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7 何民:使牛匠陳三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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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民:使牛匠陳三爺|散文

使牛匠陳三爺,灌州河西陳家灣人。

與其說陳三爺出名,倒還不如說陳三爺的那條牯牛出名。牯牛就是公牛,牯牛是川西老百姓對公牛的通俗叫法。陳三爺的那條牯牛,高大壯實,威武雄壯,牽到你跟前就像一堵牆聳在你面前,有點逼得你喘不過氣來。青一色的黑毛,經常被陳三爺梳洗得油光水滑,一對彎彎的大牛角像兩把彎刀,氣勢洶洶地頂在頭上,兩隻燈籠般的大眼睛閃著桀驁不馴兇光,四蹄一蹬,長嗷一聲,大人娃兒都不由自主地倒退幾步。

這條牯牛耖田那簡直是沒得說的,枷擔擱在頸背上,陳三爺一揚鞭子,牯牛便拉著犁頭穩穩當當地向前走,無論旱地還是水田,在牯牛那裡都是小菜一碟,半晌下來,大氣都不喘一口。

這條牛是陳三爺的寶貝,別人叫它牯棒子牛,陳三爺叫它棒子。

陳三爺是河西陳家灣遠近聞名的使牛匠。啥叫使牛匠,就是專門替人家耖田耙地的人。以前川西農村幾乎都是使用牛耕地,但大部份莊稼人都沒有牛,農忙時節就得去請使牛匠來幫到耖田,因此便有了專門替人耕地的匠人使牛匠。陳三爺從小就幹使牛踏耙的活兒,那使牛的技術是沒得說的,是使牛的好把式。 在鄉村,使牛匠的手藝好不好,耖水田最見功夫,一是田邊地角要耖到位,這樣主人家在整理田塊時才省工,二是田中不能有“田坎”,就是在來回的犁溝之間,一犁緊挨一犁,不能留有間隔,特別是水田中間,因有水覆蓋著,稍不留神就有沒耖到位的地方,形成暗藏的“田坎”,秧子就栽不下去。

陳三爺乾的使牛匠活,十里八村的人都要伸大拇指。

陳三爺和他的這條牯棒子牛就像是天生的一對,配合十分默契,只要陳三爺鞭子一舉,牛鼻索一抖,或者嘴裡打個口哨,或是噓一聲,棒子便心領神會地按照陳三爺的意思前進,後退,左轉,右轉,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動作乾淨利落。陳三爺為此非常得意。可若是換一個人,那怕再好的手藝,那棒子也不買賬,甩你一蹄子算是客氣的了,惹毛了,兩把彎刀就給你衝過來,撞不死你嚇死你。

那年陳三爺帶了一個徒弟,跟了陳三爺一些時日後,陳三爺就讓徒弟扶犁,他在前面牽牛鼻索,幾趟下來,陳三爺以為徒弟娃可以單獨操練了,就把牛鼻索交給徒弟,自己上田坎去抽杆煙。沒想到不到一個來回,那牯棒子牛就突然大叫一聲,開始拉橫耙,徒弟娃一鞭子抽過去,棒子掉頭就朝徒弟娃衝過來,駭得徒弟娃屁滾尿流丟下犁頭就開跑。棒子掙脫枷擔一路狂追,徒弟娃急中生智,從旁邊一籠竹籠中間鑽了過去,棒子窮追不捨,一頭頂進去,兩隻彎角被卡在竹子中間,進退不得,徒弟娃這才得已脫身。陳三爺一聲斷喝,棒子就乖乖地站住了。陳三爺過去就給徒弟娃一巴掌:你娃娃啥都沒學到,就學會打牛啦!畜牲也跟人一樣,要講感情嘛。我養棒子幾年了,我都捨不得打,你娃娃敢打?再打,老子打斷你的腳。

何民:使牛匠陳三爺|散文

陳家灣的人都知道,陳三爺這條牯棒子牛是他從小牛犢子開始養起,每天一早一晚牽著它到河邊上溜躂啃草,到河裡睏水洗澡,長大了又一手一腳訓練它耖田耙地,待棒子比對他兒子還上心。農忙季節幹活,陳三爺對請他的人家說,我是粗茶淡飯不嫌,但我的棒子每天除了要有米糠、麥麩等飼料外,還要有豌豆、葫豆等精飼料,還另加兩個生雞蛋。主人家因為看得起陳三爺耖的田,一般都會滿足他的要求。

陳三爺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兩個生雞蛋敲了直接倒進棒子口中,然後吧噠著葉子菸看棒子吃食,完了才自己去去吃飯。

陳三爺常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畜牲嘛,一樣的。

其實就是閒時,陳三爺也不會虧待他的棒子,除了草料,三天兩頭給棒子喂點精飼料,改善伙食,打打牙祭,防止棒子掉膘。半夜起來上茅房,也要提起油壺子到牛圈裡看看,看到棒子不緊不慢地正在反芻咀嚼,這才安心地上床睡覺。那棒子也通人性,只要陳三爺過來看它,它就“哞”地一聲,乖乖地看著陳三爺,甩起尾巴給陳三爺趕蚊子。

當然,棒子也給陳三爺爭氣、爭光。每年清明節之後,川西壩子的春耕就正式開始了。那年成都府官員參加完都江堰放水儀式後,要到河西視察農事,鄉上就安排陳三爺進行使牛表演。

那天觀看的人很多,四周田坎上都站滿了人。先是成都府的官員給棒子頭上掛了紅,再由鄉長牽著牛鼻索下田開犁,表示川西壩子的春耕生產正式開始了。那天陳三爺也很想表現一下自己,耙田的時候,“啪”地一牛鞭子,那棒子就揚起四蹄在水田中跑起來,一時間浪花飛濺,陳三爺一手攥住牛尾巴,一手揮舞著牛鞭子,雙腳像釘子釘在犁耙上一樣,任犁耙在泥浪中顛簸前進,那神情就像駕馭千軍萬馬的將軍一樣神氣。棒子跑得正起勁,陳三爺大叫一聲——哇!棒子便嘎然而止,穩穩地站住,博得四周一片掌聲。

圍觀的人都知道,牛要是沒有超強的體力,在水田中耙田是跑不起來的;使牛匠要是沒有高超的技術,就不會有這種在泥浪中顛簸前進而穩如泰山的精彩的場面。

鄉上當場獎勵陳三爺大米50斤,獎勵牯棒子葫豆100斤,還給棒子牛角上繫了一朵大紅花,讓陳三爺牽著棒子在河西鄉鎮“打馬遊街”。這下陳三爺和他的棒子就更加出名了。

陳家灣隔條小河溝是周家石橋,周家石橋也有個使牛匠,姓周,人稱週二哥,使牛的手藝也不錯,也是個愛牛之人,很羨慕陳三爺的棒子。有一天找到陳三爺說,想找陳三爺的棒子給他的母牛配個種,二天也生個小棒子。陳三爺沒等週二哥話說完就給頂回去了:周老二,我的棒子是耖田的,不是配種的,想要小棒子,門都沒有。後來週二哥又來說了幾次,陳三爺高矮就是不答應,他怕傷了棒子的元氣。

這年春上,陳三爺在陳家灣幫鄰居耖田,放晌休息時,他將棒子栓在河邊小樹上啃草,自己到一旁草堆躺下休息抽菸,一杆葉子菸還沒有吧噠完,就聽到棒子“哞哞哞哞”直是叫喚,感覺叫聲跟平時不大一樣,掉頭一看,只見棒子一邊叫一邊掙脫牛鼻索朝小河溝對岸衝過去。陳三爺忙攆到河邊,河中有水過不去,正在猶豫之際,只見棒子和一頭髮情的母牛糾緾在一起了,急得陳三爺哇哇大叫,眼睜睜看著棒子和週二哥的母牛成其好事。

週二哥笑嘻嘻地牽著母牛走了,陳三爺氣得跳起腳大罵,狗日的周老二,不要臉!

陳三爺牽回棒子,平生第一次狠狠地抽了棒子一鞭子。抽了之後他又後悔了。

有一年秋天,一天早上陳三爺放完牛回來,發現棒子精神萎靡,食慾大減,耖田有氣無力,到下午,乾脆就不聽使喚了,牛肚子脹得得像個大鼓。陳三爺趕緊找來獸醫,獸醫說,是脹鼓病。當即叫陳三爺燒水熬藥,又叫陳三爺準備了兩隻麻袋,各裝半袋米糠,請了了兩個年輕人作幫手,叫陳三爺牽著棒子不停地在天壩裡轉,令兩個年輕人用裝著米糠的袋子一左一右住牛肚子上砸。

咚!咚!咚!咚!

棒子不停地呻喚,陳三爺好心痛啊。輕點輕點,陳三爺牽著牛鼻索的手都在抖。輕個屁,獸醫說,使勁,不準停。

陳三爺望著壯得像四根柱子的牛腿,平時走路踩得地皮咚咚響,這會兒像篩糠一樣地抖,那堵牆彷彿撐不住就要倒塌下來。棒子望著陳三爺“哞哞”直叫,叫得陳三爺兩顆老淚在眼眶中打轉。

三爺在咋子!拉緊,別讓牯棒子倒下了!獸醫吼了起來。

陳三爺也知道,只要牛倒地,牛眼睛見天,這棒子就完了。

轉著轉著,突然棒子放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響屁,一大灘稀牛屎如同打標槍一般噴射出來,一股惡臭沖天而起。獸醫大呼,有救了!獸醫用竹筒連灌棒子三筒草藥,調理了幾天,棒子又生龍活虎起來。

有了棒子,使牛匠陳三爺在河西一帶的名氣響了十幾年,無人能敵。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去了,棒子也走到了它生命的盡頭,使牛匠陳三爺也老了。那天陳三爺一直守牛圈裡,一杆接一杆地吧著葉子菸,默默地看著棒子。棒子大概也知道時日不多了,一向兇狠的眼睛裡也露出了些許的悲涼,慽慽地望著陳三爺,竟然流出了淚水。

棒子就在陳三爺的眼皮子下面靜靜地走了。按照川西鄉村習俗,牛死了就剝皮、吃肉、賣骨頭。 三爺不幹,一個人在自家竹林後面挖了一個大坑將棒子埋了,從此不再使牛了。

何民:使牛匠陳三爺|散文



作家簡介:

何民:使牛匠陳三爺|散文

作家何民近照

何民,男,四川成都都江堰市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年輕時酷愛文學,在多家報刊發表過文章,後因長期在國企擔任高層管理職務工作忙碌而擱筆,2011年退休後重拾愛好,先後有小說、詩歌、報告文學、戲劇、散文、文學評論等作品散見於《中國青年報》《華西都市報》《成都日報》《四川文學》《青年作家》《星星》詩刊《散文百家》《遼河》月刊《唐山文學》《大眾文藝》《中國法制文學》《龍門陣》《草地》等數十家報刊,有作品多次榮獲各類文學獎並收入各種選本。著有詩集《青春之神》。


審稿:張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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