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無字》中，從吳為家族四代女性的悲劇命運，展開對女性生存狀況，進而探討女性的出路。因為女性問題不是單純的性別關係問題或男女權力平等問題，它關係到我們對歷史的整體看法和所有解釋。女性的群體經驗也不單純是對人類經驗的補充或完善，相反，它倒是一種顛覆和重構，它將重新說明整個人類曾以什麼方式生存並正在如何生存。
一、女性意識的缺失“墨荷”
女性意識是現代女性“人”的意識和核心意識，而女性意識的缺失是中國傳統女性的一般思想特徵。墨荷是吳為家族的第一代女性，是吳為的外祖母，她出生在封建社會，一個女人完全是男人的附屬品的年代。
墨荷本是一個地主家的小姐，擁有相對寬裕的生活，但是在傳統觀念的禁錮之下，她不可能擁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婚姻大事全部交給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正是如此，她父親的一個草率的決定便使她開始了悲劇的一生。墨荷嫁到夫家之後，受到了夫家每一個人的虐待，墨荷的婆婆在終於有了機會報復別人對自己的虐待之後開始了對墨荷的虐待。對兒媳婦的視之牛馬，被墨荷的婆婆當成優良的傳統所繼承。
此外，墨荷夫家的其他女性在對待墨荷的問題上似乎也出奇的一致，墨荷由夫家的兒媳變成了夫家的奴僕，承包了葉家所有的髒活、累活。“她餵豬、餵雞，做一大家子的飯，刷一大家子的碗，還得縫一大家子的衣服、襪子、鞋……卻樣樣還不稱大家的心。”
裡裡外外勞累了一天，到晚上還要服侍婆婆抽菸，“奶奶抽一袋，墨荷裝一袋，點一袋，一直抽到三星上來……。”更加讓人不能忍受的是，墨荷的丈夫葉志清，對自己年輕的妻子不但沒有一點關愛和同情，反而把她僅僅當成性發洩的工具，讓她一年生育一個不能成活的孩子。
《無字》中對墨荷生育的描寫看似平淡卻最令讀者震撼。她一人躲進菜園子的草棚裡，坐在秫秸稈鋪就的地上默默地承擔著生產的痛楚，再一個人默默地看著每個不成活的孩子慢慢地死去，這種對苦難的超人忍受力源於她對自身命運、地位的麻木與無知。年輕的墨荷最後死於一次生產中，而她的死不但沒有得到憐憫，反而作為夫家的瘟神而被焚屍，在死要留全屍的封建時代，她卻以化為灰燼的方式告別這個折磨了她一生的世界。
如果不是因為葉蓮子，她一定對這個世界沒有一點眷戀，也不會在烈火中驚人的坐起吧！墨荷的苦難可以說是對中國幾千年來封建社會的批判，對封建的婚姻制度、封建的父權與夫權的批判。
二、女性意識的萌動“葉蓮子”
葉蓮子是《無字》中的第二女主角，是第一女主角吳為的母親，她經歷了封建社會的滅亡，戰亂的年代和新中國成立之後的曲折歷史。她苦難的一生伴隨著中華民族的近百年的滄桑鉅變。
葉蓮子是墨荷眾多夭折的兒女中唯一倖存的一個。這種苦難的出身造就了她頑強的性格。她從小就飽嘗飢不果腹的日子，六歲時又親歷生母被火葬，此後，在叔叔、嬸嬸的虐待中悄然成長，後來被父親和繼母帶到城裡，又在繼母的逼迫下失學，成為繼母的傭人。葉蓮子也曾經為自己的命運做出過努力，為了擺脫父親與繼母的那個家，在名聲不太好的顧秋水來求婚後，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寫了一張紙條塞進父親的口袋，很簡單的三個字‘我願意’。
但是在短暫的兩年的還算幸福的生活之後，她又開始延續她苦難的命運，一個人帶著年幼的女兒在戰亂中忍受飢餓、侮辱和勞累。而等到她輾轉找到丈夫之後，沒想到等待她的是另一種場面，還要忍受另一種暴力，她丈夫有了一個情人，甚至當著她的面與情人做愛。
最後她在朋友的幫助下做起了頂替別人名字的代課老師，只拿一半的工資還要忍受他人的敲詐。
直到1949 年解放，她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可是她的苦難人生並沒有就此宣告結束。在含辛茹苦拉扯大女兒吳為之後，她又承擔了女兒的女兒禪月的撫養。而她傾注了一身心血的女兒吳為雖然對她有著濃烈的愛，無限的依賴，卻最終因為吳為不理智的情感給了葉蓮子一次次的傷害。
因為吳為的第三者身份，葉蓮子嚮往了一生只差一步的入黨之夢破滅了。因為吳為的對胡秉宸的痴戀，無暇顧及母親，年老多病的葉蓮子少之又少的得到女兒的照顧，其實，堅強的葉蓮子可以淡然處之飢餓、窮困、戰火、侮辱等等一切的苦難，但是最讓她不能釋懷的卻是自己的女兒吳為被人利用、遭人歧視。
就連她生命的最後時刻拔掉所有維持她生命的管子也是為了吳為能夠解脫，不再牽累她。葉蓮子的苦難命運的書寫是作家對傳統中國女性堅貞、頑強不屈、寬容的歌頌。也是對女性不覺醒，不自爭的惋惜。更是對傳統社會觀念、封建制度的控訴。
三、女性意識的探尋“吳為”
幼年的吳為與母親共同經歷了生活的種種不幸，飢寒交迫、貧困失所、寄人籬下、顛沛流離、槍林彈雨、忍辱負重、慘遭遺棄、無依無靠。直到新中國成立接受了高等教育，成為一個有獨立經濟能力的女性知識分子。
同時，吳為不僅僅在經濟上獨立，已經開始具有了獨立的女性意識，為自己的生活理想，愛情理想不懈地追求。或許吳為家族女性的悲劇命運到此應該翻身了吧，而吳為卻又在自己的追求中重新陷入了這個苦難的輪迴。
為了留在她所向往的文化中心北京，她把自己的婚姻交給了她沒有一點好感甚至厭煩的“臭嘴”韓木林，從此她開始了毫無幸福可言的夫妻生活。她要忍受她所鄙視的性愛。或許是對丈夫的報復，或許是對情愛的好奇，她投入到別人的懷抱，並意外有了私生子。
儘管吳為是“新派”女性，但還是逃不出傳統觀念的禁錮，她又沉切的自責起來。並最終對毫不知情的丈夫和盤托出。當然她的這種坦白並沒有得到丈夫一丁點的原諒，在文革開始後，她所做的這些事成為丈夫光輝革命形象的墊腳石。
在那個批判一切，打倒一切的年代，有著“惡劣、不恥”行徑的吳為在丈夫的揭發下當然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成為眾矢之的，於是被批判、下放。如果說一個女性沒有建立起女性的自我意識 ,即便在獲得了經濟自立和社會地位也始終無法獨立 ,無法完滿自己的人生。但更慘痛的是 ,即便有了十分獨立的人格意識 ,也有追求幸福的願望和行動 ,女性也常常在“愛”中迷失自己。
吳為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愛情中 ,她與自己欣賞、愛慕乃至奉獻了一切的胡秉宸整整糾纏了 20多年 ,卻處處感到自己的“無為”,最後落得了身心疲憊的結果。在農場勞動改造的吳為遇到了她一生的宿命、革命幹部胡秉宸，並在對方的掌控之下一步步走向她自以為是愛情的泥潭。
吳為用她全部的情感愛著胡秉宸，不顧一切阻力，甚至漠視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和女兒。為了這份愛情，她放棄了世人對她的理解、寬容，更放棄了做母親、女兒的責任。她原以為愛情是她用了生命追求的，但是在所謂的“愛情”消失了之後，她依然有勇氣與生活抗爭。直到母親的去世才使她醒悟，原來母親才是她生命的支柱。失去了母親的吳為彷彿失去了一切，“她的肉體也許還在，可是從‘活’的真實意義上說，吳為死了”
最後她走向了瘋狂，並選擇了與母親一樣的死法——拔去了一切維持她生命的管子。已經初步具備獨立女性意識的吳為，為她自己的女性的地位不懈地追求，最後她自己的追求反而成為悲劇，化為泡影。
四、女性意識的錯位“禪月、楓丹”
禪月是《無字》中“吳為家族”女性形象中的最後一位女性，也是吳為家族苦難命運的終結者，這從她一出生就預示了，“禪月有生以來的第一嗓子就很有主意，理直氣壯，就像對世界的宣告：誰也別想拿捏我！”
在母親和小姥姥的庇護之下，她擁有了一個雖不完整卻愛意濃濃的童年。禪月從小就懂得了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幾歲的她精心謀劃從父親的“家”出逃，可以說是一個不小的驚人之舉。小小年紀的她敢於逃離父親，走上街頭，走回母親和小姥姥的那個她真正覺得安全的家。她信奉的是“永遠不向任何人低頭，永遠昂著高貴的頭顱”，而長大之後的禪月，更成了小姥姥和母親的守護者。
大年初一，白帆和胡秉宸的兒子楊白泉來她們家鬧事，葉蓮子受到屈辱老淚縱橫，吳為卻執迷不悟。只有禪月清醒的認識到“他這是欺負咱們家沒人，我要是個男孩子，非給他一嘴巴不可，胡秉宸要是個男人就該站出來承擔責任……”，短短几句說出的是葉蓮子一輩子也不會說出的話,更是吳為用盡大半生也看不清楚的事情。
在親眼目睹了母親並不成功的感情歷程之後，禪月對自己的愛情有了冷靜的思考，大學裡有追求他的男生，她看清他們只是因為她是著名作家吳為的女兒，明白自己應該避而遠之，後來更是選擇遠走異鄉。最後的婚姻，她成了真正的主控方。誠然這種過於冷靜的愛情，使她免於受到傷害，但是她也不會擁有像母親那樣執著炙熱的愛戀，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最後，禪月的人生還繼續著，她此後的命運寄託了作者的無限希望，也讓人產生了無限的遐想。
而吳為的另一個女兒楓丹的命運比之禪月，更是有天壤之別。楓丹是作為一個意外也是吳為的恥辱來到人世的，原因就是她是吳為的私生女。吳為忍受不了良心的指責，向韓木林坦白一切，最後在韓木林的要求之下遺棄了楓丹，逃避了自己母親的責任，而這一切的當事人楓丹卻不能選擇。楓丹帶著私生女的烙印在鄉下清貧人家長大，形成了她更加倔強的性格，她一生沒有結婚，更對一切人事採取冷漠的態度，包括自己的生母。
五、女性意識的豐富“其他女性”
在《無字》中，一方面表現出女性眼光關照社會生活，超越女性意識、感情，創造一種不分性別的社會現象；另一方面則更是在純然女性眼光下，關照女性自我世界，創作女性心靈外化的一種形態。
《無字》中的其他女性形象，使女性意識更加完整和鮮明。墨荷的婆婆是舊社會舊婦女的典型形象，從她對墨荷的虐待不難猜出，當她還是兒媳的時候一定也受到過同樣的待遇。她就這樣熱衷於傳統的陋習，把這種婆媳之間的施虐與受虐醜惡地繼承下來。作為舊社會女性不幸的受害者，又轉變成他人苦難命運的始作俑者，這不能不說是以墨荷婆婆為代表的舊中國女性的悲哀。
擁有胡秉宸“大老婆”頭銜的白帆的一生可謂是心機算盡，為了穩坐部長夫人的江山，她窮其所能的陷害吳為，眼看著自己大勢已去，更想盡辦法破壞胡秉宸和吳為的婚姻。事情的結局是她這個正夫人獲得了勝利，胡秉宸最終與她復婚重回了她的懷抱。
其實坐穩了江山的白帆除了擁有婚姻的名譽又得到了什麼呢？像她這樣一位“強硬”派的女性的一生也同樣是讓人同情的。
從最開始胡秉宸為了生理需要與她同居，到後來協議的“模範夫妻”，再到丈夫另覓新歡的背叛，白帆自始至終都沒真正得到過胡秉宸。
結語：
《無字》中的女性形象林林總總，涵蓋了近代百餘年曆史中的女性形象，但是無論是“舊”女性還是“新”女性，擺脫不了的都是宿命般的悲劇命運。
正是基於這種女性悲劇命運的理性思考，使人倍感淒涼。因此，《無字》在敘述形式上的混雜駁亂、零散片斷也使其女性意識走向渾厚駁雜和理性反思。閱讀更多 阿莎普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