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和一個朋友閒談，說起猶太人和中國人誰更聰明的問題，朋友的回答讓我折服。他說：“當然是中國人更聰明，因為中國人已經聰明到會故意裝傻，把聰明掩藏起來。”這位朋友也是飽學之士，如今已經是一家出版社的社長，那是我們之間少有的一次交談，讓我受益匪淺。
如今看來，我們探討的問題，其實不是聰明，而是智慧。聰明的人很多很多，但是有大智慧的不多，國家、民族也是一樣。
道家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本，隨著瞭解的深入，我發現道家其實不止是裝傻，簡直是絕無僅有的自黑。
一般來說，任何宗教、思想、學派、學說，都希望得到發揚光大，希望得到大眾的普遍認可，基督教要傳教，佛家要結緣，道家卻完全不是這樣。
老師傳授經典和法門，都要特別交代四個字：勿傳非人。就是說人不對，就不能傳。
這不僅和道家秉持的無為思想有關，其實還有更深的含義。
我們先不說勿傳非人的事情，來看另外一個語言現象。
首先，我列舉一組詞彙：
吹噓，長吁短嘆、得意忘形、氣若游絲……
這些詞，幾乎都是貶義詞，至少很難說是好詞吧。
但是，其本義都是很好的。
吹噓、長吁短嘆，本來都是呼吸練習的方法，不知怎麼回事，就變成誇大其詞和無病呻吟的代名詞了。
得意忘形，多好的詞啊，明白了一個事情的本質就可以忽略其形式，多有哲理的詞彙，卻變成了一個人發達了就忘本的意思。
氣若游絲，勉強可以認為是有歧義。從字面上看，可以認為是生命垂危的意思，快斷氣了，命快沒了。但是對於道家來說，這是功力高深的表現。功力越深，呼吸越長，可以達到幾乎無法覺察的程度，古書上說，就是放跟羽毛在鼻孔處，都不會被吹動，老厲害了。
以上這些詞語，只是一般的例子，下面再來一個極品：道貌岸然。
這是絕對的貶義詞，指偽君子。
以上這些詞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日常的語義和字面意思相反，本來都是形容有德行有修為的正人君子的，結果演變成為猥瑣、卑劣的形容詞。
隨著對道家的瞭解的深入，我才漸漸明白，為什麼說中國人聰明到要裝傻。
懂得隱忍和隱藏，才能夠長久。商界把福布斯排行榜稱為“殺豬榜”，榜上有名，看似風光，其實就成了被收拾的對象。說好聽點，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的戲碼年年在演，就是不懂得藏拙。故老子和莊子都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看來，張揚與智慧，是對立的。
道家崇尚清淨、自然，所以類似傳教、結緣之類的高調推廣的行為，被認為是胡作非為。事實上，也是如此。一個門派或者思想太高調，也許可以得到廣泛的認可和追隨，但是也容易導致泥沙俱下、魚龍混雜，結果什麼人都有，不免招搖撞騙、結黨營私之徒，不但不能發揚光大，反而揩油抹黑，後患無窮。這種例子實在是很多，與其搞個禍害，還不如不搞。看看殖民者對美洲印第安人做的事情，就知道以神的名義行壞事，危害有多大。
道家非常低調，但是這還是不夠，因為即便如此，歷史上還是有太多以道之名禍害人的事情。比如“太平道”、“白蓮教”什麼的，以道之名集結人心，卻並沒有做什麼好事。
再者，任何思想都需要傳承，道統也是一樣。不是不需要宣傳，而是要達到目的。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既要知名度，又要美譽度。我老師曾經說過，一個人要找到好老師已經很難，一個好老師要找到好徒弟更難。
要發揚光大，就不免魚龍混雜，不發揚光大，就瀕臨滅絕。
面臨這樣的困境，道家給出的答案就是兩個字：自黑。
結果就是這樣，很多東西在世間流傳，對於凡夫俗子而言，只是笑柄、是壞話，但是有心人和有緣人會知道背後的含義。
老子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自黑，既可以確保必要的信息在世間流傳，又可以成為過濾器，把無心人和無緣人過濾掉，兩全其美。
於是，就出現了前文所列舉的現象，看起來，都是些不好的詞彙，但是，對於有緣人來說，又透露出重要的信息，明白其中的奧妙。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思想和學派能像道家這樣自黑，自黑，卻使道家能夠確保數千年傳承卻不被汙染不被篡改。自黑，是道家思想和理念的偉大實踐，是無為精神的實際應用。
現在，看到下面這段話，你也許會有不同的理解了。
“我最近在練功，練的是吹噓和長吁短嘆，練的我得意忘形，氣若游絲，我現在感覺自己道貌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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