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次在太姥山上，也是一個快過年的日子，很冷。
坐在那裡不動，就會凍手凍腳。
冷到一不小心腦子就會凍住，是的，就是韋小寶在雅克薩的那種狀態。
天已經越來越黑，鉛雲低垂，這種天象放在北方，估計就是快下雪的前兆了。
劉十九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喝熱茶已經不能緩解空氣中愈發濃重的寒意，需要喝一杯土豆蒸餾的伏特加，才能抗寒。
估計屋外，茶山上的大片茶園子裡，茶樹們，正在喝他們的“伏特加”吧。為了活著，為明年的春茶萌發出更茁壯的芽頭。
原本該下山去，找一處暖和的屋子，吃一頓火鍋。
然而，S師傅正在幫我們準備年前的最後一批貨，快遞馬上就要停了，只能自己拉下山去。
百無聊奈的時候，路上居然有車響。
上來了一對小夫婦。
坐下來喝茶，一聊，原來是福鼎人，在附近的省份開了一家茶葉店，專賣武夷巖茶和普洱茶。
是的，列位看官沒看錯，村姑陳也沒寫錯。
這兩個福鼎人，真的在鄰省，賣武夷山的茶和雲南的茶。
沒有賣福鼎白茶！
《2》
他們說，在鄰省，喝白茶的人還很少。
三五年前，大部分人都是喝巖茶和普洱熟茶的。
現在嘛，白茶知名度高了，開始有人喝老白茶了，但數量仍然遠遠不及巖茶和普洱的群體龐大。
正好包裡有一泡巖茶的瑞香，就拿出來，泡了給他們喝。
瑞香的花香，是以層次多變，花香多元，香氣次第盛開而聞名於武夷的。
沒想到他們喝到嘴裡，居然沒有反應。
正常人喝到瑞香，會驚歎，哇，這茶好香。
然而他們倆表現很平靜。
李麻花坐不住了，問道，感覺這茶怎麼樣啊？香氣好嗎？
他們說，還行。不過這種風格的茶，在我們那裡賣不動。
“為什麼賣不動呢？”李麻花越來越狐疑，外省茶友不都喜歡香氣高揚，變化莫測的巖茶麼？
這兩位在鄰省生活了十來年的福鼎人解釋說，在他們現在居住的城市，流行的巖茶，不是新茶，而是老茶。
“巖茶的老茶？”李麻花的驚訝已經溢於言表。
“是的，尤其是陳年老巖茶，五年七年的十幾年的，非常受歡迎。你要是有貨，我可以跟你拿。”
想起我們在武夷山某茶農家裡喝到的十幾年前的陳年巖茶，那股黴味，那股雜味，那股腥味......真真是非常酸爽，令人過喉難忘。
所以，我們禮貌地拒絕了這位渴望尋找到陳年老巖茶的茶商拋來的橄欖枝。
焙好之後放了這麼多年的巖茶，如果沒有復焙，如果沒有一次性焙火到位，如果沒有密封儲存好，是非常非常容易壞的——跑氣、竄味、吸潮變質，是它的常態。
這樣的茶，喝的人都很謹慎，除非是技術很到位的茶農做的茶、除非是很知根知底的茶農拿出來的茶，否則，是不敢輕易入口的。
畢竟，福建潮溼是有名的，鄰省的潮溼程度也不輕，巖茶放在這樣的環境裡，存放多年而要想不受潮變質變味，是非常難的，是很考驗儲存技術和製茶技術的。
《3》
為什麼他們這個城市的人，還這麼親睞陳年老巖茶呢？
膽子真是很大呀。
這對小夫妻給我們解惑，說，他們原來是流行喝普洱的，熟普，講的就是年份。
越老的熟普，越多人喝。
後來流行起巖茶了，大家還是按熟普的標準來認識巖茶，喜歡追老捧老，新巖茶跟新普洱一樣，無人問津。
只要是老巖茶，一律賣出高價。年份越高賣得越貴。
有時候都會搶得打架。
天啊，怎麼還有這樣的地方？聽得村姑陳和李麻花一腦門子汗。
要知道在武夷山，茶農們最喜歡的就是賣新茶，茶商們最喜歡的也是訂新茶。當年的新茶還是毛茶時，只要是山場和工藝不錯的，基本就被整批訂走，訂金付一部分，等到半年後精茶做好，就全拉走，一斤不剩。
陳年巖茶，問的人少，買的人更少。
並且，頂多是陳一年的，陳兩年的。再往前陳的，三年以上的，基本上，懂行的茶商都不會拿貨。
就算拿，也是跟新茶拼在一起，拼成大紅袍，銷售出去。
再並且，拼配的時候，陳年巖茶所佔的比例還不能太大，否則，巖茶的香氣就淡了、少了、沒了——大紅袍沒有巖骨花香，還算是大紅袍麼？
所以，這個神奇的，拼命追老巖茶的地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從此，這座城市的名字，就在我們的記憶裡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4》
後來，有一位茶友，來找我求教。
說在小陳家買的白牡丹，品相和花香都非常好，自己很喜歡。
嗯，因為平時很多茶友過來對S師傅的白茶品質深情表白（請11同學不要對號入座），我已經麻木了這種恭維，所以只是禮貌地道謝，並沒有過度重視。
然而，這位茶友話題一轉，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為什麼我的師傅說你的茶太香了？
啊？什麼？太香了有什麼問題嗎？
我跟她解釋說，高山白茶，它就是香氣高雅而落水的呀，高山茶青+日光萎凋+薄攤薄晾的組合拳一打，這款白牡丹的品質必定是極好的。好的白牡丹，香氣濃郁一些，深長一點，很正常的嘛。只有不好的白牡丹，香氣才會弱弱的，像營養不良的瘦弱孩子。
然而，這位茶友說，我師傅講，香氣太濃了，不是好白茶。
呃，這是何方來的理論呀？村姑陳在福鼎深造了三四年，還第一次聽到說白茶花香太足了不好。
於是向茶友請教，那你的師傅覺得什麼樣的白茶才是好白茶呢？
她說，我師傅說要水肥厚的，葉片顏深的，才是好白茶。
我瞬間腦補了厚攤和輕度渥堆出來的白茶的外形，跟她描述的還挺一致的。
看來又是一個被不良工藝和不良茶商誤導的茶友。
為了挽救她，我認真的跟她解釋了白茶的基本工藝、白茶中的好工藝、好白茶的樣子，並且搬出了國家制訂的白茶的國家標準出來，給她去看。
國家標準裡寫得明白，好白茶，要具備鮮、香、醇、爽四個指標。
在這份國家標準裡，“香”是排第二的。
所以，白牡丹香，不是挺好麼？
然而，人家並不搭理我的擺事實講道理拿文件。
她固執地說，我的師傅說了，這茶太香就是不好。好白茶是不香的。
“您師傅是哪位大神啊？”見說不動她，我對她的師傅充滿了好奇。究竟是何方高人？
她說，我師傅是我們本地很有名的一位茶界大師。他做普洱茶做了二十幾年了。
哦，原來是普洱大師，那他懂普洱，不一定懂白茶呀？我有國標在手，當然據理力爭。
這下這位茶友很不高興了：我師傅什麼茶都懂！他是我們這裡的名人！
然後不理我了。
一臉蒙的村姑陳，去查了她的地址，呃，跟前文提到的那個喝老巖茶的城市，竟然是同一個。
難怪，怪事一大堆。
《5》
沒過多久，又有一位神奇的茶友，來諮詢。
說買到的巖茶，喝了有煙味。
巖茶是火焙出來的，有煙味不是很正常嗎？
然而茶友很固執，覺得有煙味是不正常的。他的理由是，焙火，只是加熱，不是燒烤。
加熱，是不會產生煙霧的，所以巖茶僅僅只加熱是不會有煙味的。除非我們用的炭不好，或者焙火技術不好，是用柴火在燒，才會生成大量的煙味，讓巖茶葉片吸進去，生成煙味。
這邏輯，看似沒問題，其實問題很大。
焙火用的是木炭，但誰說木炭就一點菸味都沒有呢？木炭只是煙小一點，但還是有煙的。
茶葉具有超強的吸附能力，就算是極小的煙，茶葉的葉片毛孔在加熱的狀態下，一樣會把煙味吸入身體細胞裡，最終在沖泡的時候釋放到茶湯中。
所以，巖茶有煙味，很正常。尤其剛焙好火的巖茶，煙味更足。放一段，等火退一退，就正常了。
我跟茶友解釋過之後，他似信非信地信了。
沒想到僅過了一天，他又來了。這次沒有提煙味，說的是有油味。
說巖茶裡有機油味。
我問他，你現在還覺得有煙味嗎？他說，重新泡了一泡，發現煙味沒有了，但又發現了有油味。
呃，這下我不想再回答他的問題了。
純粹是心理作用嘛。
其實只是因為正巖的茶，又是傳統工藝，他喝不習慣而已。疑心生暗鬼，便覺得這種跟平常喝到的巖茶不一樣的工藝的茶，有問題。
故而，當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被我打消之後，他又生出了第二個問題。
總之，就是覺得這泡從來沒喝過的正巖茶，傳統工藝焙火的巖茶，口感與平時喝到的巖茶不一樣，是異類，心裡不踏實。
之所以不想解釋，是因為今天把油味解釋好了之後，明天，估計又會生出新的問題來，比如覺得有怪味，有異味等等。
既然心裡生了疑，怎麼解釋都是無用的。
所以，我只能建議，您去喝輕火的巖茶吧，黃觀音金牡丹這些，火焙得不太重，發酵程度也不太重，沒有您不喜歡的這些油味啊煙味啊這些味道，應該更加適合您。
《6》
過了一段，無意中看到了他的朋友圈。
嚇了一跳。
是一個參加某會的視頻。視頻裡，一位穿茶服的手上戴著十來條手串的中年男性，閉著眼，用紙捧著一把茶葉，正在冥想。
接著把茶葉在蠟燭上繞圈過火。過了五六圈。
邊上一大群人，用祟拜的眼光看著這個中年男子，有的拍照，有的拍視頻，大有明星出場時長槍短炮的即視感。
這是喝茶還是某教派的儀式啊，怎麼覺得有點怪怪的呢？
去查了他的地區，天啊，居然還是那個城市。
看來，在那個城市的茶圈裡，有一群怪人，用自己的經驗，用自己的茶齡，在做著一些與別的喝茶地區不一樣的事，宣傳著跟正統不一樣的飲茶觀念。
難怪這些年陸續碰到的這個城市的茶友，言談舉止裡，各種古里古怪。
各種奇談怪論。
而這些被誤導的茶友們，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精神和思想，受到了洗禮，他們沉浸在那座城市的喝茶氛圍裡，覺得幸福極了。
有信仰，是一件好事。
村姑陳也不能說什麼。
只能一聲嘆息了事。
《7》
喝茶，還是正常點好。
喝茶就喝茶，不要整那些妖娥子。
有時候，虛妄的儀式，還不如一杯好茶下肚，來得實在。
每種茶類，都有自己的屬性，都有自己的標準，儘量去了解它，去接受它，才能真正地喝到好茶。
道聽途說，盲目地迷信大師，只會在牛角尖裡，越走越窄。
唯有兼收幷蓄，察納雅言，方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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