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1 我懂的話術越多,就越喜歡說人話

我懂的話術越多,就越喜歡說人話

我懂的話術越多,就越喜歡說人話

理解一種語言,就是理解一種生活方式。(維特根斯坦)

每年都有新的網絡熱詞出現、舊的網絡熱詞消失。這個過程就像大浪淘沙,有內涵的、有生命力的語詞會被留存;無聊的、庸俗的、宣洩性的語詞會被淘汰。

“對於網絡熱詞,我的看法是,你可以不喜歡,也可以不用,但是不要強迫別人不用這些詞。這是時代的發展,是不可逆也是不可控的。”

語言最能展示一個人。一張口,我就能看透你。”與莎士比亞同時代的英國劇作家本·瓊生17世紀說的這句話,在21世紀的今天仍然適用。

滿嘴“線上/線下”“流量”“黏度”“場景”“閉環”“奇點”“萬物互聯”“all in”“996”的——你一定是互聯網從業者。

“顛覆性”“風口”“孵化”“賦能”“紅利”“生態”——這簡直是互聯網創業者的必備話術。

說著“開會碰一下”“過一遍客戶需求”“拍一個方案出來”“希望客戶爸爸能過”的——你是廣告公司的吧。

不滿於“無敵江景”“高尚社區”“新都市主義”的老套路,但又陷入“詩意地棲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新套路——你是混進房地產公司的前文青吧?

這些職場“黑話”,是檢驗你是職場老司機還是小萌新的重要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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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菊紅遍互聯網,帶來了一大堆黑話。

非職場也有黑話:“我是科大數學系80級的”——一聽就知道不是科大(哪個科大?當然是中國科技大學啊)畢業的,正確的說法是:我是科大801的。科大人接頭,必須報班級號,即級數+科系代號,除了少年班會在某某級後標個“少”字,否則絕不出現漢字。

你家牛蛙真牛,同時入選人素和八少”——你一定是面臨“小升初”關口的家長,還是北京的。“牛蛙”即“牛娃”,“人素”指“人大附中素質班”,“八少”指“八中超常兒童教育實驗班(少兒班)”。

天王蓋地虎,小雞燉蘑菇;寶塔鎮河妖,蘑菇放辣椒。”光確認過眼神還不夠,要確認你我是不是一夥兒的,還得對上暗號。

耶穌為了不讓人類建成通天塔,就讓他們說不同語言,彼此間無法溝通;在今天這個日益圈層化的社會,人們通過趣味、愛好和話語體系構築圈層,各說各話,自娛自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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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話體現的是一個圈層化的社會。

“每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在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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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曾提出“區隔”(distinction)說,認為通過趣味、品位、文化消費等文化資本的“區隔”,可以劃分階層。

關於語言的區隔作用,他是這麼說的:“俚語詞彙的深層‘目的’首先是維護一種貴族式的區隔。”具體例子可參見根據蕭伯納原著改編的電影《窈窕淑女》,奧黛麗·赫本扮演的賣花姑娘本來一口倫敦下層階級的土腔,經過語言學教授的特訓之後,土妞脫胎換骨,說著上流英語,穿著華服,成功躋身上流社會。

所以學者馬凌認為:“語言不僅是用來交流信息的,語言也是用來構建共同體和實行社會區隔的。”語言確實是結成共同體的黏合劑。在由地域、職業、性別、教育背景乃至趣味區隔的不同共同體中,語言不僅是區分“他者”的工具,也是確認“自我”身份的途徑。

“以方言來說,北京人在外地人面前嘴裡含了蘿蔔般烏嚕嚕大甩京片子,上海人遇到上海人不再理會身邊的其他省份人說著說著就儂儂起來,都是在進行一種‘認同’與‘區隔’。水汪汪的文青語彙和乾巴巴的學院風格彼此蔑視,上海那些海歸俱樂部裡,一大群中國人正兒八經地說著洋文,都是語言共同體的表現。”馬凌這樣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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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起到了區隔的作用。

在一個共同體裡,就得掌握這個共同體的話語體系。以學術圈為例,在美國,專業術語被戲稱為“jargon”,可譯作“行話”或“黑話”,只有圈內人才明白,而圈外人會有“每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在說啥”的挫敗感。

學者劉擎因此提出“黑話公社”的說法:“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的學術訓練就是學習掌握一大堆黑話,然後進行‘非物質性生產’,創造出更多的黑話。所以,

學術界這個‘專業術語共同體’說得通俗點就是‘黑話公社’,而學者就是這個黑話公社的社員。”

黑話對共同體的建構為什麼如此重要?劉擎認為,理由有二:

“首先,黑話是一套高度編碼的語彙,只有共享‘密碼本’的人才能解讀和使用黑話。因此,黑話構造了一個共同體的‘疆界’,區分了‘圈內’與‘圈外’,熟悉黑話的‘自己人’共享著一套由歷史境遇與交互經驗生成的共同密碼,由此獲得歸屬感和身份認同。而圈外人因為不具備共享密碼,無從編碼和解碼,也就成為被拒斥和疏遠的‘他者’

其次,在共同體內部,黑話有助於形成秩序結構和霸權。圈內經典黑話的發明者、闡釋者和普通使用者分屬在等級結構的不同位置,具有支配與被支配的權力關係,這保持了共同體的秩序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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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 《老炮兒》中的黑話。

每年都有新的熱詞出現、舊的熱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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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迪厄還提出了“場域”(field)概念:我們生活的不同空間,就是社會被分割成的不同場域。

互聯網無疑是當下最大的場域,在這個大場域之上,又分出無數個場域。這種分化被麻省理工學院教授馬歇爾·範阿爾泰稱為“網絡巴爾幹化”(cyber-balkanization),認為正如實際空間的分割或者基本巴爾幹化可以分開地理群體一樣,“虛擬空間的分割或者網絡巴爾幹化,可以分開利益群體”。

馬歇爾·範阿爾泰認為,網絡已經分裂為繁多群類,它們表現出群體內同質、群際異質的特徵,每個群體內的成員,只選擇自己偏愛的交流領域,與興趣相合的人聚談。

很多網絡用語正是基於這種群類內部的交流需要而誕生的。比如在飯圈,說“狗帶”(go die)、“wuli”(我們)、rio(真的)、flop(糊掉)這些詞語已經暴露年齡了;最新的飯圈用語是各種縮寫——zqsg=真情實感,bhys=不好意思,xswl=笑死我了,諸如此類。

有網友忍不住吐槽:現在看個八卦,跟解密電報似的。直接說明星名字怕被罵,寫縮寫就算了——但dlrb(迪麗熱巴)真的會以為是“大連日報”;而“不好意思”寫成bhys是什麼鬼?!這有什麼好省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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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dlrb”,Google自動提示您是不是要找“大連日報”。

這些新詞語、新用法的創作者,並不以獲得大眾追捧為目的,而是更在乎群體內同類的認可。因此,

在圈外人看來,這些新詞語、新用法都是“黑話”。

2005年,某聊天室發起調查,討論網絡語言到底是豐富還是汙染了現代漢語,有29511人參與投票。其中有26.46%的人認為網絡語言是黑話,有46.81%的人則認為網絡語言不是黑話

當時有大學教授、語言學家表示,網絡語言是小群體為了交流方便,根據自己的愛好編造出來的,會損害現代漢語的純潔性。

自稱“語詞收藏人”的黃集偉則認為,對於網絡語言要寬容一些,他曾表示:“對於網絡熱詞,我的看法是,你可以不喜歡,也可以不用,但是不要強迫別人不用這些詞。這是時代的發展,是不可逆也是不可控的。”他說,如果漢語文化是一個河床,網絡語言就是河床上的一條小溪或一片浪花,河床不會被一條小溪或一片浪花沖垮。

確實,每年都有新的網絡熱詞出現、舊的網絡熱詞消失。這個過程就像大浪淘沙,有內涵的、有生命力的語詞會被留存;無聊的、庸俗的、宣洩性的語詞會被淘汰。同時,一些固有語詞被賦予了新的意義,比如“吃瓜”“吃雞”“種草/拔草”,等等。

我們的語境正在被不斷地解構和重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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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13日,武漢光谷步行街口的臺階上,一組流行詞吸引了不少逛街的年輕人在寒冬裡駐足流連。圖/視覺中國

擺脫不必要的話術,說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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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話的使用原則,就是須分清情境。就像作家馬伯庸所說,有些話在特定環境下(比如在網上的交流)會說得很開心,但寫小說時不會寫進去,跟上一輩聊天的時候也注意不會說這些話。

至於能否打破圈層之間的壁壘,馬伯庸曾和朋友做過一次實驗:專門開了一個公眾號,第一篇文章就是針對中老年人喜歡的語境而創作的,題為《活不到100歲是你的錯:如何用Wi-Fi養生》。文章稱,Wi-Fi波段會對體內酸鹼性產生作用,還可活化腦細胞、促進血液循環,所以要多用Wi-Fi;最後附一段箴言“吃虧是福、糊塗是福、開心是福”。可想而知,點擊量肯定不錯。

而有些人並不願意打破圈層之間的壁壘,相反,他們用黑話加強了這種壁壘。這在劉擎所稱的“黑話公社”即學術圈比較常見。近期的兩篇熱文——《中國當代藝術編瞎話速成指南》(作者婁良)、《畢業論文速成指南》(作者畢導),就是嘲諷學術圈這種“不明覺厲”的黑話術。

婁良在《中國當代藝術編瞎話速成指南》的後記中解釋自己寫這篇文章的動機,就是看煩了這些“不說人話”的藝術評論家,認為他們“十分明白這種寫作方法的晦澀和拗口,而特地製造語意不清的概念,甚至故意使用非常長的句子和陌生詞彙,形成理解上的隔閡”,其最終目的還是獲取話語權,讓不精於此道的普通人失去了參與和評論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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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話讓你聽不懂,目的是讓你閉嘴。

知識分子到哪裡去了?他們躲在象牙塔裡,玩著“自我陶醉的話語遊戲”(學者吳冠軍語),鮮少有人站出來,將這套黑話體系“翻譯”成能為大眾理解的大白話。

所以吳冠軍將自己的著作命名為《第十一論綱》。這個書名源自馬克思《關於費爾巴哈的論綱》,第十一條論綱是這麼寫的:“哲人們以往都僅僅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但關鍵在於,去改變這個世界。”

劉擎也表示,擺脫不必要的“黑話”,雖然挺難做到,但還是要做,而且要把它當成一個重要目標。

“在中國,果殼網、知乎這樣的網站,有一些寫得特別好的文章,證明了用比較通俗明白的語言來討論公共問題,也就是‘說人話’,並不是一個不可企及的目標,科學家連‘引力波’這樣的問題都能解釋清楚,為什麼人文學家的言說要那麼晦澀難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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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譚山山 排版/張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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