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想起一個蒙古族家庭,願他們安好

2004年的夏天,我被公司派往一個叫卓資的縣城。那裡,有公司投資的一個肉羊養殖場。所謂養殖場,就是山野間一座廢棄的營房,裡面飼養了600多隻羊,其中有30只據說是從澳大利亞進口的種羊,每隻購入價格在10000元以上。而我此行的任務是:將養殖場內所有的羊進行出售,清理那裡的資產和人員,在最大限度地保護公司的資產的前提下,將養殖場解散。

這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壓力與挑戰。此前,我對羊這種動物一無所知,更別說要從事羊的銷售了,我的知識,只能夠將山羊與綿羊進行區分,我一直到現在認為,羊就是一種善良得近乎愚蠢的動物,我除了喜歡鮮美的羊肉外,對這種動物沒有任何好感。至於那些活著的羊似乎只是和農民、牧民、屠夫、羊販子有關係,它們生活的環境應該是草原、農村的羊圈、漫漫的戈壁和城市邊緣的垃圾場。

多年以後,想起一個蒙古族家庭,願他們安好

養殖場並不在縣城內,也不在縣城的邊緣,而是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山溝裡,那裡有一座在90年代初就廢棄了的軍營,據說早在60年代至80年代這裡就駐

扎著一個團的部隊。一直到90年代全國大裁軍,這個團整體被裁撤,留下了經營多年的、頗有些氣勢的軍營,雖然年久失修,部分房屋已經坍塌,但還是能看出當年軍容整肅、還能感受到當年金戈鐵馬的氣息。

養殖場僱傭了兩對夫妻來放牧和飼養羊群,一對是本地的農民,一對是來自錫林郭勒草原的蒙古族牧民,男人叫蘇和,女人叫其其格,農民夫婦的姓名我已經忘記了,但仍記得那一對蒙族的夫妻的許多事。農民與牧民都是依附水土而生活的,但是他們之間的差別卻非常地大。

從外形上看,那對蒙古族夫妻平凡得近乎醜陋,草原的風沙和艱苦的生活讓他們已經過早地蒼老了:蘇和據說曾經出過一次車禍,大腦受到損傷,一條腿也有些跛,他見到所有的人只會笑,他的妻子其其格骨瘦如柴,但她承擔了大部分的外出放牧工作,她看自己餵養的那一群羊時眼神自然流露出溫暖而慈愛的光芒,尤其是當她抱起一隻小羊羔時,動作就象是一位母親抱起自己的嬰兒,也許只有純正的牧民才能以這樣的感覺對待牲畜。

多年以後,想起一個蒙古族家庭,願他們安好

由於語言不通,我沒有了解他們的身世和來歷,只知道他們來自錫林郭勒白旗草原,我猜測他們應該是失去了自己的牧場,被迫離開家園的,而他們顯然沒有能力走進都市,只能輾轉到不是草原的地方繼續尋找可以放牧的羊群,以此為生,儘管他們已經不穿著蒙古袍,儘管這些羊群不屬於他們。

他們到羊場時帶來了一隻狗,那是一隻性格極其暴烈的牧羊犬,是這個羊場裡幾條狗中最勇敢、最敬業的一隻。我剛到羊場時,那隻狗總用一種敵視的目光審視我,然後狂吠。當我和其它幾隻狗嬉戲時,它仍以一種冷靜的眼神審視我。在夜間,空曠的山谷裡總迴盪著它的叫聲。

多年以後,想起一個蒙古族家庭,願他們安好

在我到羊場一個多月以後,大量的羊已經通過我的聯繫找到了銷路,蘇和負責管理的那一群也有人來談了,有一天,我又帶來一位買羊的販子,從蘇和的羊圈出來時途經他們夫婦的宿舍,我進去找水喝,在那個狹小的小屋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大眼睛、黑皮膚的漂亮的小姑娘,當時小姑娘正在洗衣服,她用烏黑的大眼睛盯著我,整個原本陰暗的小屋明亮了許多,通過其其格不流利的漢語,我知道這是她們的小女兒,13歲,名字我忘記了,從錫林郭勒老家來的。

那幾天我總見到這個小姑娘和母親一起出去放羊,她放羊時甩鞭子的動作是嫻熟的,可以想象,她從小就生活在草原上、對放牧並不陌生。有一天,我和羊場的一位大姐聊天,不禁感嘆說,蘇和這一對醜陋的夫妻怎麼能生出這麼漂亮的女兒呢,那位大姐告訴我,蘇和的大女兒去年來過,那個女孩更漂亮。

多年以後,想起一個蒙古族家庭,願他們安好

我不否認,聽了那位大姐的話後,我心裡生出了一絲期望,希望能見一下那位美麗的蒙古族少女,不久,我的這個願望真的實現了。

蘇和夫婦的羊群是最早被處理完畢的,羊群沒有了,她們的工作也就沒有了,他們必須重新去找一份放牧的工作。對這一戶善良的牧民心中、隱隱地不捨,記得蘇和全家離開前的傍晚,天空垂下豔麗的霞光,我踱到蘇和的宿舍前,蘇和一家四口正在宿舍前休息。父親和大女兒靜靜地坐在一旁,其其格和小女兒正在逗那隻牧羊犬,見我過來,蘇和與其其格依然露出笑容,大女兒已經低下了頭,小女兒將烏黑的目光轉向了我。

“這狗叫什麼名字”?我用笑容與他們打招呼。

“哥得兒”,兩個女兒同時回答我。

“哥得兒是蒙語?是什麼意思啊”?

“幸福的意思”。

她們的口音裡還有著蒙族的音調,聲音是暖暖的,一如她們的父母看羊群的目光。

我真的很想在這樣溫暖的家的氛圍裡多停留一會,這是一個貧困的家庭,是一個帶有太多不幸的家庭,然而它是那樣祥和和快樂,一種認命的快樂,一種無所求的快樂。但因為我的到來,他們侷促了,在他們眼裡,我是此地的領導,是一個已經剝奪了他們工作的人,但他們的話語和表情中沒有怨恨,他們甚至沒有怨恨的意識。

多年以後,想起一個蒙古族家庭,願他們安好

第二天早7時我起床,發現這一家人已經走了,帶走了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其它的牧工講,他們一家凌晨四點就離開了,僱了一輛車,我知道從這裡僱車回到遙遠的錫林郭貝勒,至少得1000多元,是他們兩個人整整一個月的工資,留下了空蕩蕩的宿舍和空蕩蕩的狗舍,那條勇敢的牧羊狗的吠聲好象仍在耳邊,但真的沒有了。

這一家蒙古人走了,失去了這裡的工作,我不知道他們還能到哪裡去謀生,他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草原和羊群,只能依附於別人的羊群來求生,他們過著另一種”遊牧”的生活。

多年以後,想起一個蒙古族家庭,願他們安好

而蘇和的那兩個美麗的女兒呢,她們美麗的青春將走向哪裡,但只要他們全家在一起,還有那隻叫“幸福”的狗,就一定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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