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4 【聊齋志異:屍變】女子死後因何屍變?


【聊齋志異:屍變】女子死後因何屍變?


一、《屍變》原文

陽信某翁者[1],邑之蔡店人。村去城五六里,父子設臨路店,宿行商。有車伕數人,往來負販,輒寓其家。一日昏暮,四人偕來,望門投止[2]。則翁家客宿邸滿[3]。四人計無復之,堅請容納。翁沉吟思得一所,似恐不當客意。客言:“但求一席廈宇[4],更不敢有所擇。”時翁有子婦新死,停屍室中,子出購材木未歸[5]。翁以靈所室寂,遂穿衢導客往。入其廬,燈昏案上;案後有搭帳衣[6],紙衾覆逝者[7]。又觀寢所,則復室中有連榻[8]。四客奔波頗困,甫就枕,鼻息漸粗。惟一客尚矇矓。忽聞靈床上察察有聲。急開目,則靈前燈火,照視甚了:女屍已揭衾起;俄而下,漸入臥室。面淡金色,生絹抹額[9]。俯近榻前,遍吹臥客者三。客大懼,恐將及己,潛引被覆首, 閉息忍咽以聽之。未幾,女果來,吹之如諸客。覺出房去,即聞紙衾聲。出首微窺,見僵臥猶初矣。客懼甚,不敢作聲,陰以足踏諸客;而諸客絕無少動。顧念無計[10],不如著衣以竄。裁起振衣[11],而察察之聲又作。客懼,復伏,縮首衾中。覺女復來,連續吹數數始去[12]。少間,聞靈床作響,知其復臥。乃從被底漸漸出手得袴,遽就著之,白足奔出[13]。屍亦起,似將逐客。比其離幃,而客已拔關出矣[14]。屍馳從之。客且奔且號,村中人無有警者。欲扣主人之門,又恐遲為所及。遂望邑城路,極力竄去。至東郊, 瞥見蘭若[15],聞木魚聲[16],乃急撾山門[17]。道人訝其非常[18],又不即納。旋踵,屍已至,去身盈尺。客窘益甚。門外有白楊,圍四五尺許,因以樹自幛[19];彼右則左之,彼左則右之[20]。屍益怒。

然各寖倦矣[21]。屍頓立。客汗促氣逆[22] ,庇樹間。屍暴起,伸兩臂隔樹探撲之。客驚僕。屍捉之不得,抱樹而僵。道人竊聽良久,無聲,始漸出,見客臥地上。燭之死,然心下絲絲有動氣。負入,終夜始蘇。飲以湯水而問之,客具以狀對。時晨鐘已盡[23],曉色迷濛,道人覘樹上,果見僵女。大駭,報邑宰[24]。宰親詣質驗[25]。使人拔女手,牢不可開。審諦之,則左右四指,並卷如鉤,入木沒甲。又數人力拔,乃得下。視指穴如鑿孔然。遣役探翁家,則以屍亡客斃,紛紛正譁。役告之故。翁乃從往,舁屍歸。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26],今一人歸,此情何以信鄉里?”宰與之牒,齎送以歸[27]。

二、註解、

[1] 陽信:縣名。在今山東省北部。

[2] 望門投止:見有人家,便去投宿。《後漢書·張儉傳》:“儉得亡 命,困迫遁走,望門投止。”止,宿。

[3]客宿邸(dǐ底)滿:住宿客人很多,旅舍已滿。邸,旅舍。

[4]一席廈宇:廊簷下一席之地。廈,兩廂,走廊。宇,屋簷。

[5]材木:棺木。材,棺。

[6] 搭帳衣:指靈堂中障隔靈床的帷幛。舊時喪禮,初喪停屍靈床,靈 前置幾,設位燃燈,祭以酒漿,幾後設帷。見《萊陽縣誌》。《禮記·喪大 記》“徹帷”《疏》:“徹帷者,初死恐人惡之,故有帷也。至小斂衣屍畢, 有飾,故除帷也。”

[7] 紙衾(qīn 欽):指初喪時用以覆蓋屍體的黃裱紙或白紙。衾,被。《泰安縣誌》(民國本):“既死,覆以紙被,報喪親友,或謂‘接亡’, 或謂‘落柩’。”

[8] 復室:指套房中的裡間。

[9]抹額:也叫“抹頭”,一種束額的頭巾。此指以巾束額。

[10]計:此字底本模糊難辨,據鑄雪齋抄本補正。

[11]振衣:抖動衣服; 指欲穿衣。

[12] 數數(shuò shuò朔朔):多次。

[13]白足:光著腳。

[14] 拔關:拔開門閂。關,門插關,即門閂。

[15] 蘭若:梵語“阿蘭若”的音譯。《大乘義章》一五:“阿蘭若者, 此翻名為空閒處也。”原為佛家比丘習靜修的處所,後一般指佛寺。

[16]木魚:佛教法器名。刻木作魚形,中鑿空洞,扣之作聲。一為圓形,刻有魚鱗, 僧人誦經時敲擊以調音節;一為長形,吊庫堂前,開飯時擊之以招僧眾。《百 丈清規·法器章》:“相傳雲,魚晝夜常醒,刻木象形,擊之,所以驚昏惰 也。”

[17] 撾(zhuā抓):敲。山門:寺院的外門。

[18] 道人:這裡指和尚。晉宋間和尚、道士通稱道人。葉夢得《石林燕 語》:“晉宋間佛教初行,未有僧稱,通曰道人。”

[19] 幛:本指屏風、帷幕,也作“障”,遮蔽。

[20] 彼左則右之:此據鑄雪齋抄本,原無此五字。

[21]寖(qìn 浸)倦:漸漸疲倦。寖,同“浸”,漸。

[22] 汗促氣逆:汗直冒,氣直喘。促,急。逆,不順。

[23]晨鐘:這裡指寺廟裡清晨的鐘聲。鍾,佛教法器。《百丈清規·法 器章》:“大鐘,叢林號令資始也。曉擊則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

[24]邑宰:指知縣。

[25]質驗:質證查驗;即問取證詞,查驗屍身。

[26]身:《爾雅·釋詁下》:“身,我也。”

[27]“宰與”二句:知縣發給他證明文書,並贈送盤費,使其回家。齎(jī雞),以物送人。

三、譯文

陽信縣有個老頭,是蔡店這個地方的人。村子離縣城有五六里,父子兩個在路邊開了個店,讓過往的旅客住宿。有幾個車伕,來回拉運東西,總是住在他這裡。有一天傍晚,四個人一同前來,看見旅店就停住了,但是老頭店裡已經客滿了。四個人想來沒有其他的去處,就堅持請求住下來。老頭沉思了一會想到了一個地方,只是恐怕客人不滿意。客人說:“只要一片有瓦的地方,哪裡還敢挑來挑去。”

那個時候老頭兒媳婦剛死不久,把屍體停在屋子裡,兒子外出買棺木去了還沒回來。老頭認為擺靈床的房子很安靜,於是帶領著客人穿過街道去了。進了這座房子,只見桌子上燈火很昏暗。桌子後面就搭著帳子衣服,紙做的被子覆蓋著死者。又看看睡的地方,在裡面的房間裡有連著的床。四位客人奔波很睏倦了,剛剛頭沾枕頭,氣息就慢慢變粗了。只有一個客人還迷迷糊糊的,忽然聽見床上沙沙的有聲音,急忙睜開眼睛,只見靈床前的燈火:照耀非常明亮,女屍已經掀開被子起來了。一會兒下來了,慢慢走進臥室。她面相淡金色,白巾裹著額頭。她彎腰靠近床前,挨個地吹遍了三個躺著的客人。這個客人十分恐懼,害怕會輪到自己,就悄悄地拉著被子蓋住腦袋,屏住呼吸忍著吞嚥等待著。沒過多久,女屍果然過來,也像吹其他客人一樣地吹他。感覺到她已經走出房了,就聽見紙做的被子響。他探頭眯著眼偷看,只見她已經像開始一樣的僵硬的躺著了。客人更加害怕了,不敢發出聲音,悄悄的用腳踩其他的客人,但是他們一點動靜都沒有。想來想去沒有計策,不如穿衣服逃跑。剛起來拿起衣服,沙沙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客人害怕,又趴下了,把腦袋縮在被子裡。感覺女屍又來了,連續吹了好幾下才離開。過了一會兒,聽見靈床有響聲,知道又躺下了。於是從被子底下伸出手來找到褲子,極快的穿上,赤著腳跑出來了。女屍也起來了,就像是要追逐他。等到她剛離開帷帳,客人已經撥開門栓出來了。女屍跟在他後面跑。客人邊跑邊號叫,村裡沒有警醒的人。他想要去叩店主人的門,又恐怕被追上,於是向著縣城的路,極力的逃跑著。到了縣城東郊,瞥見有一座蘭若,聽見了敲打 木魚的聲音,就急忙跑過去拍打大門,道人驚訝他舉止不同尋常,就不肯馬上讓他進去。轉眼間,女屍已經到了,離身體只有一尺多,客人更加窘迫了。門外面有一顆白楊樹,合圍有四五尺左右粗,於是他就以樹做掩護:她向右他就向左,她向左他就向右。女屍更加憤怒了,不過兩方都很疲倦了,女屍突然站立不動,客人也汗流不已喘氣不上,躲在樹後面。女屍突然躍起,伸出兩臂隔著樹幹探身撲向他。客人受驚撲倒了。女屍捉不到他,抱著樹幹就僵硬了。

道人偷聽了很久,見沒有聲音了,才慢慢出來,看見客人睡在地上。點火照看發現死過去了,但是心口還微微的有呼吸。把他背進去,一整夜才甦醒過來。給他喝熱水後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客人把當時的情形都說了。這時候已經早晨了,曙光朦朧,道人偷偷看樹上,果然看見了僵硬的女屍,非常害怕,馬上報告了縣官,縣官親自來檢驗了,讓人拔開女屍的手,但是因為抓的很牢固拔不開。仔細一看,原來左右四隻手指,像鉤子一樣並排卷著,指甲都刺進樹裡面去了。又讓幾個人用力拔,這才鬆下來。看那指頭形成的洞穴,就像鑿出來的孔一樣。

派遣衙役到老頭家打探,果然女屍不見了客人也死了,紛紛揚揚正在喧譁。衙役告訴了他們原故。老頭於是跟著他去,把女屍抬回來了。客人痛哭著對縣官說:“當時四個人一齊出來,現在我一個人回去,這樣的情形如何能讓鄉親們相信呢?”縣官發給他牒文,並派人送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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