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鈴木裕宣佈《莎木》將以正統續作形式復活，到如今玩家們終於隨著芭月涼的腳步踏上風景如畫的桂林山水，一切彷彿是一場虛虛實實的真切夢境。在這夢境當中，理性現實與感性憧憬如追星趕月般交替出現，最初的狂喜隨著遊戲開發進度的持續更新，被古早味畫質和車禍現場般的人物建模提醒著歲月教會我們的那種謹慎，於是現實的一方漸漸佔據了上風，畢竟當年慕大師之名入手了世嘉末代主機的玩家們，先是在遊戲裡見證芭月涼隻身離家，後又在遊戲外捲入滾滾紅塵，《莎木》就此成為了很多人記憶的珍藏。
就像2001年3月份《電子遊戲軟件》雜誌的一篇文章題目所寫的那樣——《世嘉DC成絕響，世間再無莎花香》。十八年過去，被塵封在標題裡的後半句話居然被鈴木裕和那些喜歡並支持著他的玩家們神奇得改寫了。
當年紙媒告別莎花，今天新媒體再續前緣
當然，延續神話的難度絲毫不亞於創造歷史，《莎木3》所要解決，或者說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是：一個最能代表世嘉硬件時代的製作人，如何在已經早已沒有了世嘉硬件主機的情況下，憑著手頭有限的開發預算，去延續一個曾經砸下大筆開發經費，以振興世嘉主機為目的，遊戲設計又完全圍繞製作人個人理念展開的大型遊戲項目呢？
（注：本文無劇透，但《莎木3》並非該系列故事完結之作這一關鍵設定本身，還需要各位看官事先知曉）
按照鈴木裕一開始的設想，新作的故事依然和之前緊密相連
對於老玩家來說，《莎木3》就像是一份穿越時空的禮物
一、曾經的開創者，並不打算做如今的追隨者——風格形式皆原汁原味
按照我原本的主觀想象，《莎木3》有可能如曾經《VR戰士3》到《VR戰士4》的進化那樣，在保留原有類型化核心玩法和人設的情況下，通過對作品整體遊玩節奏提速，利用先進圖像技術加入時下符合大眾口味的視覺元素，並且適當借鑑同類型其他熱門作品，力圖使新作變得更加時髦，讓喜歡該類型的新玩家能借由自己熟悉的路徑進入到作品中。尤其考慮到《莎木》長期以來已經被定義為“開放世界遊戲形式的最重要開創者”，而開放世界在《莎木》隱退江湖後，成長為市場上最受歡迎，具備極高商業價值的遊戲形式，這也在很大程度上再次驗證了鈴木裕那大師級的預見性。
從街機框體到3D格鬥，鈴木裕始終走在創新前沿
離開世嘉之前，鈴木裕還開發過一款完全用觸屏操作的街機對戰遊戲
然而，到了開放世界開枝散葉、進化顯著的今天，先行者所帶來的《莎木3》“居然”主動選擇沿襲當年的內容與形式，並由此產生出一種“過時的先進性”。初代《莎木》標榜的“F.R.E.E”理念，按照鈴木裕自己的解釋，其實並不像字面上那般“自由”。他認為：為了保證主線故事可以按照劇本嚴格進行，日式角色扮演類遊戲大都會簡化並鎖定路人NPC的腳本，這會造成玩家之間遊玩流程彼此固化重複，因此《莎木》才會致力打造出擁有動態NPC的場景環境，讓玩家能觸發更多探索要素。《莎木》最早的立項動機，也是為了給世嘉主機上增加一個強力籌碼，去對抗從《最終幻想7》開始表現力呈現出飛躍式進化的JRPG。
《莎木3》的遊戲節奏，也像曾經那個時代一樣不疾不徐
所以，《莎木》所謂的“開放性”，更多是來自於歷史的總結，而非元年時玩家的第一手體驗（當年大家驚歎於細節的真實性遠多於玩法的開放性），所以年輕玩家在遊玩或者“雲”前兩作的時候，才會有處處受限，束手束腳的感覺。《莎木3》則保留了系列的傳統框架，相比開放世界，玩法上反而倒更接近《女神異聞錄5》這種融入了AVG元素的JRPG，只不過頻繁的戰鬥練級被更加真實的練功所取代，人際關係則隨著劇情推進變得越發親密，且在一定時空範圍內，允許玩家在探索、賺錢、練級等事情上自由分配時間。
不存在“打野怪”練級一說，練功就是要好好練功，認真切磋
與此同時，《莎木3》所加持的那種文火慢煮，實際效果卻令人已經不敢恭維，例如每一天當你第一次和一名角色對話，都會出現和之前一樣重複的開場白，尤其在頻繁用到買東西或者問路這種不涉及人設，純粹功能性的對話時，會顯得更加絮叨。同樣的問題還出現在調查物品的交互上，玩家有時要在滿屏的抽屜和櫃門中挨個調查，每一次都要“確認——開啟——檢視其中物品——物歸原處——再合攏抽屜或櫃門”，類似這種原本應該予以簡化的流程，也算有意無意間把玩家拉回到了那個移動互聯網還沒有出現，玩家大都能夠專注與眼前事物的年代。
這臺1987出土於桂林農村的土星，改寫了遊戲的歷史
和“慢”相對應的是，本作的QTE幾乎快到反人類，這個曾經《莎木》裡畫龍點睛的優質系統，到了《莎木3》卻大大高估了玩家的反射神經，比如有一個抓雞的QTE，即便我精神高度集中也難以每次都做到即時反應，幸虧按鍵有規律可循才得以推進流程。而其他那些固定腳本的QTE，雖然按鍵固定，失敗後直接背版即可通過，但也失去了QTE一次性連續成功時那的演出流暢感（就算是《VR戰士》裡面判定非常嚴格的返技，也沒有這麼較勁啊）。
若我站在一個遊戲店銷售和推廣人員的角度上看，類似這種對於玩家細節體驗上的關照不周，其實遠比遊戲主題內容“俗套”或者題材“過氣”等主觀要素，更加容易勸退那些如今被3A遊戲的服務精神所“伺候”的年輕玩家。
二、人人生而平等，但玲莎花最為耀眼——人物的造型與性格
相比玩法和節奏上的“過時”，《莎木3》的人物塑造再一次走在了業界前列，每一個人物幾乎都能做到外形過目不忘，性格值得挖掘，功能動態貼合，背景毫不含糊。而女主人公莎花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就把足以讓系列忠實粉絲們當年朝思暮想的夢，在《莎木3》得到一本滿足。
雖然開發階段經歷了“崩壞”的表情管理，但好在正式版美麗綻放
本作的大部分NPC依然最大限度保留了前兩作中“路人也有靈魂”的優良傳統。在白鹿村，玩家可以明顯感覺到隨著劇情的推進，村民與芭月涼之間的關係通過簡單的問候或者對話一點點從陌生人變成了好鄰居。人物臺詞除了劇情需要的功能性指引外，不同人物也有著符合自己身份的說話方式和背景信息，比如當你需要掃聽白鹿村人際關係的話題時，經常在村子中間活動，一看就自帶“中年婦女”八卦屬性的某位大姐肯定能為你指點迷津；而那位第一眼見到芭月涼和莎花結伴而行就滿臉不爽的男青年，在面對你的一些詢問時顯然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僅個別賭場NPC不具備敘事性，僅是看你刷錢的工具人
至於那些身負主線或者支線劇情的次要NPC們，除了在外觀上有更加獨到之處外，通過對他們自身處境的觀察與介入，也能很好幫助玩家建立起世界觀的細節感知，人物的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所能表現的信息傳遞，會讓玩家不自覺去做出基於個人現實生活經驗的種種判斷，模糊了遊玩的界限，有了更濃厚的人情味兒，玩家也就會更容易從旁觀者角度過度為一個冒險現場的親歷者。
鈴木裕借用NPC再次致敬了《醉拳》裡的袁祥仁
此為人物原型，熟悉成龍電影或者港片的朋友一定不陌生
《VR戰士》裡用醉拳的舜帝，主場地和《莎木3》一樣都是桂林
不過，《莎木3》的很多NPC還是“遺傳”了前兩作，尤其是《莎木2》“車禍現場”的普遍長相，新作有相當一部分角色的容貌，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鈴木裕先生對我國風土人情，能人異士有著發自內心的深厚情感，甚至會讓人產生故意醜化的誤會。一方面遊戲中“醜人”的比例有點高，另一方面則是醜的有點過於刻意設計了，比如白鹿村“毛孩兒”一樣的武術師傅，一張血盆大口比評書《隋唐演義》裡的程咬金還要吞食天地的雕刻師傅，平日裡或許用（自己或者別人的）大便保養頭髮的女性角色等等。數量之多，絕對能讓整形醫院納入當地醫保體系，相比之下，《睡狗》裡面的那位大媽都算是有副“人樣兒”了。
設定裡所謂“鳥舞三美人”之一的旅店老闆娘
相比之下，包租婆不愧為“最美星女郎”
而且這並非開發組做不好或者審美有問題，不行你看看芭月涼身邊的本作女主角——玲莎花，此女子堪稱《莎木3》最大驚喜，因為老玩家可以預見到本作的復古，不帶情懷濾鏡的新玩家能識別出本作的“過時”。但唯獨這輕靈而純潔，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卻又在不經意間傳遞出微妙情愫的少女，一顰一笑之間都令玩家心馳神往，就連那些日常的“工作總結”式對話，也因為她的聆聽而變得生動鮮活，夜色中倚在窗邊的背影，勝過桂林山水甲天下。就連搞笑環節的出現，也因為莎花猝不及防的“兇狠”而讓人捧腹大笑。
古龍說過：“女人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而美麗”——《莎木3》中盛開的這朵莎花，便應了這句話的後半句。
遊戲之外無法描述莎花的靈性，讀者朋友就湊活看看背影吧
但塑造莎花所用到的精力和資源，並沒有惠及那些同樣在劇情裡佔有重要地位的關鍵劇情NPC。究其原因，將要談到本作基於眾籌形式的開發資金，在實際項目運作上帶來的一系列客觀限制，而開發組又做了哪些相應的解決或妥協，才讓遊戲最終得以順利上市呢？
打地鼠是鈴木裕以前和孩子經常玩的遊戲，這次也集中出現在了《莎木3》裡
三、由奢入儉的取捨之道——有限資源造成的客觀限制與內容應變
儘管有來自遊戲開發商和發行渠道提供的一部分資金支持，並且在眾籌階段還打破了一系列遊戲相關項目的眾籌記錄，但《莎木3》的購物車還是遠遠不能和當年初代的一擲千金相提並論。因此，勢必需要鈴木裕和他的開發團隊按照一定優先級別，進行原始資料與核心要素的裁剪。最終反映到遊戲內容上，就是本作在保證了畫面觀感的情況下，削弱了戰鬥的深度，限制了劇情的大範圍展開，將這一次的冒險收束在了一次“風土異趣，不買東西就不讓你走的桂林半自由行”規模。
系列傳統收集品——扭蛋
如前文所述，關於“遊戲性”的爭議，其實初代《莎木》時就已經瀰漫於媒體和玩家當中。但大家達成共識的一點在於，《莎木》的畫面的確是劃時代的，這款遊戲第一次把真實世界以幾乎1比1的本來面目還原到了遊戲環境之中。
到了如今這個開發經費與遊戲畫面水平、內容規模嚴格成正比關係的時期，《莎木3》令人感到欣慰的地方在於，起碼遊戲畫面沒有出現“窮人感”。從底層技術來說，為了這次復活，鈴木裕專門找到了當年自己手下的核心程序員，此君從世嘉離職後和一些老同事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並且難能可貴的保留了《莎木》當年的一部分原始數據（注：此為鈴木裕在接受海外相關遊戲媒體採訪時所述），加上作品人設，概念圖等原始文本原就是鈴木裕親力親為，因此才在人員流動性較大的開發過程中，總體保證了核心內容的連貫。
《莎木》多少帶有一些鈴木裕半自傳的性質
亞洲版裡，所有店面招牌都用了中文
最直觀的感受便是《莎木3》在視覺上即完全和前兩作無縫銜接，又基本能滿足這個時代玩家對於畫面的感官要求，畢竟青山綠水，亭臺樓閣在安置得當的情況下總是能散發出沁人心脾的美學渲染力。我們中國玩家還會進一步享受到文化場域上得天獨厚的親近感，包括圍繞“桂林，1987”這個時空背景的設定，都能讓那些有心人從遊戲裡探尋各種細節——按照鈴木裕本人的說法，這裡面既有他考證的結果，也包含了他年輕時來中國遊覽的見聞記憶。
現實中我想買卻買不起的潮流服飾——橫須賀夾克
《莎木3》有著不錯的人文風光呈現
穿梭在美好景物之中，本作的主線劇情和戰鬥系統卻有著肉眼可見的縮水，《莎木》的宏大，除了故事背景的時空跨度之外，各個主要登場角色的命運走向也是老玩家們多年來期待續作的重要理由，說白了就是等著鈴木裕來“填坑”。鈴木裕在過去幾年談及《莎木》復活的話題時，始終在強調的一點這個遊戲無論怎樣都必須由他本人按照自己的規劃設計親自完成（可想而知當年和韓國廠商合作的《莎木onlne》為什麼會腹死胎中），並拒絕一切“掛名”形式的所謂精神續作。
除了玲莎花，玩家最想見到的估計就是他了
但《莎木3》的劇情走向令人感到有些失望，玩家雖然一點點在接近鳳凰鏡的秘密，但關鍵人物出場時本應掀起的驚濤大浪，卻還是停留在了“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不充分展開。
而且因為本作的場景數量和劇情真實時間有限，為了保證耐玩度，遊玩流程推進上便有一些略顯拖延之處，比如湊錢、學拳等，會讓玩家有種被強塞進迷你遊戲的不甘。原本脫胎自《VR戰士》系列的硬核戰鬥系統，在新作裡也被簡化成了一套招式非常豐富，但苦於沒有充分施展空間的動作對戰模板，老玩家從寸拳練習的判定精度和芭月涼的一些經典八極拳招式裡感受到的原汁原味，便已經是本作戰鬥系統帶給我們的最好回饋了。
本作的招式非常豐富，但卻少了一些用武之地
四、記錄人與人之間的真誠相遇——散落的細節與昇華的情懷
有別於《血汙》、《神威9號》等召喚行業前輩旗手們迴歸開發一線的眾籌遊戲，《莎木3》因為並非立起爐灶的“精神續作”，所以遊戲裡劇情上緊密銜接與遊戲外長年累月的默默期待便疊加在一起，使得本作情懷濃度非常之高。而且這種情懷並不是宣傳時額外添加的文案，而是遊戲裡實打實的回憶、致敬和感謝。
參與此次眾籌的玩家感言
雖然鈴木裕在遊戲發售前的“路演”活動中說過，建議新玩家們按照321的順序逆向體驗《莎木》系列，但玩過前兩作的朋友都能理解，大師其實也是擔心前兩作的畫面和系統會嚇退新玩家，進而影響《莎木3》的傳播。實際遊戲當中，新老玩家們可以通過已經寫好的日記本瞭解或重溫往事，而《莎木3》與前兩作最直接的“對話”則出現在芭月涼與故鄉親人好友的長途電話通信中，當玩家拿著電話卡，像初代那樣對照著電話本撥通相應的電話號碼時，不僅會聽到原版遊戲的聲優專門被請來給本作錄製的對話音軌，還能像回憶往事的芭月涼那樣看到一幕幕過往遊戲的場景浮現在畫面當中。
比如我本人在那一刻就想起了2000年的國慶假期，我的父母出門旅行，而我一個人留在家裡。對照著雜誌上的攻略，一口氣玩《莎木》玩到凌晨，之後因為精神抖擻全無睏意，便騎著自行車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了。
“救莎木館”則將其他遊戲中負責類似內容的菜單選項，變成了直接建立在場景中的地標建築。這就相當於一座圍繞《莎木》這個作品，將遊戲原畫，開發者私人資料，鈴木裕旅行照片以及全世界《莎木》玩家珍貴回憶匯聚起來的精神寶庫，我們每個人藉由芭月涼的身份，結識了遊戲中各色人等，留下了屬於自己的回憶。而當全世界無數的“芭月涼”不分國界、不分人種團結在一起參與眾籌的時候，就像遊戲中那些幫助了芭月涼的好心人一樣，讓這趟旅途在今天依然可以繼續下去。
拳法也好、復仇也罷，歸根結底，《莎木》講述的是一個質樸的，人與人彼此相遇的故事，即便在玩法上存在一些不合時宜之處，但當你看到旅館記事本里來自全世界參與眾籌玩家的真誠寄語時，也一定希望《莎木》的傳奇可以繼續講下去吧。
結語：人間有情，莎花飄香
《莎木3》固然有著種種復古的形式和情懷向的內容，但從我個人角度來說，本作絕對不是想象中那樣與新玩家“絕緣”。因為對比《莎木》誕生的年代，遊戲作品的內涵與外延已經大大豐富，玩家的口味也能容納更多有特色的遊戲，《莎木3》更是不必再去揹負拯救一個主機平臺的沉重命運。那些對本作感興趣的玩家在遊戲之前最需要準備的倒不是“《莎木》重點劇情回顧”或者“為什麼鈴木裕的這款作品值得期待”之類的外延功課。
你需要的只是能夠暫時慢下來的心境，以便讓玲莎花陪伴著你，一起融入《莎木3》那個介於出世與入世之間，將今天帶回到往昔的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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