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8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上篇 | 下得去

在臨渭區,幹部們心裡清楚,要想“上”,就得先“下”去。

下到基層工作的幹部中,有人大學剛畢業、有人經歷多崗鍛鍊“只差基層這一課”、有的人是“苗子”,需要“蹲蹲”。

臨渭區的“下”,不是機關幹部的特權,已經在基層成長的好苗子,同樣認定在“下”的範疇。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蘇合興 攝

01

“聽說了嗎?咱們部裡有人毛遂自薦去駐村。”

“誰啊?”

“李凱啊,咱們區委組織部組織二組的,以前是大學生村官,前年考來的。”李凱申請駐村的消息,在臨渭區委組織部引起了不小反響。

年輕幹部去駐村,可不是“馬勺裡的蒼蠅——混飯吃”就行。僅“周內必須住在村上”這一條,就默默勸退了許多人:沒結婚的怕跟城裡的女朋友吹了,結婚的擔心老人孩子沒人照顧。李凱這小夥子卻有信心,“異地要是不能經受考驗,還談啥家庭啊。”

原本部裡定下駐村的,不是李凱,而是遠程辦的左晨。領導徵求意見那天,左晨和李凱在走廊裡碰上,倆人閒諞了幾句。

“哥,組織上問我願意駐村不,但我最近要結婚哩。”左晨有些無措。

“是這,我替你去。”李凱說。

左晨很意外,“哥,你沒開玩笑?村裡條件苦著呢。”

“我眼看著大批的幹部去村裡,心裡挺癢癢。你去跟領導說,李凱願意去!我以前的工作就是在村裡跑,去了熟門熟路。”

在領導辦公室,李凱照樣使勁拍著胸脯。

2017年3月的一天,李凱背上雙肩包,直奔陽郭鎮靈陽村。

就在李凱擔任駐村工作隊隊長的第二年,他的工作隊又增加了兩個小夥伴——侯增琦和徐樂,他們都是區上剛剛招錄的選調生。

為了讓年輕幹部在一線“蹲蹲苗”,臨渭區從各機關單位選人,相繼派到全區81個貧困村任職第一書記及駐村工作隊隊員。

26歲的侯增琦是個河南娃,中國農業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他不抽菸,但到哪都隨身揣著盒煙,見到男性村民就發一根。

白白淨淨的大學生,咋看也不像是個煙癮大的人啊?這事還得從頭說。

侯增琦入職的第一天,村委會辦公室來了幾個村民,村支部書記高浪趁機給大家介紹:“這是新來的大學生侯增琦,擔任咱們村第一書記。”說完,高浪隨手遞來了一根菸。

“不不不,我不會抽菸,你們大家都要少抽菸,吸菸有害健康。”侯增琦說著,雙手把煙推了回去。場面有些尷尬。

“小夥子不抽菸是好事,是好事……咳咳,咱們也沒啥事,就走吧。”不一會,村民各自散去。

隨後幾天,侯增琦入戶走訪,察覺村民們跟他說話的時候語氣過於客氣,他有些納悶。不久,又有村民給他遞煙,和上次一樣,他依舊拒絕了。

“侯書記,前幾天我就聽說,你從不接咱們農民的煙,是不是看不起我們?你不抽咱的煙,是不是不想給咱辦事啊?”村裡人說話都是直來直去。

話進了侯增琦的耳朵,他有點委屈,就去找高浪訴說。高浪拍了拍小夥子的肩,推心置腹對他說了一番話。“遞煙就是個象徵,表示農民的友好和親近。你不會抽,接了夾到耳朵上就行。這是小事,娃別放在心上。但是在農村幹事,要懂這裡的風土人情,農村人不喜歡疏遠和客套,給你啥,你就拿上吃,這樣農民才不會把你當外人,工作也更好開展。”

侯增琦拍著腦袋,恍然大悟。再和村裡人交往,他哥長哥短不離口,誰家要過紅白喜事,他都記在心上,抽時間還去幫個手。

現在,到了飯時,也常有人給他打電話,“娃,你姨晌午炸了油饃饃,你過來把飯一吃。”

大家遇到啥難事,一句“找咱侯書記去”,讓侯增琦覺得,他咋樣替這些鄉親奔波都值得。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靈陽村第一書記候增琦查看香菇生長情況

2019年10月,每天下午四點到晚上九點,行走在臨渭區濱河大道路口,總能看到這一幕:3個年輕人圍著幾塑料筐香菇,正在向路人賣力兜售。他們身邊雜亂地堆放著已經空下來的筐,和一塊寫著“陽郭鎮靈陽村扶貧產品銷售點”的牌子。

那個胳膊裡夾著一沓塑料袋、隨時準備捻開袋子幫顧客挑選香菇的,是徐樂。胸前掛著付款二維碼、守在秤旁稱重的,是侯增琦。這裡頭只有李凱是渭南人,有方言優勢,當街吆喝的事他當仁不讓。

“賣完了!賣了整10筐香菇!”今天香菇比往常多了兩筐,直到晚上十點所有香菇才賣完。3個年輕人隨手鋪了兩張舊報紙,坐在馬路邊,嚼起了手裡剛買的肉夾饃。

要說這香菇產業,可算是靈陽村的一個傳統產業。李凱他們來駐村前,村上已經有十多年的香菇栽培歷史。有資源、技術的老底,加上比較穩定的市場前景,駐村工作隊選準其作為集體產業園第一個入駐產業。

頭一年發展,他們運氣還不錯,平均每天正常產量都在700到1000斤。最忙的時候,產業園僱工能達到百十來號人。“有了這個集體產業,村上剩餘勞動力有地方幹活,38個貧困戶的分紅也有了著落。”李凱說,他們提早做好了市場對接——與華潤萬家超市簽訂合同,每天供給上等品480斤,剩餘的賣給周邊菜市場。

但到了今年9月間,出現了個特殊情況:陰雨天氣多,空氣溼度大,香菇產量有時能達到正常量的2倍。靈陽村沒有烘乾設備,鮮香菇如果不能及時賣出,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發黑變質。最多的一次,他們倒掉了2000多斤香菇,幾個年輕人難過了好久。

到底該咋辦?李凱叫來了村“兩委”的幹部,和駐村工作隊一起開了個會。大夥的意見最終鎖定在兩套方案上:放到微信朋友圈賣,拉到市區人口稠密的地方賣。經過反覆討論,大家達成一致,先採取第二套方案。

說幹就幹,當天下午,3人拉了6筐香菇直奔市裡倉程路王真菜市場。從靈陽村到市區這段路上,他們商量好了價錢,“咱們香菇品相比超市稍微差點,超市賣9.9元一斤,我們賣4元一斤。”

從害羞張不開嘴,到500元有零有整的票子捏在手上,3個人的心情五味雜陳。為村上做事,他們並不怕當街叫賣掉了身價,相反,個個覺得挺新鮮,挺美氣。但是擺路邊攤確實和市容管理的規定有衝突,被城管攆著跑,終歸不是個事。

3人一合計,主動上門,去綜合執法局溝通。第二天,他們在綜合執法局軟磨硬泡了一上午,終於拿下了濱河大道上的一個固定攤點。有了“合法身份”後,大家幹得更加起勁。十幾天的堅持,換來了1萬多元的村集體收入。

最近,眼看村上的香菇賣得差不多了,李凱他們又專門跑到河南西峽,去考察了一下烘乾機。當那臺3萬元的大機器運到村裡的時候,3個人都特別激動,“可算了了一個大心結,明年再不用白吃虧了!”

02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臨渭區橋南鎮風光 劉渭林 攝

“我們不是在溫棚裡培養幾株青苗,而是在風雨中培育一片片‘麥田’。”這是臨渭區對年輕幹部培養的“格局”——人在事中練,刀在石上磨。

近三年,臨渭區共招錄選調生29名,入職前兩年全部在村上或社區任職;各職能部門選派第一書記240餘人;28名優秀年輕幹部掛職副鎮長或副書記。

一線蹲苗,讓幹部們自覺脫下“皮鞋”,換上“布鞋”,主動融入到群眾中。同時也打磨掉了年輕人身上的嬌氣與浮氣,補上了他們基層工作經驗欠缺的短板。

“91年的女娃娃來當第一書記,她一個碎女娃就來做做樣子,還真能指望她幹個啥?”羅競男從團區委剛派到閻村鎮三李村沒多久,村民的議論就直扎她的心。

當然,村民也不是光靠看臉得出的結論,而是有實例佐證。

2018年夏天,15名大學生來三李村支教。這次支教需要借用村小學的桌椅,羅競男負責找後勤大爺要鑰匙,開教室門搬桌椅。

“大爺,我想借用一下桌椅,校長同意了,這是電話,你聽。”羅競男紅著臉,說著好話。

“我不接,我憑啥接電話,你個碎女子咋事那麼多?”後勤大爺的語氣就如同那天熱辣辣的太陽。幾句話讓紅著臉流著汗的羅競男,瞬間掉下了眼淚。

“碎女娃是個愛哭鬼”就這樣在三李村傳開了。

羅競男出生於一個幹部家庭,從小在家被寵得跟公主一樣。來駐村是她樂意的,想法有點單純:趁年輕多歷練歷練。但她也沒有預料到,一上來好像就把事給搞砸了。

鎮上的幹部看娃可憐,就常開導她:“剛來受點挫折很正常,誰不是這樣過來的。你要想在村裡樹立自己的威信,得給村民辦些實事、好事,這樣大家才能信服你。”

在村裡待得時間長了,羅競男瞭解到,三李村以前挺紅火的,有好幾個磚廠。靠著這些企業,運磚、賣磚,甚至是在磚廠周圍擺個小吃攤,都能賺錢,村裡不論男女沒閒人。但這幾年整改,磚廠都關門了。男的還好說,可以到遠處去打工,可很多婦女被孩子絆住了腳,出不了門,只能在家乾著急。

在村裡轉的時候,她發現很多留守婦女都會一門手藝:納布鞋。粘起層層疊疊的碎布,紮下密密匝匝的針腳,那些做工精巧的貓娃鞋,看一眼就想掏腰包。

2018年7月,貧困戶王亞銳因為一週沒賣出去一雙鞋,在屋裡急得直抹淚。聽說這事的羅競男趕了過去,王亞銳家中一雙雙精美的布鞋讓她既驚歎又惋惜。

“不能守著這麼好的手藝沒飯吃。”布鞋在農村不是稀罕物,但賣到城裡卻能賺個好價錢。何不成立布藝坊,把布鞋賣出去?羅競男決定,就從這入手。

羅競男開始著手申請小產業扶持項目。從佈置展櫃、購買布料、鞋架、設計包裝袋、推廣銷售,短短一個月時間,三李村“憶鄉愁”手工布藝坊建立了。

數十名婦女分工明確,形成一條完整的流水線,有負責納鞋底的,有專職粘鞋面的。羅競男則通過微信平臺、頭條號等平臺幫助婦女們銷售布鞋。

手工布藝坊吸引了許多人。“有個湖南的顧客看見,從頭條上預定了一雙布鞋。”王亞銳很開心,一雙鞋平均價格80元,一個月能賣出去30多雙。

手工布藝坊的生意越來越好,羅競男的努力都被村民看在眼裡,大家再也不提她“哭鼻子”的事了。

2016年,區編辦幹部簡曉君開始擔任崇凝鎮靳尚村第一書記。

崇凝鎮位於臨渭區最偏遠的東塬上,靳尚村的大號卻是遠近聞名。為啥?窮!懶漢多!風氣差!

“好好幹活,別學那拉民老仔怪。”在靳尚村,誰不勤快,總會被大人用這句話教訓。

拉民姓靳,快60歲了,是個單身漢。大清早,別人頂著哈欠醒來是去地裡幹活,拉民手裡端著鏽滿茶垢的杯子,踱著步,喝著茶,跑去鄰居家說是非。

家裡地荒了,他不管,沒錢花就找親戚朋友借。他操著一口漏風的牙滿村裡嚷嚷著:“我有低保,我怕啥?你們有本事去找政府要低保啊。”

拉民把村上其他單身漢煽動得心裡直癢,村裡懶漢風氣愈演愈烈。

從套近乎開始,簡曉君想要“攻破”拉民這個難題。

“拉民叔,你想幹活不?我給你找工作。”

“你一個城裡下來的官,不就是做做樣子,能幫我啥呀。去去去,我不找工作。”

“那你找親戚朋友借錢是為了啥?”

“花錢下館子,我不會做飯。”

“你熟悉村上的事,以後每天跟我一起入戶,給我帶路,吃飯我管,行不?”

“這事我能行!”

時間久了,拉民慢慢跟簡曉君敞開了心扉。前幾年,拉民父母相繼去世,沒有人關心他,鄰居嘲笑他,慢慢他開始破罐子破摔了。

“自從我媽去世後,我再也沒吃過餃子。”拉民這句話,被簡曉君記下了。2017年春節,簡曉君從家裡帶來了一鍋餃子,和拉民一起過了年。

不知是蘸的餃子醬太辣,還是簡曉君帶餃子的情誼感動了拉民,那頓年夜飯,拉民是紅著眼圈吃下去的。

開春後,拉民主動跟簡曉君說想尋個工作。簡曉君給找了個村上保潔員的活,讓他每天早晨把村委會打掃乾淨,一月工資500元。

今年,拉民拿著自己賺的錢,補上了那漏了10多年風的牙。有拉民做榜樣,村裡懶漢也在慢慢變少。

2017年10月1日早晨,拉民興沖沖地把簡曉君拽到了自己家,指著房頂上的國旗跟他說:“國家為了照顧我這樣的人,派來你這麼個好乾部,我家也掛上一面國旗,圖個喜慶。”

3年間,拉民家的房頂上換過3面嶄新的五星紅旗。

03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在渭河壩上整整守了三天三夜,防汛警報終於解除。

孝義鎮副鎮長睢巧蘭累得一絲力氣也沒有了,癱坐在壩上聽電話。“巧蘭,組織決定調你到陽郭鎮,任黨委副書記,分管信訪維穩工作。”睢巧蘭沒能憋住那兩股洶湧的淚水,哭成了個花臉貓。

覺得自己哭夠了,她才敢撥通老爸老睢的電話。“區上為啥會把我從渭北這平原地區,派到塬上去?聽說陽郭鎮情很複雜,信訪維穩壓力特別大,我要是幹不好會不會挨處分呀。”

老睢是個老村支部書記,他短暫地沉默了一下,說:“娃,不管塬上工作好乾也罷,難幹也罷,爸相信我娃,能把事拿下來。”

高李村的上訪戶高家老四沒想到,新來的副書記是個這樣瘦瘦弱弱的女娃娃。看上去也就30出頭,胳膊、腿細的,能摸見骨頭看不到肉。前頭那麼多鎮幹部都被他整得團團轉,他就不信,整治不下這麼個碎女子。

陽郭鎮是由原來的大王、貟曲、陽郭、三官廟四個鄉鎮合併而成,有5.8萬人口,25個行政村,號稱臨渭區第一大鎮。

這個“大”字得從這幾個方面去理解:一個是,管轄面積大,最偏遠的石鼓山村,就紮在秦嶺山裡。另一個是,貧困人口基數大——1.3萬。

區裡的人常說,臨渭區近一半的貧困戶都在陽郭,而最難纏的上訪戶也在陽郭。高家老四,在纏訪戶裡排位第一。

就在自己辦公室門外,睢巧蘭親眼目送高家老四被公安機關帶走。那場面,她終生難忘。走之前,高家老四專門回頭看了她一眼,只對她說了一句:“對咧,我看咱倆這朋友是做不成了。”

睢巧蘭的心情難以名狀。按理說,順利收網捕到這條“大黑魚”她應該高興才對,但說真的,她心裡還是有點難受的。

高家老四說他倆是朋友,這當然算不上。但在和他周旋的整個過程中,她確實付出了自己足夠的誠意,希望能感化他,讓他懸崖勒馬。但最終,高家老四還是順著自己走的歪道,一頭鑽進犯罪的籠子:敲詐鎮政府。

這些年,高家四兄弟,加上他們強勢的老母親,在這臨渭區的西塬上,不知攪鬧了多少場風雲。

睢巧蘭在走訪中瞭解到:高家母親慫恿自己的三個兒子和另一個長期鬧事,為了贍養問題到法院打官司。隨後因不服判決,又把法院、政府捲進來一起告。

有群眾氣憤地說這家人就是“戰爭犯”。“他們一家子打架鬧事,在法院總共有12個案子。這高家老太太坐著輪椅,還讓兒子們推著自己去北京上訪。這樣的家風,敗壞得我們村的名聲都是臭的,沒人跟他們家打交道。”

高家老四落網的消息,傳遍鄉里,有很多人拍手稱快,說“這股黑惡勢力終於被掃除了”!也有不少人替睢巧蘭擔心。“巧蘭,高家老四以後出來了,找你事可咋辦?”這些關心的話,有些甚至是從上訪戶的嘴裡說出來的。

老宋就是其中一個。為了陳年的宅基地糾紛,他成了鎮政府大院的常客,過上一段時間就要來坐坐。

每次來,睢巧蘭都會捏好茶葉倒上水。如果她不在,老宋就自己把水倒上。有鎮上的幹部說他,是把這當家裡了。老宋理直氣壯,“咋,睢書記說了,我來要是沒見著她,就自己動手,不用客氣。”

老宋沒哄人,睢巧蘭確實說過這話。而且睢巧蘭還說過,“老宋,過來,讓我揪一下你耳朵。”他就乖乖貼上去,讓睢書記揪,儼然兄妹間的“互虐”。

睢巧蘭給她的上訪戶分了個類:纏訪鬧訪的、因偶然事件產生訴求上訪的、因陳年舊事沒有得到及時化解心裡有疙瘩長期上訪的。老宋和秀雲老太都屬於第三類。

“第一類總共有10個人,需要重點關注;第二類有合理訴求的及時給群眾解決,不合理的也給人家講清政策,大多數人都懂理;第三類人,我要做的就是給他們補心。”

秀雲老太的上訪,咋看咋像來看孫女。她88歲,花白頭髮,戴著個黑帽帽,暗紅色頭巾,背個花布袋袋。每次來拿本毛主席語錄跟睢巧蘭說道半天,卻也說不出個啥事。

她來的點總是很巧,老在鎮機關灶開飯的檔口。睢巧蘭多餘的話不說,先到灶上夾個饃,讓秀雲老太吃個肚兒圓。

她回村的時候,要是遇到天氣不好,睢巧蘭還會開車把她送一程。

睢巧蘭的車在一個坡坡下停住了。她想好好看看這塬。走著走著,她從路邊順手拔了根毛毛草,然後她笑了。她想起前幾天區委領導來“下訪”,跟她的談心。“巧蘭,陽郭鎮黨委副書記這個崗位擔子非常重,原本想用男同志,但為了優化班子結構,我們在孝義鎮進行班子研判時發現你性格豪爽、幹事潑辣、連續兩年測評優秀票都是最高的。”

“別說,當初你剛上任,我們都捏了把汗呢。現在咋樣,陽郭成了信訪維穩工作先進鎮,事實證明,你有這個能力,組織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睢巧蘭想通了一年前的那個問題——這個硬崗位,真的太適合她幹,同時也“磨”得她越來越能幹。

中篇 | 核得準

對下到基層工作的幹部,臨渭區委組織部採用旁聽考察、組工幹部網格化包聯等一系列辦法,實行全程跟蹤考察、印證,讓能幹者專於政事,讓充數者無處遁形。

04

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不知道。

2016年9月3日,下班前臨渭區委組織部的一通電話,把高雪燕、楊揚等10多名年輕幹部召集在一起,交辦了一件讓基層幹部頭大的任務:拆遷。

當時,31歲的高雪燕剛剛從臨渭區婦聯副主席職位調任官路鎮黨委副書記,這位烏魯木齊姑娘,為了愛情,大學畢業後考入臨渭區;29歲的楊揚經歷了團區委、區委辦等部門的歷練後任藺店鎮黨委副書記,這位陝北後生,最終成了“渭南女婿”。

多崗錘鍊、作風硬朗、五湖四海,在這10多名優秀年輕幹部身上可以找出許多共同之處。

但這次任務與以往拆遷只有一個不同之處:之前的包戶幹部全部吃了“敗仗”,他們面對的是清一色“拆遷尾留戶”。

有意思的是,為了體現任務公平,組織拆遷的區領導現場搞了個抽籤儀式,被拆戶的基本信息寫在每一個籤號上。

有壓力的是,任務時限只有一個月,每天晚上集中彙報進度,終極要求12個字:“鑰匙拿到、房子拆倒、事情到頭”。

3年過去了,高雪燕依然對這12字要求倒背如流。特別是“事情到頭”成了她日後“主政”鄉鎮時,判斷許多工作成敗的重要標準。

這次拆遷目的,是在城東為貧困群眾建設一個大型安置小區,並配套一個休閒公園,所謂的“拆遷尾留戶”,都集中在這個小區規劃的道路上。事後,大家對10個拆遷案例進行分析,得出結論是,被拆遷戶對政府真心為民辦實事、辦好事挺理解和支持的,大多是談判過程中沒有抓住關鍵的一個點,錯失最佳機會。

高雪燕抽到的被拆遷對象是一名83歲的老奶奶。老人7個子女,光景都不錯,拒拆的原因不完全是賠償款太少。具體是啥,上一名包戶幹部並不清楚。

高雪燕第一次入戶時,老人冷冰冰說了一句:“甭費口舌,你把老太太和屋一起推了算了。”話沒搭上,人就被攆出來了。

這天晚上的彙報會,高雪燕的“說辭”也只有這麼一句。

楊揚善於抓問題的關鍵,他“偵查”得知,自己被拆對象家的主事人是在西安一大型私企上班的小女兒,而且每天回渭南過夜。他把自家的車清洗乾淨、加滿油,準備第二天起從渭南至西安“接送”小女兒上下班。

是滿滿誠意也行,是苦肉計也行,“一意各表”。

楊揚開著車在渭南和西安間奔波時,高雪燕提著新鮮的蔬菜、水果,和老太太在灶間正忙碌著。

10多天的同勞動、同吃飯,老人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病”所在。

之前的談判過程中,不知道誰有意還是無意,在老人家房前“拆”字外圓圈邊上,均勻地劃了5個“X”,老人說變成了一幅“王八圖”,在變相罵自己。

“一個不經意的誤會就能讓一個好人變成‘釘子戶’。”這天的彙報會上,高雪燕彷彿看到了那串就要到手的鑰匙。

楊揚的鑰匙已經到手了。

在談判中,他知道,所有的賠償政策,對方早就瞭然於胸,自己也不可能有太多的突破,只能從感情上多發力。事後,大家調侃他可以寫一篇有關拆遷的論文,題目都擬好了:“論當好一名司機的重要性”。

一天彙報會上,主持會議的區領導對高雪燕說,“我看你這一戶快到頭了。”雪燕沒有馬上表態,其實協議已經可以簽了,但她正在為最後一項“重要工作”做著準備。

老人答應可以籤協議那天,雪燕在院子裡的柴房發現了一副棺木。

“奶奶,房拆了,您的棺木怎麼辦?”她自找難堪的一句話,把老人也問蒙了。關中習俗中,棺木是不能輕易挪動的。

“我來給您想辦法,看壽材店能不能存放?”高雪燕馬上解圍。她花了兩天時間,不僅聯繫好棺木存放的地方,還請教了不少老年人,看移動棺木有哪些講究。

當她把做好的方案一一念給老人聽時,老人平靜地說:“娃,咱不弄這些。”

房屋拆遷後沒過幾天,高雪燕接到了老人小兒子打來的電話:“‘你奶奶’今天過生日,請你來一起吃個飯。”

高雪燕訂了一束鮮花快遞給老人,她做了好長時間思想鬥爭,沒有去參加晚宴:“怎麼說,是我拆了人家的老屋,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高雪燕(右)給貧困戶講解扶貧政策

高雪燕和楊揚事後才知道,拆遷進程中,每天晚上聽彙報的除了區上領導,還有區委組織部幹部一組羅錚,他在會議室最不起眼的角落裡“旁聽”。

“旁聽考察”是這些年臨渭區委組織部對幹部日常考察、跟蹤考察的一個創新,特別是急難險重任務的實施過程中,組織部必派幹部督察、考察。

羅錚記錄年輕幹部的工作作風、工作方法,特別是他們的群眾觀念和應變能力。

“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審舉,審舉在核真。”臨渭區區委書記劉寶琳說,近年來,凡是提拔和重用的幹部,都是經過所在單位推薦、組織部門日常印證考察屬實的,每一名人選背後都有“硬事例”支撐。

2016年11月,高雪燕任官路鎮鎮長。同月,楊揚任藺店鎮鎮長,是全區最年輕的鄉鎮正職。

05

區委組織部實行組工幹部網格化管理,每名幹部對各部門、各鎮辦的黨建、幹部、人才工作實行網格化包聯,定期深入一線瞭解實情。

雷茂和王倩芝就是“網”出來的優秀幹部。

雷茂2014年從部隊轉業,上尉、副營長。都說軍人轉業是“二次投胎”,按資格雷茂可以留在區直部門,他卻主動選擇投個“泥胎”——到鄉鎮去工作。

“不走尋常路”是雷茂的“尋常路”。

初中畢業考上了中專,當時好多同學圖“包分配”,高高興興入了學,他說啥也不去;高中畢業考上西北政法大學的公安專業,大家都羨慕他有了“鐵飯碗”,上了幾個月大學,他嫌同學們成天炫耀家庭背景,退學當了一名武警戰士;軍校畢業成為軍官,各種榮譽接踵而來,他卻全部讓給了戰友,領導過意不去,每年只能多給他批幾次探親假。

壞就壞在了這“好心”的探親假上。

雷茂在三張鎮當了人武部長,離家不足10里路,愛人也滿心歡喜想著多年兩地分居生活就此結束。哪知,工作一年多時間,成天沒完沒了地加班住單位。在他愛人的心裡,轉業後丈夫“變了”,回家的次數還沒在幾千裡外的部隊時多。

“爸爸,你把我接走,我媽不要我了。”一天,女兒的一個電話把雷茂打蒙了。

孩子在鎮上吃住了一週時間,全鎮機關幹部都知道雷茂家裡“出事了”,區委組織部網格化包聯三張鎮的鄭麗君也知道了實情。

當時三張鎮是旱廁所,雷茂從入職那天起,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水管沖洗廁所,整整堅持了一年半時間。

有人說他是在表現自己,他說:“我如果是個新兵蛋子,表現表現還情有可原,我都當過副營長了,還表現個啥!”

區上修桃花源二級路,路基30米寬,在徵地中被一戶人帶頭攔住,其他戶跟風鬧事,怎麼做工作都不行。最後打聽到,這戶人家的孩子上年度經雷茂的手去當兵了。於是,大家找到人武部長雷茂幫忙。

一個電話,把男主人約到辦公室,沒等雷茂開口,對方先說話了。

“雷部長,你還記得我不?”

“沒印象。”

“我娃當兵時,我夾了兩條煙來找你,生生被你趕出了門,沒想到一分錢不花,事還成了。”

“好像有過這麼回事。”

“雷部長,你有什麼事,儘管給兄弟說,保證不會‘撂’到地上。”

“你說對了,就是‘撂’到地上的事。政府修路是公益事業,徵你家30米地,儘量配合一下。”

“雷部長,明天你讓人來現場量地。”

雷茂一聽這話,急了。

“別別別,你明天到現場,該吵還得吵一會,戲要演足。否則,跟著你一起鬧的那幾十戶人家,還以為政府背地裡給你多大好處似的。”

“雷部長,你不僅是個好領導,還是個好‘導演’。”

“哈哈哈,這是我當兵十幾年經歷了無數次處突任務,總結出來的工作方法。”

第二天,這個村全部48戶徵地任務一天完成。

一年後,已離開三張鎮,在交斜鎮任副鎮長的雷茂接到了“老東家”打來的求助電話:桃花源的路面從30米變更為80米寬,之前的徵地戶要“齊齊再過一遍”。

這次,雷茂沒見面,電話裡10多分鐘就和“這戶人”溝通好。

“你說我當初如果收了人家那兩條煙,人家還會這麼尊重咱嘛。”雷茂說。

鄭麗君瞭解到的這些事,連雷茂的愛人都不知道。本來還想調解一下的家事,差點成了“雷茂同志先進事蹟報告會”。愛人聽後,領著孩子樂呵呵回家去了。

家事平息了,“政事”不能就此完結。鄭麗君回到區委組織部,將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向部領導做了彙報,並記錄在網格化包聯檔案中。

2018年7月,雷茂任職交斜鎮黨委副書記。轉業4年時間,他已兩次被重用。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遊客在渭南葡萄產業園摘葡萄

王倩芝是在官路鎮任副鎮長時,因工作作風有點“飄”,被區委組織部網格化包聯幹部“網”入視線的。

王倩芝的經歷讓她似乎有“飄”的資本。

大學畢業後在上海從事過翻譯工作,然後回家鄉創業做得風生水起,進入村官隊伍後榮獲陝西省大學生村官創業明星,又從大學生村官直接考錄為副科級幹部。

最為關鍵的是,王倩芝老家就在官路鎮,入職後,七大姑八大姨、姥姥舅爺特別支持她的工作。只要她分管的事,基本上靠電話就能落實掉,營造出一片“虛假繁榮”。

2016年6月,當組織平調她去下邽鎮任副鎮長時,王倩芝委屈地哭了。

“磨磨性子、扛扛重擔,成熟了就可重用。”是區委組織部對她調任的本意。

“我是憋了一身勁,從頭開始的。”王倩芝說,自己從來沒想到能給組織留下“飄”的印象,一定要靠實力“扳回一局”。

在下邽鎮,剛來時分管文化、計生、勞保,王倩芝覺得依然是些輕活,直到分管起脫貧攻堅工作以後,她才感受到一名鄉鎮幹部肩上的擔子。

29個村、2300多戶、8000多人,這是下邽鎮脫貧攻堅之初的數據。為了核實、核准情況,王倩芝用了最笨的辦法,一戶一戶跑。

起初,不少村幹部嫌她太潑煩,張口就說:“你們鎮上人都死光了,就派你一個碎點點來。”

她卻打了雞血似的,看哪個村幹部工作不認真就是一頓吵。吵累了、吵完了,村上人看她女人家家的挺可憐,就把自家的麵條、稀飯送來。

“我就喜歡你們不喜歡我,卻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一次脫貧工作佈置會上,王倩芝當著幾十位村委會主任的面直言,引來一堂鬨笑。就是這次兩個多小時的會議上,她暈倒在會場,被抬了出去。

從醫院回來,王倩芝沒有變,但村幹部們變了,再沒人說她是個“碎點點”。

牒吳村的五保戶馮繼強自幼得了小兒麻痺,一直沒成家,但心靈手巧、生性好強。

入戶家訪中,馮繼強說自己想貸款養豬,王倩芝看到他做的剪紙和堆錦很漂亮。主動說,豬就別養了,我來幫扶你,看能不能把你的作品賣出去。

她聯繫區文旅公司,為馮繼強爭取到公益崗位,又為他開設了一個非遺館。馮師傅用堆錦做的陝西八大怪、中國四大美女特別暢銷。

有一次,馮繼強送給王倩芝一幅“嫦娥下凡”堆錦,說:“謝謝王鎮長,是你讓我活得有個人樣。”

長期坐輪椅,馮繼強褥瘡很嚴重,一次感染後,不得不做高位截肢手術。

術後,王倩芝去看望時,聽到同屋的病友們都不停地喊痛,老馮卻一聲不吭。

“馮師傅,你不痛嗎?”

“痛,痛得要命。”

“那你為什麼不喊出聲呢?”

“別人喊,有人聽,我喊給誰聽?”

王倩芝淚水奪眶而出,“今天我什麼也不幹了,就在這裡聽你喊痛。”

半年後,馮繼強走了。參加完葬禮,王倩芝說感覺自己斷了和脫貧攻堅工作中的天然聯繫一樣,3個多月才緩過來神。

“兩年多的起早貪黑,我已和村幹部、村民完成了知識交換、能力交換和感情交換。”王倩芝說。

2018年,區上抽調她到閻村鎮雙創基地搞拆遷,3個月時間,下邽鎮先後有5位村支部書記來看望她。

最感動人的是,有的村支書擔心她在“別人的地盤上”受氣,還給她包抓的拆遷戶帶著禮物、當面求情。

“有很多種子種下去,不一定發芽,我在下邽鎮‘發芽’了。”兩個多小時的採訪,這是王倩芝的結束語。

王倩芝這幾年的變化,大家有目共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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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被重用、提拔的幹部身後,都有‘硬事例’做支撐。”臨渭區識人善用。科學公正的用人機制,形成了“用好乾部,把幹部用好”的良性循環。很多被提拔、重用的幹部說:“十次口頭教育,不如一次切身感受讓人對組織更尊重。”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06

每次動幹部,臨渭區委都“精斟細酌”。

區上定下在脫貧攻堅、項目徵遷、招商引資、信訪維穩、經濟發展、環境保護、美麗鄉村建設、基層黨建等“八個一線”選拔幹部,這八個一線也確實湧現出大批優秀幹部。但提拔過程中,如何做到人崗相適,這絕對是個“技術活”。

張水龍原本覺得,這次動幹部自己能當個鎮長,已經是組織的“高度肯定了”,直接任鎮黨委書記,水龍做夢都沒想到。

2017年,張水龍44歲。一條短信,改變了他的從政軌跡。

“我叫張水龍,是區物價局的副局長。我想到單位包聯的三張鎮盛於村任第一書記,希望領導批准。”張水龍記得很清楚,他鼓足勇氣把這條信息發出去。15分鐘後,時任臨渭區委書記的郭柱國給他回覆了一個字:“好”。

有人搞不懂,他到底是咋想的:守著物價局這麼個紅火單位,一天坐在辦公室裡,都是別人攆著求他辦事,幹嗎要苦哈哈去駐村,受那份洋罪?

張水龍卻無比堅定。從19歲參加工作,他就坐機關,雖然也經常下鄉,但那跟天天蹲在田間地頭還差得遠哩。他羨慕那些在鄉鎮上歷練過的幹部,遇到再棘手的問題,總能利利索索解決。

加之脫貧攻堅,區裡下了勢,眼看整個主戰場“一片火熱”,他心裡急得很。要是不趁現在年富力強,到基層去幹點事,這輩子就平庸地過去了。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臨渭區地理結構跟陝西省挺像,渭北、市區、塬上好似陝北、關中、陝南。可以說,包括三張鎮在內,塬上6個鄉鎮,承擔了全區絕大多數的脫貧任務。

在塬上,一口井得打300米深才能出得了水,群眾還因抽水的電費貴,任莊稼自生自滅。因為地方窮,村裡光棍特別多,一家兄弟幾個都娶不上媳婦的很常見。

張水龍把鋪蓋卷往車後備廂一塞,就來了。他來之前,區上也反覆討論,派他下來可以,但不能“大材小用”。他的準確職務是——三張鎮掛職副鎮長,兼盛於村第一書記。“想幹事,給你一個舞臺!”

每個月,不管多忙,張水龍都會把全鎮16個村齊齊轉一遍。他發現,三張鎮雖然相對乾旱,但如果能引進來大的農業企業、養殖企業,規模化經營,水的問題完全可以憑先進的灌溉設施解決。

土地流轉出去,大量的勞動力被解放出來。無論是外出,還是在當地務工,一家子只要有一個人穩定就業,貧困的帽子就好摘得多。

後來的洛誠孔雀養殖項目、300畝獼猴桃基地、改擴建豆芽生產車間,帶動貧困戶脫貧,印證了他的判斷。

在物價局幹了多年業務,張水龍還對數字特別敏感。他給盛於村重要工作歸納了“三個三”:三分之一的巷道沒有硬化,三個垃圾壕臭氣熏天,群眾澆果樹一小時要耗30度電。

張水龍是個牛脾氣,整整一年多,他和幫扶工作隊的隊員們,都在這“三”上死磕。

張水龍正在脫貧一線幹得有滋有味,2018年新年伊始,他又被拉到徵遷一線,去打了場“擂臺賽”。

這是市區的一個棚改項目。出發之前,三張鎮上的同事們給他鼓勁:“這次去,你既代表物價局,又代表三張鎮,得在這群全區幹部的‘尖子生’中,展現出咱的實力。”

徵遷分了7個工作組,張水龍帶了其中一個。當聽說把老李頭家的徵遷任務分給他們這一組時,所有人都替張水龍捏了一把汗。但他卻逆向思維——就從最難的入手。

按大夥的說法,老李頭是他們小區的“事頭”。可張水龍和老李頭打了幾次交道後,瞭解到他曾經在部隊上待過,為人很講義氣。“我不是反對國家的政策,是覺得有人在這裡面胡弄呢。”

交往的時間長了,老李頭慢慢願意跟張水龍交心。看時機成熟,有一天,張水龍從他家翻出一罈子老酒,約上老李頭談心。

“老哥,我也知道,這房子住久了,就像自己的女子。你再說找了個好的女婿,但當爸的,心裡都不願意嫁女子麼。”張水龍說得老李頭直嘆氣。

“老弟,我也知道,破舊建新,這是城市發展必然要經歷的過程。以前的很多老舊小區沒有規劃好,空間利用率太低,缺電梯少暖氣的,人住著也不舒服,但……”

“但是就怕賠償不公平,是不是?老哥,你放一百個心,現在咱的徵遷,政策全是透明的,每一戶的賠償情況,都會公示,接受群眾監督。”張水龍剛說完,老李頭和他美美地碰了一杯,說:“協議書拿來,我第一個籤。”

回過頭來,張水龍經常感慨,徵遷一線,實在太能考驗一個幹部的綜合素質。

在和徵遷戶打交道的過程中,不僅要熟知相關的政策法規,不會被問倒,而且必須要有為民情懷,真心誠意跟老百姓交往。如果遇到“釘子戶”,還得學會用巧勁,不用蠻勁。

“和我一起的,一大批幹部經受了鍛鍊。看著城市發展日新月異,我們也增了磚,添了瓦。”

正是有了徵遷幹部們日以繼夜地付出,近幾年來,臨渭區的一項項民生工程得以實現。新建、擴建瑞泉中學、育紅中學等7所市區中小學,大班額難題得到大大緩解;區中醫院即將竣工投入使用,群眾看病有了更多選擇;人和公園、南湖公園、公共文化中心,居民的幸福指數在上升。

沋河穿城而過,不再是雜草叢生、汙水橫流,而是一級一級漂亮的水面,映著新樓的倒影……

其實當初,張水龍本是閻村鎮鎮長人選。但組織來了一場突襲考試——對著區委領導面談“如何做好一名鎮長”,不得不說,他表現得實在太優秀了。

“閻村鎮可以劃分為兩個小板塊。一個是水源保護區的6個村,這裡任何工業都不能有,但可以適度規模發展一些高附加值的農業產業,比如花椒。延伸產業鏈之後,收入是很可觀的。”

“另外10個村:雙創基地即將啟用,周邊幾個村的村民就地變工人;幫助之前因環保不達標而關停的部分磚廠完成整頓,也能提供大量就業崗位;鼓勵各村,轉變老舊思維,引進企業,流轉閒置土地。”

…………

試後,區委根據平時跟蹤考核的情況一印證,認為他“能把大局、能幹實事”,於是,“張鎮長”直接變成“張書記”。

曾經,機關幹部張水龍羨慕鄉鎮幹部,能離群眾那麼近。如今,他成了這塬上的鎮機關裡每天最忙的人。他如願以償,抵達了自己的“一線”。

07

20年,8個工作崗位。

秦鎮長、秦局長、秦主席……走在大街上,遇到不同時期結識的熟人,秦臻總要在各種稱呼間“切換頻道”。

如果根據幹部履歷劃分不同類型,別人要麼是從鄉鎮歷練、提拔到部局任職的,要麼是從機關下派、重用到鄉鎮領導崗位。要麼是從塬上艱苦地區調到渭北平原地區、市區街道辦,要麼是方向相反。她卻是“八個一線”,幾乎過了個遍。

山路“十八盤”的崇凝鎮,在2013年迎來一位女鎮長。到任前,曾在崇凝工作過的同事好心提醒秦臻:“那地方民風比較彪悍,你去了,可得悠著點。”“咱這關中道上長大的女子,啥陣勢沒見過,不怕!”秦臻說。

說啥來啥。街道上過活的人,腦子“靈”,趁著十一國慶放假,呼呼呼一棟臨建就蓋了起來。

“你這是違建,必須拆除,沒啥商量的。”臨建被拆了,主家不說話,他請別人來替他說話。週五下午,趁著鎮政府院子裡人少,一夥人氣勢洶洶就衝進了秦臻的辦公室。

“我問你,是不是秦鎮長?”這陣仗,秦臻在站南街道辦工作的時候見識過。來鬧事的,可不管你當幹部的是男是女,光個膀子、穿著褲衩就來了。領頭的虎背熊腰,一開口,嗓門大的整個樓道都聽得見。

“你是弄啥的?有事,留下幾個代表說事。沒事,立馬從我辦公室出去!”秦臻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右手食指直戳門外。

那領頭的被這氣勢驚著了,語氣慢慢軟了下來,但他還是不停指揮人用攝像機拍這拍那。“你不用拍。看見沒?我房子就裝著攝像頭哩,高清的。想要哪段視頻,免費送給你。”

人被秦鎮長“嚇”走了,鎮黨委書記已經在窗戶外面轉了幾十個來回了,畢竟鎮長是女同志,就怕出點啥事。

“書記,你是咱鎮上最後一張王牌。這事,後頭不管咋鬧,你都推到我這兒來,我擋著。”

抓崇凝的美麗鄉村建設,秦臻早上8點準時從鎮政府出發,帶上剷車。走到哪個村,先把村幹部叫到跟前,問門前的“五堆”清理的咋樣了,公路沿線的廁所整改完了沒。

有的村幹部回答得很乾脆,有的就支支吾吾。遇上工作推進不前的,她就自己上手。轟隆一聲,旱廁的土牆應聲倒地,圍觀群眾也紛紛離開,去處理自家的廁所。

連著跑了15天,渭橋路沿線的環境衛生基本整治到位。區上來檢查,秦臻說:“領導您上車,出了鎮政府大門,要看哪條路,您隨便選。”

領導卻沒馬上走,看著她正在蛻皮的臉,鼻子尖尖還留了一塊黑。“叫美麗辦給你買帽子,買防曬霜。”這一句話,把秦臻說得還有點不好意思了。

崇凝的環境衛生集中整治剛結束,區上一紙調令,要秦臻去孝義鎮任鎮長。

特別湊巧的是,她上任後第一件事,是在全區美麗鄉村建設工作會上,代表後進鎮做“表態發言”。但只經過了一次觀摩,再開會,她做的是“交流發言”。

2019年3月22日,是秦臻來外經局工作的第二年一個月零十七天,也是最後一天。

一大早,她就指揮幾個人把會議室打掃妥當,屏幕上投影著幾個大字“歡迎成為外經家人”。這是她為自己的繼任者準備的歡迎儀式,簡單而溫馨。

但到了她要離開的時候,一群年輕人抱著紙箱子不丟,在她辦公室哭成一團。

這並不是她待過時間最長的工作崗位,可卻是最刻骨銘心的。直到現在,她來區婦聯已經快一年了,這邊的年輕人還經常吃醋,“秦主席,你就是個偏偏心,愛外經局那些個娃,老見你在別人面前誇哩。”

秦臻應激反應,沒有吧!然後她不由自主地做回憶狀,自言自語道:“那真的是一支鐵打的團隊。如果沒有在外經局鍛鍊那兩年,就沒有今天的秦臻。”

2017年,秦臻到外經局,業務股室只有一個人。這咋行?她的目標,可是要讓臨渭區保持在全市招商引資“第一方陣”。

她挑兵選將,從各處招攬來9個得力人手,再加上從下屬單位抽調的,一支由15人組成的外經團隊正式形成。

每次區上領導要去外地招商,只要沒啥特殊緣由,秦臻總會跟著。“招商不比別的工作,你派副職去,人家會以為你不重視。”

但區裡的日常工作量很大,領導一般都把招商安排在週末。整個2018年,臨渭區外出招商就達40多次。可以說,她幾乎週週都在招商路上。

有一次,因為走得太急,沒能訂到高鐵坐票,秦臻和區上3位領導,硬生生站了5個半小時。中途好不容易有人起來上廁所,看秦臻穿著高跟鞋,幾個領導把秦臻推過去,讓她坐下歇了會兒。

“可能我們那些個娃,跟我出去過的都不願意再跟了。凌晨兩點前,就沒睡過覺,要整理信息稿,連夜發。到北京去了無數次,沒看過一次升國旗。”

秦臻把頭扭向一邊,眼淚從她眼角流淌出來,她不想讓人看見。平時要想看到這位“鐵娘子”流眼淚,那太難了。

讓秦臻無比自豪的是,這個年輕的外經團隊,如今仍然在“第一方陣”。她在那會兒,區上推行的“省域外召開招商推進會”的做法,一直堅持了下來,收到很好的效果。

近幾年引來的企業,不再侷限於省內,重慶宏帆等國內外知名企業已經佔到很大比例。甚至因為招商引資工作得力,南塬新區的小微企業孵化園,升格成為“省級科技企業孵化器”。入駐的裝備製造、高新技術企業等達25家。2019年上半年,臨渭區的生產總值為146.87億元。

而秦臻,這位被稱作“連身趟”(臨渭區方言,形容全身心撲在事上的人)的幹部,又在新的領域“開疆拓土”。

“我們拼,就是要讓人感覺到,組織上用我們是對的。”這是秦臻的原話。

08

“把你愛人調來”。

凌晨兩點,臨渭區委組織部。加班結束的馬佔彬走進了正在加班的高遠辦公室,一番交流後,馬部長說出了以上6個字。

高遠聽到這幾個字,整個人蒙了,連個謝字都忘說。

把—你—愛—人—調—來。

馬部長走後,他掰著指頭數了三遍,確認無誤,一個電話打給河南省靈寶縣熟睡的妻子。

“這都幾點了,神經病啊。”沒等妻子嬌嗔地抱怨完,他把這個信息已說給對方。

“你等等,讓我掐掐自己,這大半夜的。”妻子睡意全無。

“啊呀!”真還不是做夢。這一夜,半歲的兒子熟熟地睡著,他倆無眠。

高遠和妻子陳越都是河南人,大學畢業後,妻子考上靈寶縣一個鄉鎮的公務員,高遠卻考入臨渭區委組織部,從此兩人“隔省忙碌”。

兒子的出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更多的不便。妻子已經開始複習,準備“二次公考”來陝西,跨省調動,他們想都不敢想。

一個月後,當陳越的關係辦入區紀委後,兩個年輕人的心才全部放下。

“就憑這件事,你說我倆不把工作幹好,能對得起誰?”陳越把母親請來,專職照料孩子,小兩口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

組織部“身邊人”的事要關愛好,基層幹部的實際困難更要關愛。

2017年10月的一天,肖豔在區委大院踅摸了很長時間,還是下決心走進了位於三樓的組織部。

她此行,是向“孃家人”倒苦水來的。

任閻村鎮副鎮長後,肖豔分管扶貧工作,忙得兩腳不著地,有時都想不起“今幾明幾”。

正在讀高中的兒子,成績直線下降,老師說,再不抓抓,三本都夠嗆。

原本脾氣平和的丈夫,也有擔不住的時候。“你有多忙?這家過不成就算了。”這是結婚20多年,丈夫第一次說出這麼傷人的話。

“找‘孃家’說說,事不成就當自己給自己解解壓。”肖豔說,她並沒有想到訴求會很快解決。

一個月後,她的任命文件到了:人民街道辦副主任。

半年後,兒子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一個週末,肖豔和兒子視頻,看見他懷裡抱著一本黨章,吃驚地問這是幹什麼?兒子說,自己已經開始上黨課,準備加入黨組織。

“我現在真想再去找組織,讓我到偏遠的鄉鎮去工作,把當時撂下的活補上,把現在交通便捷的工作崗位讓給有家庭困難的幹部。”肖豔說,組織上一次人性化的關愛,影響著這個家庭兩代、三代人對黨的感恩之情。

後記

寫完這篇稿件,腦子裡呈現出一個問號,為什麼是臨渭區?

細細捋捋,有好多條緣由,如果揀重要的一條說,那應該是一個好導向的“生命週期”,也就是延續性、連續性。

2019年10月,臨渭區新任區委書記劉寶琳上任後第一次調整幹部,不少幹部特別看重這次動人的“導向”。如大家所願,完全延用了前幾年一直堅持的政策,好多“下”去的幹部一下子就安心了。

這些年,不少地方在黨的建設、經濟建設、社會管理中探索出許多好的經驗、做法,但往往是主要領導一換,“後任”急於區別“前任”,好的制度、機制就成了“過往”,然後打著創新的名頭,重起爐灶另唱戲。

踏石有痕、抓鐵留印、久久為功,這些好詞適用於落實工作,也同樣適用於落實制度。

(本刊記者 梁生樹 左 京 張繼民)

臨渭幹部的成長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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