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8 張慧芝:18世紀前期海河水系與天津設府的外部動力①

天津城發祥於隋代南、北運河交匯處,屬典型的漕運城市,金、元以降隨著海防發展軍事職能見重,明永樂二年(1404)築天津衛城,清雍正三年(1725)升衛為州,同年九月升直隸州,九年(1731)設府,六年間行政級別連升3級,除漕運、鹽業等內部經濟動因,來自外界的動力主要有三方面:一是軍事動力,地緣格局漸變、邊疆安全由陸疆漸轉海疆,京師安全需要一個水上門戶、海防中心;二是經濟動力,海河流域腹地社會經濟發展,需要在尾閭建立一個外向型的商貿中心,同時全國經濟發展,為滿足北京所需及南北物質貿易,也需要一個河海聯運樞紐;三是河流治理,清前中期海河水災對京師及漕運威脅加重,需設置專門的管理機構。這些因素皆與海河水系相關。

一、“水陸通衢”與1731年天津設府

雍正九年(1731)四月,直隸總督唐執玉奏請將天津直隸州升府,主要理由是:“天津直隸州系水陸通衢,五方雜處,事務繁多,辦理不易,請升州為府”[1]。旨在保證水陸交通樞紐暢通,並有效解決其所帶來的管理問題。

(一)天津設府概況

順治九年(1652)天津三衛合一,依然是軍事建制;雍正三年(1725)改天津衛為天津州,隸河間府,始由軍事單位變為行政區劃,標誌著天津城市性質的質變;同年九月,升直隸州;雍正九年(1731)四月,再升府,六年之內行政地位連升三級,直觀地反映了當時天津地緣位置的重要。

張慧芝:18世紀前期海河水系與天津設府的外部動力①

雍正三年(1725)設州後,轄區並不十分清晰,“天津所管屯莊,俱在各州縣,遠有三四百里不等,津城附近,反無同屬,西門南門以外即為靜海縣地方,北門、東門以外僅隔一河,又系武清縣地方”[2]。行政邊界不明必然給管理帶來困難,故同年八月長蘆鹽政奏請:“將天津州改為直隸州,分武清、靜海、青縣三邑屬之。至若天津舊轄之窵遠屯民,即就近分隸於各該州縣,其附近天津百里內村民,向為武清、靜海所屬者,查明丁戶、地畝、錢銀,相度地勢俱為天津州管轄,如此則經整齊……”[3]。同年九月升直隸州,轄武清、靜海、青縣三縣,具體實施直到雍正八年(1730)才基本完成,武清縣所屬的143個村莊,靜海和滄州地區113個村莊名副其實歸天津直隸州管轄。雍正九年(1731)四月再昇天津府,“附廓置天津……。此新設一縣,同該州原轄青縣、靜海及滄州、南皮、鹽山、慶雲一州三縣,統歸新升之府轄。其舊設之河間府海防同知,應就近該屬天津” [4]。至此,天津府轄區已擴至六縣一州,即天津、靜海、青縣、南皮、鹽山、慶雲和滄州。

因現實之需,雍正三年至九年(1725-1731)六年內天津不僅完成了由軍事衛所向行政建制的快速轉變,且實現了行政地位“州——直隸州——府”的三級連升。

(二)海河“逆潮”與天津早期城市空間範圍

京師北遷,天津作為水運、河海聯運樞紐迅速崛起,因北運河水量遠不及南方,所以南來的漕船、海船需更換小船隻方能繼續北進京師。渤海灣的逆潮能抬升海河干流河道的水位,所以逆潮的範圍就決定著碼頭、倉廒的分佈——或曰水陸聯運、河海聯運樞紐的位置。

1、“潮不過三楊”與海潮大致範圍

海河尾閭地勢平緩,受潮汐力影響極大,古代有“逆河”之謂,《畿輔通志》釋曰“以海水逆潮得名”。在渤海灣潮汐頂託下,海河干流水位被託高數米、逆向延伸十幾裡,可以使來自渤海的大船直接駛入。

關於海河入海口潮水逆流的範圍,有“潮不過三楊”之說。這一說法最早見諸嘉慶年間(1796-1820)樊彬所作《憶江南·津門小令》,光緒十八年(1892)有人釋之:“邑有潮不過楊之說,事亦甚奇。每潮溢時,御河潮至楊柳青止,北河潮至楊村止,西河潮至楊芬港止,過此無潮”[5]。可見渤海灣的逆潮沿海河水系侵入天津的範圍:御河[6]不過楊柳青鎮,北河[7]不過楊村,西河[8]不過楊芬港鎮。潮汐潮水強度、位置呈現週期性變化,所以海河逆潮每天的位置是很難準確界定的,文獻所記“潮不過三楊”大致有兩種說法:

(1)北運河抵楊村,南運河抵程官屯,子牙河抵王慶坨。此說法最早見於《大明一統志》,此後《天津縣誌》[9]、《津門雜記》[10]大致沿襲此說。

(2)北運河抵楊村,南運河抵楊柳青,子牙河抵瘸柳樹。該說法見於《青縣誌·藝文志》、光緒《重修天津府志》[11]、民國《天津政俗沿革記》[12]等。

張慧芝:18世紀前期海河水系與天津設府的外部動力①

這兩種說法差異並不大,逆潮可以漫過天津老城所在的三岔河口,確保了海河干流段水量。1958年天津市修建海河防潮大閘,有效阻攔了海水逆溯,但海輪也再不能駛進海河河道了。

2、海潮對水運的影響與天津早期城市空間

在近代交通發展之前,天津最大的交通價值在“水運”。海河尾閭、瀕臨渤海灣決定了其之水運獲益於兩種動力:一是海河水動力,二是大海潮汐力——這兩種“水力”合力之處,便是天津作為水運樞紐的大致範圍。

有“先有三岔口,後有天津城”之說,《天津衛志》引明代文獻亦載:“三岔河在津城東北,潞、衛二水會流。潞水清,衛水濁,匯流東注於海”[13]。舊三岔口[14]是指海河、南運河(潞河)、北運河(衛河)交匯處,位於天津城東東北隅(今獅子林橋附近),這是海河干流的起點。從隋朝永濟渠開通,這裡就成為航運樞紐,逐步吸引人口聚集、形成聚落;隨漕運發展、水旱碼頭形成,又逐步成為商品集散中心。金以降定都北京,依靠政治力量的聚集效應,人口規模不斷擴大、成為全國最大的消費中心,需要各地物資的供給。傳統交通條件下,南方物質北運主要依賴大運河,海運處於輔助地位。無論河運還是海運,所受渤海潮汐對於海河干流河道的水量影響都是顯著,如元王懋德所記:“東吳轉海輸粳稻,一夕潮來集萬船”[15];陳廷敬在《海門鹽坨平浪元侯廟碑記》亦云:“河海會流,三汊深邃”[16]。

南北運河與海河干流交匯的三叉河口,是海運、漕運南糧轉輸北京必經的樞紐,因為“逆潮”過不了楊村,米糧等物資只能在北倉卸下來囤儲,再換成小型駁船轉運入京,自然成為皇糧囤儲重地、轉運樞紐。明代在北門外大街的南運河岸設立常關,來津的漕船、商船、海船等皆須停泊在常關附近,驗關納稅,這條街由之也被稱為“北大關”。清承明制,漕運進一步發展,順治九年(1652)設立民政、鹽運和稅收、軍事等建置,南運河兩岸新建的碼頭、貨棧、商店、客棧不斷增加,漸成為天津商業、娛樂業中心。

(三)水運、鹽業與天津府轄區的“南向延伸”

在古代行政建制中,為便於四境管理治所多位於轄區中心位置,此即所謂國都要位於“天下之中”,縣城要居“方圓百里”之中,府(州、縣)治位置與轄區四境大致如斯。雍正九年(1731)天津升府及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天津府城卻位於轄區最北端,而整個轄區一直南向延伸到與山東境接壤。

張慧芝:18世紀前期海河水系與天津設府的外部動力①

1、天津府轄區的“南向延伸”

雍正九年(1731年)天津升府:“附廓置天津縣,……。此新設一縣,同該州原轄青縣、靜海及滄州、南皮、鹽山、慶雲一州三縣,統歸新升之府轄。其舊設之河間府海防同知,應就近該屬天津。天津舊設之州同吏目,應裁霸昌道屬之”[17]。天津府轄區已擴大到六縣一州,即天津、靜海、青縣、南皮、鹽山、慶雲和滄州。天津府的管轄範圍:東界於海,東南界武定府海豐縣,南界武定府樂陵縣,西界順天府霸州,西南界河間府東光縣,西北界順天府東安縣,北界順天府寶坻縣。轄區和後世有很大不同,主要呈現在向南、東南、西南方向的大幅延伸:其東南界遠達三百二十里,西南界為二百五十里,正南界二百六十里。而現在的天津市則是向北、東北、西北方面擴展,清代原屬順天府的薊縣、寶坻、武清、寧河劃歸了天津,原屬天津府管轄的滄州、青州、南皮、鹽山各縣已改屬河北省,慶雲縣亦於1965年劃入山東省。

清代天津府管區南向擴展的態勢表明:這一新興城市興起的動力、興起後功能,既不同於內地的傳統封建政治中心城市,也與其他沿海的封建工商業城市有所不同。天津城市在18世紀初期迅速崛起主要得益於其海河尾閭、瀕臨渤海、接壤京師的地緣位置,由此海河流域的外向型發展、南北河海聯運中樞、京師物資供給和軍事安全就成為其城市主要職能。轄區“南向延伸”與上述職能關係密切。

2、“南向延伸”的水運和鹽業意義

首先,南部與山東接壤,使直隸境內運河段大部在天津府轄區內,便於管理。天津府南部與山東省武定府樂陵縣接壤,如此大運河由山東經天津府就直接入京了,“運河自京師經直沽、山東,下達揚子江口,南北二千餘里,又自京口抵杭州,首尾八百餘里,通謂之運河”[18]。運河由山東入直隸省,經古城、吳橋、東光三縣,便進入天津府轄區,要經過南皮、滄州、青縣、靜海、天津、武清、香河六縣一州,然後入順天府通州。

其次,可以使長蘆鹽區大部位於天津府治轄區內。長蘆鹽區得名於明代,主要分佈於今天河北省和天津市的渤海沿岸:南起黃驊,北到山海關南。清康熙七年(1668)和十六年(1677),長蘆巡鹽御史署、長蘆鹽運司,分別從北京、滄州移駐天津,天津始成為長蘆鹽產銷中心。長蘆巡鹽御史“以衙署在京,無事退居私室,恐滋弊端。天津為鹽務總彙之地,奏請移駐天津,督催引課為便”[19]奏請移津,長蘆鹽運司因“商人多隸北所,天津督催引課為便,遂移駐天津”[20] 。天津府轄區南延,就使長蘆鹽區大部位於府治轄區之內,便於管理。

二、清廷對海疆的關注與1725年天津水師營設立

18世紀前期西方許多國家已經完成了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的轉變,野外海上殖民掠奪不斷,大清王朝內一些開明人士也開始關注海疆問題。

(一)清初國防對海疆的關注

成書於雍正八年(1730)的《海國聞見錄》,系統地論述了北起渤海灣、南達北部灣,逾3.2萬公里海岸線的水文、地貌、航運、海防等概況,對以京津為中心的渤海灣寫道:“天下沿海形勢,從京師、天津東向遼海、鐵山、黃城、皮島,外對朝鮮,左延東北山海關、寧遠、蓋平、復州、金州、旅順口、鴨綠江而抵高麗,右袤東南山東之利津、清河、蒲臺、壽光、海倉口、登州而至廟島成山衛。”[21]陳氏的論述極具科學價值,折射出當時人們對海上貿易、海防的關注。

康熙晚年曾告誡:“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後,中國恐受其累”[22];雍正也曾言:“苟萬千戰艘來我海岸則禍患大矣”[23]。為此,《天津通志·大事記》等機載康熙帝南巡時分別於康熙八年(1669)、康熙二十四年(1685)康熙三十三年(1694)、康熙三十八年(1698)、康熙四十五年(1705)路過天津,其中第三次來津曾巡視海邊疆,第四次來天津曾“命總兵官潘育龍閱兵演武場”。天津作為“京師東面噤喉之地”[24],海防作用一目瞭然。

(二)天津的水上門戶地位

天津西接京師,“當海河之要衝,為畿輔之門戶”,明代因抗倭援朝海戰需要,設立天津海防巡撫,“海防營,在縣[25]東北。《志》雲:其地名葛沽,去天津衛城六十里,又天津之外護也”[26]。迄清海疆變化、天津“水上門戶”日漸重要,如1759年英國人洪仁輝到天津海口,並企圖由此入京,1793年馬噶爾尼使華也是在天津海口登岸,至第一次鴉片戰爭大沽口的軍事地位空前重要:“天津——位於運糧河和白河的交叉點的大商業城市。……聚集在那裡的漕船的火焰,如果需要的話,再加上該城的火焰,就會喚醒皇帝的恐懼感,而我們自己的條件就可以達到”[27] 。大沽口成為近代北京的咽喉、真正的水上門戶。

張慧芝:18世紀前期海河水系與天津設府的外部動力①

雍正四年(1726)“憲皇帝念津門附近京畿,海防綦基,因設滿洲水師都統一員”[28],在海河入海口——大沽口設置滿洲水師營,這是當時最大的八旗水師營,後在海口南北設置炮臺,並多次增添構築了大沽口海上防禦體系。光緒二十六年(1900),八國聯軍攻陷大沽、劫掠津京,次年簽訂的《辛丑條約》內容之一便是全部拆毀大沽炮臺,削弱天津海上防禦力量。(待續)


[1] 王先謙:《東華錄》卷9,雍正九年二月丙辰,光緒二十五年石刻本,第8頁上。

[2] 莽鵠立:《奏為請政疆域以便吏事》,吳惠元修《續天津縣誌》卷16《藝文》,清同治9年(1870)刻本,第1頁B。

[3] 莽鵠立:《奏為請政疆域以便吏事》,吳惠元修《續天津縣誌》卷16《藝文》,清同治9年(1870)刻本,第2頁A。

[4] 沈家本、榮銓::《重修天津府志》卷1《詔諭》,光緒二十五年刻本,第19頁上。

[5] 李慶辰:《醉茶志怪·潮異》,齊魯書社2004年,第64頁。

[6] 今南運河。

[7] 今北運河。

[8] 今子牙河。

[9] 朱奎揚、張志奇《天津縣誌》卷五《山川志·大沽口》,乾隆四年刻本,第20頁A-B.

[10] 張燾撰、丁綿孫,王黎雅點校:《天津風土叢書·津門雜記·海口》,天津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頁。

[11] 沈家本、榮銓:《重修天津府志》卷20《輿地二·山水·水道圖說 治河諸說》,光緒二十五年刻本,第7頁。

[12] 王守恂:《天津政俗沿革記》卷2《河渠·水道三·歸墟》,天津市地方誌編修委員會編著《天津通志·舊志點校》卷下,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1年,第14-15頁。

[13] 薛柱鬥:《天津衛志》卷1《形勝》康熙17年(1678)補刻本,第36頁上下。

[14] 1918年曾裁彎取直。

[15] 王懋德:《直沽》,卷22《藝文》,乾隆4年(1739)刻本,第2頁A。

[16] 陳廷敬《海門鹽坨平浪元侯廟碑記》,朱奎揚、張志奇《天津縣誌》卷21《藝文》, 乾隆4年(1739)刻本,第8頁B

[17] 王先謙:《東華錄》卷9,雍正九年二月丙辰,光緒二十五年石刻本,第8頁上。

[18] 國史館校注:《清史稿校注》第5冊,卷134《河渠二·運河》,臺灣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1999年,第3670頁

[19] 黃掌綸等撰:《長蘆鹽法志》卷19《營建》,科學出版社 2009年,第406頁。

[20] 黃掌綸等撰:《長蘆鹽法志》卷20《圖識》,科學出版社 2009年,第438頁。

[21] 陳倫炯:《海國聞見錄》捲上《天下沿海形勢錄》,見魏源《魏源全集》第17冊 《皇朝經世文編》卷70至卷89《兵政》,嶽麓書社2004年,第499頁。

[22] 王慶雲:《石渠餘記》卷六《紀市舶》,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83頁

[23] 徐宗澤:《中國天主教傳教史概論》,上海書店1990影印本,第256頁

[24]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13《直隸四·河間府》,中華書局1955,第583頁。

[25] 清代天津縣

[26]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13《直隸四·河間府》商務印書館1937,第584頁。

[27] 齊思和等:《鴉片戰爭》(第5冊),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 上海:神州國光社1954,第89頁。

[28] 昭褳:《嘯亭雜錄》,卷4,中華書局1980年,第106-107頁。

張慧芝:18世紀前期海河水系與天津設府的外部動力①

作者簡介:張慧芝(1969—),女,漢族,河北井陘人,歷史地理學博士,教授。1988-1995年在山西大學學習,獲歷史學學士、史學史碩士學位,師從崔凡芝先生。同年留校旅遊管理專業任教;先後到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進修學習歷史文化資源開發利用。2002-2005年在陝西師範大學學習,師從朱士光先生,論文選題為明清時期黃河中游環境變遷與社會經濟發展,獲歷史地理學博士學位。同年調入太原師範學院歷史地理研究所工作。2007年-2010年在四川大學城市史博士後流動站工作,師從何一民先生,合作課題為清代直隸地區城市研究。2011年8月至今,任教河北工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近年主要在海河流域水環境變遷與京津冀協同發展、城市歷史地理、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等相關領域展開研究。主持國家社科基金、教育部社科基金、河北省社科基金、天津市教委重大調研項目等多項,撰寫學術專著3部,發表學術論文30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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