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胭脂扣:漂亮女人多半寡淡无味

十二少陈振邦初遇红牌阿姑如花时,应该是「胭脂扣」里的经典画面。她女扮男装唱着小曲,从心所欲地悠游自在,他忽然闯进,着迷地检视着眼前尤物,声色俱佳。难得的是两人旗鼓相当,一个是风月场所常客,一个是妓馆名花,彼此互不相让地以眼神交替挑衅,不推不让,不进不躲,貌似冷漠地,将煽情推到最高峰,自此痴缠一路往下走进死胡同。最好的时光,便是那电光石火的瞬间,燃烧殆尽,余生也只能以余烬喂养挤出来的芳华。神妙在霎那间,亦毁在那魔幻烈火燃尽的光辉下。

胭脂扣:漂亮女人多半寡淡无味

早在他们一见钟情时,路便已走到底,余下的,不过是玩命式地追索那逝去的瞬间。太迷人的交流,即便是当事人也无法复制,舍不得,更不可得。「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是十二少给如花的情书,也是他们俩初见时的真实画面,更是两人未来前景的预言。不疯魔不成活,生死亦弹指间,放火烧才有光,烧完,也没了。

全天下的女人都爱张国荣,他却爱男人,罕见,也揭示了大部分女人为何欲求不满。女人爱哥哥,因为他知道什么是体贴,即便体弱也明白在床上玩很久的道理,几秒钟泄欲,不是爱更不是情,动物传宗接代的本能罢了,连交欢都谈不上。交欢,不必然需要泄欲,十二少初见如花的场景,远远胜过往后无数岁月在床上的死缠烂打,这一点,荧幕外的观众看得最明白,彼时的高潮,后来再也没有了。

胭脂扣:漂亮女人多半寡淡无味

「风月」说的,便是这道理。张国荣能入木三分地,将情与欲的转换,写在脸上,清楚而不落痕迹地标示出来,自然是本来就懂得的,你懂,别人便看得见。

漂亮女人多半寡淡无味,受脸蛋与身材制约,感官,被遗弃成废墟。梅艳芳自幼泡在欢场里卖笑,尝尽人间爱恋情仇,体贴敏感犹胜过张国荣。这也是为何梅姑找当红的哥哥给关锦鹏撑腰拍彼时并不被看好的「胭脂扣」,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尤其这部电影原剧本的主角是如花,并不是十二少。不漂亮的梅姑,能释放美的魅惑力,相较于漂亮姑娘的傻,梅姑的美,是生龙活虎的灵动。

最动人的一见钟情,最难诠释,若非双方熟稔,演,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到位的。哪一种熟稔?看眼波流转便知道,那无法装,你能够跟谁调情,毫无顾忌?放肆地一起达到高手过招的极致剑术,又像道士练精化神,宣而不泻地持久不衰?那只有对等的敏感与体贴入微,才可能拥有的默契。这种角色互动的瘾,是片酬无法换取的,张国荣图的就是过一把戏瘾,弥补真实生活里的欲求不满,他在舞台上的放肆,便如栅栏里奔出的猛虎。

胭脂扣:漂亮女人多半寡淡无味

这头貌似暴冲的猛虎,骨子里羸弱不堪,他是男人,更是个女人,正因为阴阳对流下的矛盾激流,造就了他迷幻般的浓情,化不开,只能用烈火去烧。他可以不顾一切地扑火,却也随时毫不抵抗便投降了。活着,是他哀戚懦弱身躯里,仅存的丁点顽强。

她比他简单多了,自始至终,就只是不爱不成活的女人,没有他的纠葛与挣扎,犹豫,更不在她的生命字典里。爱,便爱了,不爱,便不爱了。一旦弄清楚,一秒都不会多余地逗留。如此一来,她烈火焚身般的爱恋,便能让人着魔,因为她从不留余地,且一去不复返。这种奋不顾身的迷恋,梅艳芳很懂,于是,她不漂亮的五官,便因这样的热烈燃烧而绽放,美得不可方物,成为世间罕见的美,不漂亮,却美极了。

「风月」中饰演拆白党郁忠良的张国荣,是升级版的十二少,少了几分懦弱,添了几许越加性感的强势,越发凸显巩俐饰演的千金小姐庞如意,寡淡无趣。郁忠良必须在风月里讨生活甚至谋生存,而庞如意便似一杯白开水,未经世事,只因郁忠良久经浴火沙场,这杯白水如炎炎夏日盛开的荷塘,引人遐思。

同样的哥哥,跟如花还是如意,更能擦出浴火般的烈焰?他那么轻易地便放下了如意,虽略有不舍,却义无反顾。对于如花,他却是舍命相陪,虽失败了,过程惨烈,付出的几乎是旁人好几辈子的代价。真实生活里的哥哥,更愿意选择哪一种活?幸运地,他只需要一部接着一部戏地经历,每一次都由编剧来选,他纵情放肆即可。

有人说,哥哥生前最后几年,没有具体的代表作,也就是欲求不满的戏瘾发作,无处宣泄,而造成抑郁加重。你可以姑且当成戏说,我却在他遗留的影像里,看见他只活在戏里的激情。

奋不顾身的爱恋,唯有如戏。人生中,烈火焚身的爱活不过今日,哥哥明白,梅姑更清楚,所以能够一起演出再无例外的「胭脂扣」。

她问他在家里如何对妻子,会跟她缠绵吗?他无法骗她,却说,会,但心里当作是跟她在一起。这一问,这一答,巧妙地,刻划出,此时此刻,她是女人,他是男人且雌雄同体地融入了她的魂魄,以为如此她便知足了。这一刻,他们有了裂痕,不再是无法切割的合而为一。善意的谎言,更伤人。

即便如此,她仍然以命相搏,用仅存的尊严,试图挤压出最后的温存,企图捕捉初见时的完美契合。她曾经各种各样的试探刁难,来证明那一见钟情并非空穴来风,一旦投入,便不回头,一如她从鬼域走回人间去活捉他的背叛,还了胭脂扣,也就不会回头了。

你或许会想出千百种结局,等候半世纪,怎能如此轻易了结?舍不得了一甲子,她怎会一下子便舍得了?其实,两人心知肚明,初见时的当下,是须臾光华,余下的日子,源于余烬。

爱,便爱了。不爱,便不爱了。如此,烈火才有光辉。

陈念萱 撰文 for 青年电影手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