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畅销190年的经典,写了一个复杂的男人


写在前面的话

司汤达是法国批判现实主义的奠基人,他的作品描绘了一个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时代特征,又循着心理学的规律,广泛地表现了人的内在精神世界。小说《红与黑》的心理描写具有划时代的意义。20世纪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曾在他的论著《艺术家——论司汤达》中对《红与黑》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红与黑》开创了'实验小说'这一类型,表明了后来不断发展的心理科学与史诗创作的联系。"

《红与黑》是一部具有深刻的社会内涵和思想意义的作品,开创了后世"意识流小说","心理小说"的先河。司汤达被评论家称为"伟大的心理作家"。他关注复杂的社会和人为生存而挣扎之下的人的精神和心理演变。

勃兰兑斯这样评价他:"他全神贯注心理学现象,把其他一切置之度外,他是心理学家,而且只是心理学家。"(《19世纪文学主流》)出色的心理描写,使他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下,塑造一个性格矛盾的人物形象,仿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尽管社会生活环境复杂,人物性格矛盾异常,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红与黑》给读者以震撼,影响了我国60、70年代的那群人,更有与《红楼梦》相提并论的美誉,他们分别被称作东西方的"红学"。

纵观整部小说,最出色的地方,在于刻画了一个复杂的男性形象。


《红与黑》:畅销190年的经典,写了一个复杂的男人

图/《红与黑》1997年版


01/


为了精准表达故事和人物的思想内核,作者煞费苦心地运用了内外结合的描写方式,将外部的现实环境描写,与人物的内心独白相结合。这样内外结合的描写方式,全面勾连起了人物所处的社会环境与人物的心理活动。这样全知视角中夹杂第一人物内心活动的方式,让读者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理解人物的细节和机会。

小说主人公于连第一次来到市长先生家里,通过德·莱纳夫人的视角,对于连的表情、动作、神情都做出了细致的描写。"那乡下人几乎还是个孩子,脸色极苍白,刚刚哭过。"通过第三个人的视角,来切入对于连的刻画,既是为后面二人的纠缠埋下伏笔,更是借助另一个视角来让这个人物更加丰满。

这时的于连是可爱的,对上流社会的懵懂无知,并不像后来那样强烈地、积极地想爬上上流社会。甚至,他是消极地面对,"哭"是他软弱退缩的一个表现,他大而黑的眼睛是他未经社会丑恶复杂浸染的见证,那里看到的是他对上流社会的真诚努力,要当个好家庭教师,享受上流社会的平等与自在。

他那纯粹的愉快的感觉打动了德莱纳夫人,是夫人爱上他的首要缘由。

小说善于通过外部环境来表现人物的心理。如于连决定要握住德莱纳夫人的手的那天晚上,"入夜,他看出这一夜将是一个漆黑的夜,不由得心中大喜,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被掀掉了。天空布满大块的云,在热风中移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

寥寥数语就有了一种氛围,一种情调,恰到好处的衬托出于连当时要握住德莱纳夫人的手、履行一种爱情的"责任"前的动荡心情。黑夜,闷热的风,飘忽的云,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都是于连当时心态的具体外化。通过勾画景物,来表现于连冒险去握市长夫人的手之前紧张不安的情绪。

尽管如此紧张不安,但他最终还是成功握住了市长夫人的手,此刻的他对爱情的追求更是持勇敢前进的态度,不是先前那样退缩怯懦了。在"开枪打碎自己的脑袋"和握住夫人的手之间的矛盾,通过外部的环境内化成他心理上的矛盾斗争,正反映了他在爱情面前勇敢与软弱的矛盾性格。

但是"冷静,公正,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受人爱戴。"

他看似又是个成熟稳稳重的男人,表面是一个沉着公平的人,实际上他是冷眼旁观着这个上流社会。

"他感到的只是仇恨和厌恶,这个上流社会实际上只是在餐桌上的末端接纳了他。"他怀着真诚靠近上流社会,但同时他又是虚伪的,他厌恶上流社会,却又追求着成为其中一员。

在于连第一次踏进神学院时,神学院阴暗低沉的环境让他觉得可怖。神学院代表着"黑",他是这么形容的:"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整座房子。"他进入神学院,首先见到的是一个身穿黑袍、脸色阴森的人。作者将于连置身于这样的情景,描述了他心里的恐惧与害怕,将外部环境与人物心理状态巧妙结合了,达到了表现于连内心对神学院向往却又恐惧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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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于连扮演者吉姆·罗斯·斯图尔特


02/


大量的人物内心独白是这部小说的一大亮点。私以为,司汤达对于连内心独白的描写是这部小说最为出彩的部分。

"内心独白"一词最早见于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小说《二十年后》,内心独白这种心理刻画手法在意识流小说里得到了广泛的使用。它又分为直接内心独白与间接内心独白,这两种心理描写方法是描述人物对往事的回忆,对未来的幻想,对自身的反省,内心情感的波动等心理状态的最佳方式。

内心独白只是描写心理活动的一种方式,并且常常是直击人物内心的,更为直接地传达出作者赋予人物的精神内核。而人的内心活动,与外界相互矛盾时,事实把人逼到了一个选择的天平,人必须在许多事情面前做选择,善与恶,美与丑,诚实与谎言……当人做出选择时,也正是体现这个人灵魂和魄力的时候。

而偏偏,于连在被现实逼到墙角,在人生之路上不停做选择时,他的矛盾性格便展示无遗了。他不停地在自我拉扯,不停地追问是否正确,是否明智,纠结在"红"与"黑"之间,在爱与不爱之间,在生与死之间。

法国著名理论学家泰纳也曾说过:"司汤达是这个时代和任何时代里最伟大的心理学家。"正是司汤达这样高超的技法,才将于连的矛盾全方位地摆到了读者面前,以供读者同情、共感和批判。

黑格尔认为,悲剧的最高形式是内心的精神分裂式的冲突。于连的剧烈内心冲突,体现在他性格上的矛盾对立,包括他对社会的真诚与虚伪,反抗与妥协,雄心与野心;对爱情表现出的骄傲与怯懦,自尊与自卑,狂热与郁闷。他的理想与现实冲突,理智与情感冲突,他如同一个精神分裂病人,注定了最终的悲剧。

于连洞悉上层社会文明的掩饰下,丑陋而贪婪的现实。"然而于连只是觉得有种丑恶的东西,散发出偷来的钱的气味。"一切华丽的都是用金钱堆积起来的,他对这一切并不感到痛快,反而加深了他的厌恶。他对社会是充满同情和怜悯的,依然保留着真诚善良之心。

他一方面是正直的,而现实却逼迫他伪善。为了挣取"面包",他只能装成老练的伪君子。"他尽量经常施展他的伪善,还是觉得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只有假装的不在乎,忍受着与道德背驰的自己,努力向上生长,以靠近那个想去的社会阶层。

然而,他的温情在阴谋和利益伟大的上流社会是如此的可笑。于连具有底层人们所没有的学识,了解底层人们贫苦的生活,所以他绝不甘心一辈子当一个穷木匠的儿子。

他极羡慕上层社会的人,稍微有点地位便想攀附,雄心最后演变成了野心。他剖白自我的内心,跟自己对话,策谋着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小说中反复提到于连崇拜拿破仑,他成为军人和教师之间徘徊这种英雄主义的倾向,正是他反抗精神的印证。"这畜生我还蔑视的不够,他心想,这大概是一个如此卑劣的人所能表示的最大的歉意了。"

他鄙视这个社会,却又不得不对它妥协。于是只能说"我真软弱。"明知可能会失败,所以在心底贬低自己,似乎会好受一些。在面对真正的失败时,可以从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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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于连的矛盾性格在他对待爱情上体现的更是淋漓尽致。在描写于连的爱情上,作者大范围的运用内心独白的方式,及时捕捉他飘忽不定的观念和思想,意在展现他激烈的内心冲突。

他和德·莱纳夫人的爱情是悲剧的,在这悲剧中他扮演着勇士,也扮演了弱者。他骄傲的享受着德·莱纳夫人的爱情,鄙视苦苦追求却得不到的瓦勒诺先生,甚至是德莱纳先生。

在两人的感情败露之后,两人决定分手。他对夫人说:"您让我习惯于高雅的生活,那些人的粗俗我受不了。"他选择了逃离,离开维里埃。

他同样是自尊和自卑的混合体。德莱纳夫人付他薪水时,表面喜怒不形于色,但激烈的内心活动却出卖了他。他以为是市长夫人对他的情事,这份极度的自卑心理纠缠着他。所以后来他占有了市长夫人时,内心的自卑又更多的转化成了自尊。因为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小说下卷第15章里,有一段对他收到马蒂尔德的信之后的心理活动的描写,"而崇高的马蒂尔德,即使向她求婚的是一位君王也算不得过于高贵,却要我干一件糟糕透顶的冒失事。"他将求婚看作是一件冒失的事,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里走出来,他只觉得侯爵小姐是在戏弄和嘲笑他。

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因而倍感郁闷和失落。他将玛蒂尔德的邀约信,当作是在侮辱和陷害他。此时的他有点理智,有点"被迫害妄想症",毅然地离开了,连信也不回。

可接着,他转念又想,"万一玛蒂尔德是真的呢?"于是他又纠结了,担心自己成为一个十足的懦夫。想要退缩,可是自尊却不允许想要用尽却又害怕是陷阱,他进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时常在想,"应该承认在他的整个态度中没有丝毫的天真单纯和温柔,我从未见过她这样高傲过,她会是蔑视我吗?仅仅因为我出生低微,她就责备自己对我干下的事,这也是她做得出的。"

他在马蒂尔德的爱情面前徘徊不定,犹豫不决。他讨厌尊严被人践踏戏耍的感觉,更害怕一跌入侯爵小姐的温柔乡会万劫不复。

于连内心就像时刻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一方面,他是轻狂的,放荡不羁的,对爱情仍有着一份狂热。尽管他对自己说,"巴黎的这些高雅规矩找到了败坏一切甚至爱情的秘诀",可他仍选择了留下,更是凌晨一点爬梯子从窗户进入了玛蒂尔德的房间赴约。

于连的疯狂行径证明了他不是弱者,自尊得到了满足,他感到很幸福。

另一方面,他又是可悲的,他将爱情当做保住名誉,获得利益的工具。在一个"一夕之间一个人的耻辱可以传进四百个个客厅"的上流社会,他为了保全自我,只能寻求靠山。"情妇有的是,名誉只有一个……"他将情人当做向上爬的梯子。娶了侯爵小姐,无疑能让他少奋斗好多年。

只是可惜,夹杂了利益的爱情,迟早是要变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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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连是个典型的"圆形人物",这类型的人物有着复杂性格,具有多面性和立体性,形象较为丰满。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详细解读了"扁形人物"和"圆形人物",在谈到圆形人物时,他以简·奥斯汀的《曼斯菲尔德公园》中的贝特兰夫人为例,认为贝特兰夫人就是这样一个多面性的人物。

层次分明的内心描写,清晰地展现了于连从猜疑到畏惧,犹豫到决定勇敢赴死的心理流动过程,将一个性格矛盾的男人形象立体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于连是个悲剧性的人,他的悲剧既在于与身处环境的不合,也在于自身性格的矛盾。司汤达虽被冠上"现实主义作家",诚然,他似乎想通过于连的境遇来审视1830年的法国社会,但是,他不惜花大篇幅地考察了于连的内心世界。于连这个人物形象和歌德笔下的浮士德是如此相似,同样是思想的巨人,同样的悲剧,在个人事业和爱情上都双双失败。对比歌德和司汤达的表现方式,后者更倾向于人物的内心,同样的两个男人,写了另外两个男人,手段不同,想要传达的主旨却又莫名相似。

然而,正如《红与黑》的国内译者、著名翻译家郭宏安先生所说的那样:"于连没有失败,他胜利了,他获得了幸福。"他在与外界的交流上、在追求成功的路上失败了,而他在内心里、在自我成功中却是赢了。他的悲剧结局在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获得幸福的方式。也正是这样既失败又成功、既悲剧又幸福的于连,才是那个司汤达想要的主角。现实里千千万万个"于连"失败了,但在司汤达那里,他的"于连"塑造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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