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5 散文:狗王的傳奇人生

蘇臺人常用帶"狗"字的鄉間俚語罵人,比如人們常聽到的有:狗日的、誰誰誰是老狗、狗吃剩下的等等,至於像"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狗拉下的也是我拉下的"都是流傳甚廣的罵人話,我一提大家都能想到。

關於狗王這個人,在蘇臺人心目簡直就是大神一樣的存在。試問,放眼方圓幾十裡,坐過牢蹲過監獄的有幾人,更別說像狗王初中剛畢業就進去的人。

"狗王"這一稱號是汪樂後來自封的,那時候他確實有這個實力,二畝大的場地建造的狗場,光藏獒就養了三十幾只。用他自己的話說,按一條三萬元計算,他也是坐擁百萬財富的汪老闆。但他不喜歡人稱他老闆,他覺得"狗王"霸氣。

汪樂比我年長,我讀一年級時,他讀五年級。

那一年開春,學校調來一新校長,他看不慣學校亂糟糟的樣子,決定整改。

蘇臺石頭遍地,家家戶戶都用石頭壘院牆,為什麼不用石頭壘個院牆把學校圍起來,免得上課時教室門突然被一頭老豬婆一嘴拱開;更甚者,學生娃們早晨出操,回來時教室裡好幾條狗,正在襲擊學生帶的饃饃。要知道,這些饃饃可是遠路上學生娃的中午飯!

校長一聲令下,即日起,全校師生只上上午課,下午出去抱石頭。具體方法由學生把石頭撿拾堆放到路邊邊,再由拖拉機託運回學校,裝車的任務自然交給二年級以上的學生。

沒用多久,校園內就高高堆放起山頭一樣的石山。

放完暑假回來,學校換了新顏!

就是在拉石頭的日子裡,我記住了汪樂。課間休息時,他坐在拖拉機駕駛座上,號召其他學生後面搡。放開離合,鬆開剎車,拖拉機動開了。不知是他操作不當不會拐彎,還是真有和我一樣的傻子,把腳伸在車輪下面。聽到幾個學生鬼哭狼嚎時,車輪已經從我們的腳尖碾過去了。

散文:狗王的傳奇人生


幸虧是腳尖不是腳背。但幾個愛嚎哭的學生娃又領到汪樂的兩巴掌,他一邊扇一邊罵:

"瞎著呢嗎?"

他沒有打我,因為我坐在地上抱著腳,沒顧上哭。

"你看別人咋不哭?"他指著我教訓那些啼哭的學生。

他自然沒逃脫老師的懲罰,但我從此卻記住了他,一來他沒有打我罵我,二來他把我攔腰抱起放到水泥臺子上,還替我揉車輪碾過的腳丫。

汪樂上中學時,是出了名的土匪,逃課打人是家常便飯,他還用破布頭塞過教導主任的爐筒子。若不是教導主任那晚找別人下棋回來的晚,可能小命不保。

據汪樂自己吹噓,因為他曠課,教導主任收走了他的桌椅,他就把講桌搬來當課桌,又從別的教室偷來凳子自己坐。為此,教導主任當著全校學生辱罵了他不說,還順帶著罵了蘇臺的男女老幼,說蘇臺祖祖輩輩出土匪,養的子女也不是好慫!

打我罵我可以,羞辱蘇臺人不行。汪樂報復心起,差一點要了教導主任的命。

讀初三的汪樂,自制了一把獵槍,就是老家有人常用的那種單管槍,俗稱土槍。他揹著心愛的土槍,滿校園晃悠,教導主任再不敢拿他怎麼樣。如果再罵一句,誰知道這楞兒會做出什麼危害學校的事。

幸虧,畢業了。

散文:狗王的傳奇人生


回到家的汪樂,養了兩條大黃狗,經他訓練,兩條狗很機靈,他常領它們進山林逮兔子、獾等動物。至此,蘇臺人一致認為,汪樂就是個物兒,沒有他不敢幹的,也沒有他幹不成的。

冬天天氣短,天黑的早。一些邋遢磨嘰人家,吃罷晚飯的鍋還沒有刷洗。位於村子中央"砰"的一聲巨響,有人感覺到自家房頂上的幹泥巴往下掉落。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隨後傳來哭聲,而且哭的人越來越多,哭聲越來越亮。

村子裡,鄰里不和不稀奇。汪樂家和鄰居就是如此,仇恨由來已久,而且越積越深。自汪樂爺爺起,兩家人就不來往,你家雞飛進他家院子,都可能引起一場大戰,罵牲畜時,也得放低嗓門,或者壓著,如果哪天不小心聲音大了,調門高了,隔壁的另一家就衝出來……

為此,到汪樂父親這一輩,就在村裡另建莊院,為的就是躲開神經不正常的鄰居。老院裡。只有汪樂母親長住,汪樂父親在外當老師,很少回來,汪樂弟兄幾個常在新院陪爺爺奶奶。

那天下午,不知為什麼,兩家人又吵起來了。鄰居孫子揚言,要剁了汪樂爺爺。汪樂聽到吵鬧,跑去看爺爺,爺爺情急之下,教汪樂把土槍端來,鼓動孫子斃了這一家子狗日的!

汪樂很快端來土槍,這時鄰居家的大孫子孫子已經執著菜刀,滿村巷追著汪樂家人砍。他端起槍,沒有瞄準,直接對著拿刀人,扣動了扳機……槍響後,拿刀人倒在血泊中。村巷出現片刻安靜。緊接著,哭聲一片,半個村子沸騰了。

林場藍色豐田客貨把挨槍子兒的載醫院去了。

汪樂回到家,讓爺爺給他颳了光頭。半夜時分,派出所的三輪車突突突開進村,一道白光照亮牙長的村巷。不多時,載著禿頭汪樂,離開了,三輪摩托亮著燈,像夜遊人挑著燈籠,一片白光快速移動著離開村莊。

散文:狗王的傳奇人生

開審判大會時,已經是第二年夏天。天氣火熱,有些向陽處的麥子,變成杏黃色,過不了幾天,該收割了。

村裡去了好多人,一個鄰居回來說,汪樂看上去很精神,站在戲臺上的他,衝著臺下的群眾笑。

汪樂被判三年。

一次牢獄之災,成了汪樂人生的轉折點。

三年過去。汪樂出獄,沒有回村,直接去北京發展了。

有一年年末回來,穿著迷彩服,腳蹬長筒靴,留著披肩發、八字須,讓我想起生活在藏區的牧民來。事後得知,他常來往於北京和西藏兩地。養藏獒嘛,哪能不去西藏,給母狗配種非去不可。也是從那時開始,我知道配一次要好幾千甚至上萬,至今沒有調查過,汪樂說的是否屬實。多年不見,誰知道他的話是真還還假?

汪樂回來,支書把碎女子許配於他。僅憑這一點,足以看出,村裡人對未來狗王的信任和敬仰。能成為支書看得起的女婿,絕非等閒之輩。這個統領蘇臺幾十年的老支書,也絕非眼眶裡無水之人。

汪樂和支書女兒的婚禮,操辦的很簡單,結婚第二天,兩人雙雙去了北京,王樂離開村莊時,不停地給村民發煙,不停地解釋,說北京還有一攤子等著呢,還有一隻狗臨產,旁邊得有人,一隻藏獒小狗娃一萬元呢,千萬不敢疏忽大意。

汪樂人走了,給家裡留下一隻滿臉褶子的小狗,村裡人見它長的矮小,起名板凳狗娃。後來知道,那是一隻沙皮。

沒幾年,村裡人整體遷移去了外地。汪樂在北京的狗場租賃成本太高,他和他的狗也來了一次大遷徙。

散文:狗王的傳奇人生

搬回新村莊後,汪樂狗場初具規模,他成了名副其實的狗王。開始招聘養狗工人,自己只負責跑外交。

有一年,我在外打工的企業飄搖不定,搖搖擺擺兩年,最終沒逃脫停產倒閉的命運。於是我回家考B2駕照,然後去朋友所在的煤礦開渣車,以養家餬口。

冬三個月,寒風裡來,寒風裡去,辛辛苦苦一趟下來,在即將考科目二的時節,在一次坐中巴時連錢帶身份證被盜了。下車後,我手伸進貼身衣兜掏錢,手從上面進去,從下面窟窿裡穿出來了……

一個禮拜後就要考試,沒有身份證可怎麼辦?我心急如焚,正好在村裡遇到狗王,他一聽我正在為丟身份證而發愁,心生一計,為什麼不找人辦一張假的?

以前老在大街上看見辦假證的小廣告,除了嗤之以鼻,就是不屑一顧。被狗王一提,我恍然大悟。

當天晚上,我們在一起喝酒,他當著我面,打了一個電話,交代一番,掛完電話說,沒問題,三天就能搞定。

果然,一個禮拜後,科目二如願通過。我提了兩瓶酒,找到他狗場辦公室,他又打電話叫來三兩好友,陪我大醉一場。

我再次離開村莊。兩年內,再沒有回鄉,和狗王也沒有聯繫。

手頭有點本錢後,我和朋友合夥做生意。突然有一天,接到一個陌生來電,接通後是狗王,他說換號了,最近手頭緊,問我能不能借他兩萬塊錢。接電話那會,我正在銀行排隊,準備給商家打一筆兩萬元的貨款。

聽狗王一說,我左右為難。

猶豫再三,從兩萬元貨款裡勻出兩千,打了過去。這兩千元,是我借出去的第三筆至今沒有還的錢。此刻,狗王人在哪裡,我不知道。

再回村,狗王不在狗場,也不在村裡,問工人,工人說他們也想找他,兩年沒發工資了。從母親口中得知,狗王欠下一溝子爛賬,不敢回來。欠的不止我的,還有別人的。

狗王結婚快十年,媳婦沒有生養,說是在北京時忙著生意,不敢要孩子,懷一個打掉一個,才致使現在的結果,根本懷不上。狗王呢,混成了油條,在外面沾花惹草不說,常拿媳婦不生養說事,兩口子經常鬧得不可開交。媳婦成日以淚洗面,他一出去,十天半月不見蹤跡。

有一次,抱回來一個過了百天的女嬰,給媳婦說是花兩千元買來的。但具體情況怎樣,只有他心裡一本賬。其實是和另外一個女人的私生子罷了。

女嬰抱來第二年,奇蹟出現,媳婦順利產下一女兒。這時候的狗場,舉步維艱,藏獒賠本賣也沒人要,加上拖欠銀行款項和私人的,要多爛包有多爛包,桑塔納、皮卡、小客貨統統頂了賬。

狗王面臨坐牢的危險。

這時候,噩耗傳來,蘇臺的老支書,即狗王的老丈人,在家裡熬罐罐茶的時候,突然昏厥,得腦梗死了。

老支書還未入土為安,家裡亂成一鍋粥,因為死的太突然,沒留下遺囑,一百四十萬遺產沒法合理分配,四個子女、女婿、孫子、外孫子鬧成一團。

經過調解,只能平分。

狗王得到媳婦拿回來的30萬元,第二天連人帶錢不見了,包括抱養的女兒。

媳婦受了刺激,變得瘋瘋癲癲,天天在家門口叫嚷,讓女兒帶她走、走、走,但又不知道走哪裡。

散文:狗王的傳奇人生


……

十年,轉瞬即逝。瘋癲的女人病情有所好轉,在親戚和多方幫助下,女兒已上大學。至於狗王去了哪裡,無人知曉。

這兩年,偶爾聽人風風雨雨說起,有人在青海的某個牧區,看到一個長相酷似狗王的身影,但他留長頭髮、長鬍須,從頭到腳牧民打扮,很難確定。

狗王媳婦在女兒陪同下,去過兩次青海,均無果而返,一次轉場了,一次被突降的大學隔在半道。

今天耍手機,看見一條短視頻,一個穿迷彩服的男子,站在青藏高原上,遠處有皚皚雪山,腳下有青青草地,一條健碩的藏獒蹲坐在身旁。看他穿著打扮,和當初狗王從北京回來一模一樣。

一剎那,我彷彿又看到年輕時的汪樂,養藏獒時的狗王。

人生,好像一條短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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