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著名書畫研究學者、鑑藏家薩本介先生寫過一本書《最後的輝煌——走進齊白石晚年的藝術世界》,以齊白石晚年的典型作品為觀照,從齊白石功力、表達、無意識之間的關聯,帶領我們看到一個藝術大師走到人生巔峰是個什麼樣子。

在當下的書畫研究鑑藏界,能通過空間隧道和時間通道探尋藝術之“真”的人可說是寥寥無幾。薩本介的視角常是出人意料的,超前的,跳躍的。

很多人都有一個困惑,或者說最想從齊白石身上學到什麼東西,那就是齊白石成功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最後的輝煌》封面


一、 齊白石藝術的秘密就在一個“通感”

齊白石在詩、書、畫、印各個方面兼擅,山水畫、人物畫、花鳥畫各個畫種皆能,這對很多藝術家是很有挑戰性的。

深諳中國傳統的人明白,其實中國傳統是一個有機整體,在高境界的領域是相通的。古代的大神往往是醫、易、卜、藝、文同時達到至高的高度。

各領域相通的秘密又是什麼?

在齊白石,藝術的秘密就在一個通感。通感也就是“詩感”,因為詩本身就是一種憑直覺“跳來跳去”的遊戲。可以說,在中國,沒有一種藝術不受“詩的思維”的影響。

詩,簡練、概括、抽象、舍形求意、以有限的客觀物象表現自由無意識的主觀;無盡的內涵解讀空間……

齊白石的詩,跳來跳去的思維,天真無邪的純真,通達深邃的悟性,詩成了齊白石藝術的樞紐。正是這東方藝術的詩魂,使齊白石在自己的各個領地裡觸類旁通,神通廣大起來。

雖然在當時有很多人嘲諷齊白石的詩是“薛蟠體”,但他不在乎,他精通詩的精神就足夠了,他的目的不是以詩傳世。

藝術的本質就是一個“感”,藝術家的創作就是“抓感”、“傳感”。“感的是什麼,感怎麼傳達”就構成了不同藝術家各自的迥異面貌。

齊白石有一句有名的話,說出了一個藝術學習最根本的道理,就是“寫生複寫意,寫意複寫生”,這是一個辯證思想,要從具體、形象,追到精神,反過來,又要從精神,追回到形象。這是齊白石對藝術學習最重要的一個貢獻。

中國傳統的寫生不同於西方的對景寫生。古人常用的寫生方法,主要靠觀察、感受山川草木,很少當時就畫出來,最多就是簡單勾個外形輪廓,用文字記錄當時感受(比如詩句),等到具體創作的時候,再次調動出心中的“感”,胸中的丘壑通過筆墨再現在作品中。簡單說就是“親身感受——記憶儲存——憑感而發”。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它不刻意追求表面的真實,而是“抓感”、“傳感”,這個“感”經過了過濾和篩選,既“真實”又“不真實”,在“似與不似之間”的最高境界上。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湖聞歌


齊白石首先是比較敏感,他在30歲時的山水畫就已經弄明白了繪畫“要傳感”和“感應該怎麼傳”的問題。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李鐵柺


而人物傳感是比較難的,齊白石在《自述》中說比如說李鐵柺等鬼神,只得在熟悉的人中間挑選幾個生得有異相的人作藍本,鬼神是虛的,熟悉的人是實的,這就打通了虛實之間的通感。

就是這種如詩的感覺上的跳來跳去,通來通去的遊戲,使齊白石在繪畫中一一解決了用感去通人物、通山水、通花鳥、通篆刻、通書法。

二、傳感方法:寫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茶花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茶花(局部)


中國古畫論裡講,骨法用筆,氣韻生動;以書入畫,書畫同源。

眾所周知,齊白石衰年變法才一騎絕塵成就了自己。在變法之前,齊白石是以“畫”為主,把繪畫當成一種相對客觀的描述。變法之後,齊白石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傳感方法,就是“寫”。

“寫”不是齊白石的首創,在元代,畫家已經搞通了“寫”和“感”,但後代漸漸概念化,“寫而無感”。齊白石重新把兩者接通起來。“寫”不僅能更高級得把形、形式感表達充分,而且還可以把作者的內心世界的“感”暴露。當“寫”達到自由階段的時候,甚至能把潛意識挖掘出來。

當然要達到“寫”的自由階段,需要很長時間的實踐探索,來解決形式感的規律性問題。齊白石用大約10年時間把“險”處理得很好,掌握形式的規律,又用了30年時間達到人生和藝術的真正“自由”。

“蝦”是解讀齊白石繪畫的一扇窗戶。他把從畫蝦上得到的經驗擴展到整個繪畫上,才登上了“似與不似之間”這層臺階。

95歲的老人還能向自己開刀,在最熟悉拿手的題材上。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蝦,95歲,局部放大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蝦,95歲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蝦,88歲


看上面第一幅畫,95歲時畫的蝦,蝦鬚粗了硬了不知道多少倍,感覺有點“刺”,有點“扎”,蝦一下子變得生猛起來,似乎畫畫的這個老頭現在也“倔強”了起來。此時的“寫”更是內心感情世界的傳達、人生經驗的傳達、物我之間關係的傳達。說白了,物象是“人本身這個倔強老頭”生命狀態的展現。

而這種傳感方式是一般人都能夠讀懂的。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梅雀圖(局部)


95歲這個年齡,不知道是老人自己控制不了了,還是自己不想控制了,總之開始任性“寫、野、亂、破、疊、堆”,對某一部分“突然放大”,至於哪裡會放大,放大到什麼程度,則讓人琢磨不透。

這種感覺恰似我們的“童心”,而齊白石最可貴的是保留了沒有汙染的“童心”,任什麼也沒有改變忠實於自己的“真實”,並在潛意識裡大膽的表達出來。

越來越老辣,越來越自由,對“過去的傳統”和“過去的我”破壞的越來越厲害。人性越來越凸顯,似與不似更達到了從有意到無意的更高一層。

自破自立是非常難的一件事。尤其是功力越紮實,要打破自己習以為常的經驗越需要膽量和悟性。對大多數人來說,一輩子可能都陷在重複古人或重複自己的理法泥沼裡。

齊白石對自己的造反更狠,更徹底。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牡丹,97歲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花,96歲


在齊白石晚年的花和牡丹中,我們看到盛開的花朵和風捲殘雲的葉子的對比,葉子扭轉起來跳舞的感覺給人強烈的視覺刺激。速度、節奏、浪漫、動態、生機,“醉”在春風中。你彷彿又能聽見那歡快的音樂在響起。

這幅《花》精神、富有節奏,甚至有一種“老來張狂”的勁頭,盡顯風流。不到這個年齡段,這個境界和把控是夢不到的。

薩本介創造的一套鑑賞理論“瞧聽聞嘗撫,然後接茬比,末了也難說”,也就是說鑑賞並不只是眼睛的事,更多的應該是“聽聞嘗撫”,調動人體的各種機能,把它們綜合起來,然後“讀”,思考,再進行“對比”,最後結論也還是比較難下,探尋“真”非常難。

我們按照這樣的鑑賞理念,就能更好的體會到齊白石晚年畫作中的神韻。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葫蘆,96歲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葫蘆,98歲


葫蘆也是齊白石鍾愛的題材。而從這幅畫裡看出的似乎是“任性”,老年人的任性和胡鬧,讓人束手無措。

在這個年齡,沒有什麼條條框框能擋住他的去路,他在挑戰藝術的規律,時代的侷限,甚至是人的極限。這種挑戰的胡鬧得有多麼大的痛快!

針對當時社會上散佈的齊白石的畫畫散了,糊塗了等傳言,96歲的齊白石對弟子說:“老是那個樣子,沒得意思啊。”

可見,96歲的亂是非常自信的亂,是亂而不亂,無法勝有法了。

齊白石在最後的晚年,已經不在乎畫賣錢的問題了,因為生活有保障了,所以畫起來精神上就放鬆了。基礎是他幾十年的功課。

三、 最後怎麼樣了?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荷花


童真稚趣是一個極端,老小孩的“純”是返樸歸真。荷花在佛家裡象徵著輪迴。齊白石、黃賓虹屬於那種活了幾輩子的人,依然很純很純。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花神,98歲


薩本介40歲時,得見齊白石95歲後所作的《花神》,忽然體會到潛意識、下意識、無意識裡藏著的“真”,畫畫是認識之實虛,有無之意,不在術而在心。

從未有一幅作品如此打動薩本介,他當時發願要把這幅畫闡釋明白,隨後他用了15年時間寫作了這本書《最後的輝煌》。

齊白石:老來張狂的最後輝煌

花神局部細節


薩本介真正把這幅畫闡釋明白了,齊白石最後的作品,奉獻的是“融”,筆墨中的微妙變化,記錄著生命律動的不同。理在夢中無影無蹤,亂了,跨了,無意識在牽引達到痛快淋漓的升騰。元素在新的關係中重組,主題在亂中時隱時現,但更多的是“變奏”和“和聲”。人生就像一場夢,死到臨頭又是醒,醒了就是“一片光明”,光明中平靜,平靜中永恆。

這就是最後的輝煌,最後的《花神》傳感給我們的:夢、光明、平靜、生、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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