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如果评选历史上最接近圣君的昏君,那么杨广一定会高票当选。因为杨广从来没有失去过理智,他不像萧衍李隆基那般,前期圣明,年老昏聩,也不像秦二世、刘子业、萧宝卷那样彻头彻尾的胡闹,甚至他还给中国留下了一个利在千秋的大运河,如果他的皇帝生涯中仅仅做了这一件事,他会被后世称为明君的。

他的昏,体现在他超越常人的眼光与步伐,体现在他完全物化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所有人甚至天地万物,都不过是他大业的垫脚石而已,是的,杨广在他的年号中已经昭告天下了他的雄心壮志——大业。他的一生就是为了大业,而这也正是他前后半生判若两人的症结所在,他是被“大业”压垮的。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顺风直上

可以说杨广除了出身排名第二,什么都是第一。“上美姿仪,少敏慧,高祖及后于诸子中特所钟爱”,样貌,智商,父母的宠爱,再加上自己后天的努力,“上好学,善属文,沉深严重,朝野属望”,以及表演出来的俭朴与孝顺,“上尤自矫饰,当时称为仁孝”,还有平灭陈国的灭国之功,毫不费力的就把大哥杨勇的太子之位夺来了。可以说杨广的皇帝之路异常顺利,与他老爹隋文帝杨坚欺负孤儿寡母相比都不差多少。但太顺利有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这给了杨广一种错觉,同时让杨广没经历过失败打击的锤炼。

错觉

从懂事开始直到登基为帝,杨广做什么事都是手到擒来,而且做得非常出色,于是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上帝的宠儿。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几乎是专为他而创造的。他来到人间,就是为了玩一场叫做“人生”的快乐游戏,为了像父亲那样收获万众的崇拜,尽享人生的每一点滴美好。他有充分的理由这样认为,因为很少有哪个生命乐章的序曲能这样灿烂。

在普通人眼里,父亲杨坚的功业已经达到了极盛:四海一统,天下太平,国力昌盛。杨广只要坐享其成循规蹈矩,也会是一代明君。但杨广不会仅仅满足于守成之君,觉得普通皇帝做的事已经没法满足他了,既然是上天的宠儿,那就要做点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件事。刚一登上皇位,新皇帝酝酿已久的政治构想就井喷式地变成令人目不暇接的一道道诏令,随着驿马的奔驰,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辽阔的国土:

仁寿四年十一月初四,即位仅仅三个月,杨广下令征发数十万民工,在洛阳以北挖掘一道长逾千里的长堑,用于预防突厥骑兵南下,以拱卫规划中的新都。十七天后,即十一月二十一,他又发布诏书,公布了营建东都的计划,命令大臣们勘测土地,调集物资,开始筹备。第二年三月十七日,兴建命令正式下达,数百万民工被征调到洛阳,隋帝国开国以来最大的工地一夜间出现在洛河边上。在这道震动全国的命令刚刚下达四天之后,开凿大运河的命令也正式发布,百余万民工从家乡出发,奔赴通济渠。又过了九天,新的命令传来,六名大臣被派往江南,建造万艘巨船,以备五个月之后的南巡之用……(《隋书·炀帝纪》)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实际上如果以不带任何偏见的眼光来看隋炀帝,迁都与大运河这两项政治构思,我们不能不承认确实是雄才大略的构想。迁都洛阳,一方面削弱了关陇贵族的政治地位,调整帝国的政治重心,另一方面极大地加强帝国对南方和山东潜在反叛势力的控制,大幅提升隋帝国的国家安全系数。而大运河沟通南北的政治经济以及军事作用,很多人都论述过,再次我不赘述了。

老子挣钱儿子花钱,天经地义。在皇帝快节奏的工作带动下,国内的几项大工程都在大干快上,“多快好省”。周长近六十里的新都竟然仅仅不到十个月就出现了轮廓,而大运河的一期工程通济渠用时更短,这段千余里长、四十步宽的河道,仅用了一百七十一天!(刘善龄《细说隋炀帝》)

如果到此为止,以隋文帝二十余年积蓄的国力民力,在短短几年间举全国之力来完成这两件大事,并不会伤筋动骨,顶多民间偶尔会传来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史书所载“僵仆而毙者十四五”,“死者十五六”(《隋书·食货志》)当然是夸大其词,但相当高的死亡率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些还能在百姓的承受范围内,中国的百姓,是最顺从子民,只要不到完全没有活的希望,他们就会一忍再忍,而在杨广看来,民工的死亡不过只是他大业里的一堆数字而已。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错觉加深

完全不恤民力的上马工程所带来的效率是惊人的,大业五年,刚刚继位五年的杨广就迎来了硕果累累的收获。年仅四十的皇帝喜事连连、春风得意:一座崭新的都城奇迹般地耸立于中原,这个新城周长六十里。规划大气,气宇不凡。宫城内殿阁高耸,金碧辉煌;洛阳市里甍宇齐平,外码头上舳舻万计,整个城市榆柳交阴、通渠相注。杨广正式命其名为东京。大运河的巨型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两千里的运河已经将黄河和长江沟通,这是有人类以来从没有实现的奇迹,它必将成为全国经济价值最高的黄金水道。朝廷设立的国家图书馆藏书达三十七万卷,创中国历代之最,杨广亲自主持编纂图书三十一部,一万七千卷。科举制正式确立,大隋文治成就显赫。

如果历史能在这里暂停一下,杨广能暂时停留一下他超人的步伐,等一等那些“普通人”,给大隋的臣民几年休息时间,或者他直接死在了大业五年,可能就不会有唐朝的出现了,而杨广在他死后也可以得到“隋武帝”的美谥,而不是他曾经送给陈叔宝的、具有历史黑色幽默的“炀”。但杨广已经深深沉迷自己的雄才大略所折服了,天选之子与万物为刍狗的错觉进一步加深,古往今来没有比杨广更自负的皇帝了,《隋书》记载,皇帝自负其才学,每每傲视天下之士,曾对侍臣说:“天下人说我当皇帝纯粹是因为血统吗?其实假设令我与士大夫们考试选拔,当为天子的也是我。”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一败

这样的人,除了失败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让他从这种极度的自恋中走出来了,所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历史就给了他缺少的失败。大业五年年末,杨广想征服高句丽的计划在御前会议上一经提出,就遭到了大臣们的坚决反对。杨广即位以来,大臣们从来没有这样异口同声地反对过皇帝。数年以来,他们越来越明显地感到皇帝外表谦恭、内心高己卑人,皇帝认为大臣们的智商、才华与自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对他们的建议多数不予考虑。

实际上,征高句丽并非是杨广自己的想法,在杨坚时代,征高丽即已经成为既定国策,取得了朝野共识。“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辽东为意。”(《隋书·列传第四十》)而这时的大臣们反对,并不是想违背两代皇帝的意愿,其实他们是赞同攻打高丽,但反对在此时开始准备。比皇帝更了解民间情况的大臣们,已经预感到天下骚动的前奏。因为连年兴建大工程,不断巡游,劳役量惊人,老百姓已经精疲力竭。由于“役使严急,丁夫多死”,已经有人开始逃离家乡,到穷乡僻壤开荒种地,以逃避劳役。有的人甚至自残手脚,以避征发,谓之“福手”、“福脚”。老百姓已经被沉重的负担逼到了墙角。(袁刚《隋炀帝传》)

但杨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礼贤下士,从善如流的晋王了,当了五年的皇帝,做成了这么多很多皇帝一辈子都难以完成一件的功绩,用现在的话说,他膨胀了。或许以杨广的聪明才智,肯定知道帝国的百姓已经劳累多年,迫切需要休息。不过,征服高句丽这个梦想实在太诱人了。“气可鼓不可泄”,“趁热打铁”是他的一贯主张。他希望全国官员百姓,再加最后一把劲儿,和他一起,一鼓作气,完成这个千古伟业。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对于隋王朝的老百姓来说,这最后的任务可不是“加一把劲儿”那么简单。据史学家考证,攻打高句丽的兵役徭役量超过了前几年几项大工程的总和,达到几乎全国就役的程度,连妇女都被征发到工地去挥锹抡镐。(袁刚《隋炀帝传》)大规模的逃亡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逃奔到山东、河北的深山大泽之中,开荒自给,一二年间,竟达十万人之多。这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十万人是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不过还好,这些人暂时只是逃命,并没有扯旗造反,毕竟杨广之前的业绩,使得无论朝野,即使在极力反对的情况,也没有人怀疑他会失败。尤其是最自负的杨广自己,为了准备高句丽一见大军即望风而降,仗还没有开打,杨广即命每军设专职“受降者一人”。从洛阳动身前,他已经命令官员在金光门前搭建高台,以备举行献俘仪式。

然而,高丽战争的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高丽人不断诱敌深入,佯装失败,然后趁隋军渡清川江时发起总攻。隋军大溃,各路军将争相逃命。回师途中,隋师粮草尽失,在高丽追兵的追赶之下,病死、饿死、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战后清点,渡过辽河的三十五万隋军,回到了辽河以西的才两千七百人!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再败

杨广蒙了,他这辈子从来不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一连半个月,他不言不语,每天躲在自己的大帐里,也不召见大臣。天选之子杨广的主要性格弱点在这个时刻暴露出来了:一生顺境中的他没有培养出必须的耐挫能力。在失败的打击前面,他乱了方寸。他就像一个被一拳打倒的拳击手,昏头昏脑地爬起来,什么都没想,又朝对手冲去。他急于证明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伟大、光荣、正确,刚才的失误不过是一不小心。半个月之后,他钻出帐篷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天下宣布:明年要再次亲征,不灭高丽,誓不罢休!

听到了这个消息,人们最后一根弦被压断了。在忍耐到了极限之后,再次远征将更沉重的劳役压向民众头上。山东邹平人王薄首先揭竿而起。漳南人窦建德、韦城人翟让也立刻响应,一时间大隋天下燃起了二十多处烽火。走投无路的百姓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忽闻官军至,提剑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对于各地报上来的农民起义的消息,杨广并不怎么在乎。从三国到隋初,政治一直是贵族们的游戏,还从来没有哪场农民起义能够改变历史的大方向。他还是一门心思地准备再次攻打高丽。只有踏平这个弹丸小国才能挽回自己的面子。

是大业九年三月,在上次失败九个月之后,隋炀帝又一次踏上了征程。这一次准备更加的充分,又有了上一次失败的教训,战争进行得异常顺利,高丽“国势日蹙”,已到危亡之秋。然而就在高丽国内人心已乱,大隋彻底一统手到擒来之际,忽然一骑飞尘,六月二十八日中午抵达了辽东行营,向杨广报告:贵族杨玄感在河南叛乱。关陇勋贵子弟多人从叛,兵力数万,直趋东都。杨广可以不在乎农民起义,但对于关陇贵族,他时刻提防,当作大敌。杨玄感前宰相杨素之子,现任柱国将军,袭封楚国公,屡掌朝廷重权。这个人公开造反,并且招徕了大批勋贵子弟,这证明贵族势力已经向他发起了正面挑战。那个盘踞在他心头多年的担心终于出现了。

退军令秘密而迅速地下达。当天夜二更,隋军一百万大军,停止了连日一刻不停的猛攻,放弃马上就要到手的果实,放弃堆积如山的军粮、帐篷、物资、器械,如同一股正在激烈拍打城墙的狂涛,突然向西方回流。几乎已经要放弃抵抗的城头的高丽军人看见这一奇观,一时回不过神来。杨广征高句丽再次失败了,他距离成功的距离可能只有三五天的时间。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崩溃

在大业九年,杨广的政治威信虽然已经因为征高丽失败有了重大损失,然而和大业十几年的情况还是不可同日而语。隋帝国的各路重臣得知杨玄感造反后,不待杨广命令,即纷纷起兵讨逆。虽然杨玄感吸引了近十万各路农民军前来投奔,但是这些农民军的战斗力实在太差,不足依靠。所以杨玄感起兵不过一个月,就被消灭,自杀身亡。这时的杨广后悔自己班师回朝了,早知道杨玄感这么不堪一击,他就等打下高句丽再回来了。

不习惯失败的杨广错误地理解了“愈挫愈奋”的意义。他内心的脆弱以坚强的形式表现出来。连续两次挫折,使杨广忘掉了其他一切,就像一个快输光了的赌徒,一门心思都集中在如何翻本上。赌徒们的视野都是比较狭窄的,他们只看得到赌桌大小的范围,看不到金盆洗手后生活的其他可能性。虽然农民起义的烈火已经烧得大隋天下体无完肤,各地军报在大殿的桌子上越堆越高,杨广还是变本加厉地准备起第三次东征。

第三次东征的结果可以说十分滑稽:高句丽投降了,但只是名义上的,杨广除了面子什么都没得到,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幻想着高句丽的投降,能挽回前两次失败的面子,能让各地的义军闻风而降,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三次征讨高句丽,耗尽无数物资军队,闹得天下民变四起,最后居然是草草收场,接受名义上的投降。于是杨广在大隋朝的威信荡然无存了,各地义军以及蠢蠢欲动的贵族们发现了,这个所谓的天选之子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的智慧谋略原来也不过如此。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甚至草原民族也来趁火打劫,大隋已经是失去了威震四夷的能力,因为边境不靖,杨广在大业十一年八月再度出巡塞北,不料在山西雁门,遭遇突厥南下。猝不及防的十几万宫廷后妃及百官侍从被围在雁门城里,差一点成了突厥的俘虏。幸亏有勤王的部队来解围,杨广才幸免于难,而这一战也是日后的大唐太宗、天可汗李世民初露峥嵘的一战。

杨广崩溃了,这个以“刚毅”闻名的皇帝终于绷不住劲了。被围在雁门的他,抱着儿子杨杲,号啕大哭,声达户外,哭得“目尽肿”。人们一时不知所措,所有人都是头一次看到了杨广的眼泪。他是哭自己保护不了孩子,还是哭自己这几年的不顺利?就在皇帝号啕大哭的那一刻,他的大臣们已经看清了这个号称天纵圣明的政治家,骨子里毕竟还是生长于深宫之中妇人之手的贵公子。虽然聪明无比,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风霜磨炼,缺乏承担大业梦想的坚韧顽强。包括李渊在内的诸多贵族已经摸透了杨广的底细:起兵的时候已经到了,看来皇帝又可以轮流做了。杨玄感失败,是因为第一个出头的椽子必然烂掉。但是,如果是第二个、第三个,那可就不一样了。

沉沦

之后的杨广彻底消沉了,甚至开始酗酒。杨广已经不再是那个双肩担起大业,只手擎起乾坤的杨广了。“气可鼓不可泄”,心气已消的他放弃了自我,投身到无边无际放任自流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听任生理欲望控制自己、填充自己、遮蔽自己。从雁门之围后,北方草原上的马匹价格一路飙长,以唐国公李渊为代表的各地贵族纷纷招兵买马。大业十三年,他们感觉时机已经成熟,隋鹰扬郎将梁师都、马邑富豪刘武周、金城富豪校尉薜举、唐国公李渊、武威富豪李轨、萧梁子孙萧铣、江都通守王世充等手握重权的大臣不约而同,纷纷起兵,割据一方,众多世族亦加入其中。杨广最担心的局面,最怕的敌人——贵族,还是来了。

局势已经糜烂,杨广已经无力回天,他能做的只有逃避,逃避失败,逃避皇帝的责任,于是他跑到了江都扬州,这个他曾经苦心经营的地方,这个暂时没有刀兵烽火,只有秀丽景色与莺歌燕语的地方。他一头钻进离宫之内,万事不管,整天饮酒为乐。因为杨广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在江都的时候,他时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好头颈,谁当斫之!”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结局

杨广最后的聪慧用在了对自己结局的判断上,他果然没有善终。由于身边的护卫们都是关中人,他们想回家,于是在几个人的带头煽动下,禁军兵变了,杨广保持了他皇帝尊严与天选之子最后的骄傲,天子有天子的死法,他要毒酒,可惜匆忙之间叛军并没有准备,最后只好给了他一根白绫。

这就是杨广最后的结局,一个谁也想不到的结局,本可以成为千古一帝的他,居然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甚至被后来者人安上了昏君暴君的名头。上天和杨广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它给了杨广一切过人的天赋,却唯独没有给他坚韧与抗压的心理素质,给了杨广“大业”,却又让杨广被自己追求一生的“大业”压垮。

或许这正是历史的魅力所在。

我不编造故事,我只是历史的搬运工。关注我的ID:大黄扯点历史,不断更新原创文章,期待与你交流

杨广:一个本该死在大业五年的“圣君”,一个脆弱心灵的天选之子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