眼睛却走到了尽头。


1944年12月12日,成都的清晨雾浓阴冷,陈寅恪睁开眼睛,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让女儿去通知学生今天不能上课了。随后一检查——左眼视网膜脱落。

陈寅恪仰天悲叹:“天其废我是耶非。”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陈寅恪再次奔赴伦敦治疗眼疾。但因耽搁太久,虽经英医开刀,也已回天回力,双目失明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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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8月,陈寅恪重返清华时,已是盲人教授。校长梅贻琦劝他休养一阵子,陈寅恪不从:“不教书怎么能叫教书匠?”


梅贻琦不忍见失明的陈老来回奔波,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学生到陈宅上课,陈寅恪应允。


每天上课,他便让人先把要点写在黑板上。然后坐到椅子上,闭眼或睁眼开始讲课。他在课上叫学生朗读课文,哪怕读错一个字,都必须重读。再小的脱漏也逃不过他的耳朵,那些文章典籍就像长在他心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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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陈寅恪与王力


3,始终坚守一个原则:只问学术、不问政治。


季羡林曾把爱国主义分为两个层次:“一般层次是我爱我的国家,不许别人侵略。”“一种是高层次的,爱我们的文化。”

陈寅恪的爱国,则包含了这两个层次。但爱国的他,始终坚守一个原则:只问学术、不问政治。


1927年,王国维沉湖自尽后,陈寅恪为其撰写碑文时写道:“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而与天壤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正是陈寅恪毕生之追求。不管是做人,还是治学,若精神不能独立、思想不能自由,毋宁死耳。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2001年,许纪霖去美国做访问学者时,特意到普林斯顿大学去拜见大学者余英时。余英时见到许纪霖第一句话就问:“你为什么把intellectual叫作知识分子,这个‘分子’不好,应该用‘知识人’。”


余英时倡导用“人”而不用“分子”,也正是强调“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一名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具备三性:专业性——在专业领域有深厚素养。公共性——关心自己的国家和社会。独立性——不依附于任何权势集团或利益集团。


他,没有一张文凭被誉为“三百年才出一个的大师”“教授的教授”


在专业性上,陈寅恪乃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在公共性上,陈寅恪有着深深的家国情怀。


在独立性上,陈寅恪有着桀骜的书生风骨。


所以说,陈寅恪不仅是做学问的标准,更是衡量知识分子的一个标杆。

陈寅恪死后,葬于庐山植物园。大画家黄永玉在其墓前石头上,手书了那句他最喜欢的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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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墓


泰戈尔有句名诗:天空不留痕迹,飞鸟已经掠过。在今天,所以重拾陈寅恪,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曾经有一只“飞鸟”,那么震撼地掠过我们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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