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的洪水:黃泛區的形成

人造的洪水:黃泛區的形成

乾旱、洪澇、蝗災、戰爭、疫病堪稱古代農業社會的的五大殺手。在大眾印象裡,後兩者基本屬於“人禍”,前三者屬於“天災”。可是,由於中原王朝的特殊性,有時候統治者的莽撞舉動也會造成洪澇之災。

自古以來的傳統


由於宋真宗的操作失誤,北宋丟掉了西北地區的牧場,導致宋朝的戰馬質量大幅度降低。為了抵禦北方的強鄰,宋朝想了許多“小技巧”,其中包括利用水道阻擋遼國騎兵。作為“母親河”的黃河就是宋朝最為倚重的一條防線。


人造的洪水:黃泛區的形成

【騎兵的質量一直是北族的優勢】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創意本非宋人首創用來對付胡人騎兵,而是古老的南方先民總結出來抵抗北方入侵的手段。根據考古顯示,6000-7000年前古太湖已經成型,海岸線卻在今天的江陰、謝橋、太倉、馬橋、金山、玉盤山一線。同時,考古發現當地氣候要比今天高出4-6℃,屬於亞熱帶氣候。和所有的類似氣候、地形區域一樣整個古太湖附近遍佈沼澤。如果人類想要在這樣的地方生存,就必須擁有一定的造船技術乃至航海能力才行。河姆渡出土的船槳證明,大約7000年前的寧紹地區已經很好地掌握了航行技術,甚至可能擁有一定的航海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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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姆渡出土的船槳)

到春秋戰國時期,吳越憑藉優越的造船工藝多次北上攻擊楚國和齊國。公元前525年,吳王夫差甚至讓自己的艦隊沿海岸線北上攻入齊國境內,併成功擊敗齊國艦隊,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出海作戰記載。

為了擴大自己的優勢,歷代吳國國君都致力於修建運河,將各個水系鏈接起來,方便各地駐軍彼此支援。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下令開鑿運河連同江淮。兩年後,夫差又下令開鑿新運河,西部連通濟水與黃河,東部連通沂水和泗水,沂水和泗水又天然連接著淮河。如此一來黃河、淮河、長江、濟水這當時的四條主要河道得以成功貫通,吳國的商船、戰船、運糧船都藉此通過。太湖附近的百越部族聚落點也藉此加強了彼此的聯繫,進一步從部族聯盟轉變成封建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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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通過開鑿運河把自己從漁獵國度轉變為河道王國)

當北方人試圖利用自己的車馬優勢南下時,南方人也會想辦法開鑿運河,強化己方的舟船優勢,並利用水網削弱北方的優勢。這點在三國時代尤其明顯,東吳曾誇下海口三千人便可抵禦上萬北方人。但是,東吳歷次北伐失敗,讓人覺得他們都在吹牛。其實觀看三國時代的南北交鋒,我們不難發現,吳軍的失利地點,大部分都在遠離河道之處。這證明“以水克騎”的思路是正確的。


但是,這套想法有個大前提——執行者必須真正地瞭解水利,也必須知道自然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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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北流與生態災難


1034年,黃河在潭州橫隴決口,河水經今河北大名、館陶和山東聊城、惠民,在山東濱縣入海,河道被稱為“橫隴故道”,這是北宋黃河第一次大改道。1048年,黃河在澶州商胡再次決口,河水合入御河(南運河)入海。尚書省正式上疏請求考慮用水利使黃河改道。


1056年,李仲昌、蔡廷受命主持塞商胡北流,入六塔河。可是,六塔河本身河道狹窄,根本無法容納大量水流通過。於是,這次工程自然演變成一場浩劫。溢出的洪水瘋狂地咆哮,負責工程的民夫、兵丁,以及六塔河沿岸的居民全都遭了災,死傷人數和毀損物資都“不可勝計”。1060年,黃河在魏縣第六埽決口,黃河分流入海,北流至天津,東流至山東無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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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樣的局面,宋朝士大夫們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加固河道,使得黃河之水北流,一派主張疏通向東的河道,使得黃河之水東流。這一派擔心,隨著黃河的入海,宋朝賴以抵禦遼國入侵的天險將不復存在。許多文官也出於防範遼國的目的,上疏請求朝廷派人興修水利工程,使得黃河改道東流,不再向北。


這兩派人爭執不下,前者認為隨著澶淵之盟的簽訂,宋遼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戰事。況且遼國早就不是那個只有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的部落聯合體,而是一個強悍的軍事帝國。宋軍的精銳也是以北方人,尤其是陝甘人為主,南方人擅長的利用水道作戰的方式,並不適合黃河流域。最重要的一點——水利工程耗費巨大,朝廷未必能有這個客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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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流派的理論根基,建立在宋人對契丹騎兵的畏懼上】

後者的理論則要簡單許多,契丹人不可信,宋遼戰爭必然再開。屆時,北移的黃河不但無法阻擋契丹騎兵,反而會成為天然的進攻路線,搭載遼軍戰艦逆流而下。


兩派的鬥爭隨著政局的變化不斷地變遷。當立志要改革朝綱,收復燕雲和西北的宋神宗上位時,東流派取得了全面的上風。輔政的王安石或許能幹,卻嚴重缺乏基層經驗,對水利工程這種高技術行當更是一竅不通。熙寧元年(公元1068年),宋昌言再次提出關閉北流渠道,並疏通東流的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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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北宋滅亡,都沒放棄用黃河作為武器】

很多技術官僚紛紛上疏反駁他,並請求當局多做考慮。因為,黃河北流是黃河的水性和下游地勢造成的自然現象。北部地勢平坦,東部則地勢較高,朝廷強行動用大量民力、物力“逆天而行”只能取得苦澀的結局。可惜,滿腦子零和思維的改革派此時已經聽不見逆耳之言。次年,神宗派張茂主持黃河改道事宜。


為了應付急性子的上級,張茂全力以赴,“只求快不求好”。當年7月上任,8月便上疏宣佈河道完工。可是,他主持修築的河道卻是一個典型的“豆腐渣”。1069年修築的堤壩於1077年出現決口,導致河北地區哀鴻遍野。第2年4月,黃河再次出現決口,宋廷只好讓河水再次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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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6年,宋朝當局就黃河的北流、東流問題再次展開辯論。文彥博、呂大防、安熹都堅持再次大興土木,讓黃河向東流。最後,東流派再次獲勝,並組織十萬民夫疏通東流道路,興修東部的堤壩。這一次,新的堤壩堅持了6年就崩潰了。1099年6月,黃河再次決口,華北平原又一次生靈塗炭。


災難的後果


三次改道,三次決堤給宋朝帶去巨大的災難。1055年,歐陽修就上疏反對這麼做。雖然,作為傳統的士大夫,歐陽修不懂得水利工程這類“奇技淫巧”。可是,興修大規模工程對於國力的消耗,對百姓的傷害,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聲稱:往年黃河氾濫,都要動用幾十萬民夫,擾亂100多路(注:宋朝時的行政區)。現在,黃河要改道東流,至少需要徵集30萬民夫,花費以往數倍的物資,去修築1000多里的河道,這種事情勞民傷財,根本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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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改開前,許多物資都需要靠人力運輸】

1088年,另一位知名士大夫——蘇軾也上表請求朝廷三思後行。他聲稱:朝廷上次試圖改道黃河,動用了兩萬軍隊,包括石塊、木樁等物資3000多萬,結果一敗塗地,希望當局吸取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當然,作為士大夫,歐陽修也好,日後的蘇軾也罷。他們作為官僚階層,立場更多地偏向朝廷。他們反對黃河改道的本意,也是為了給朝廷節約更多的財富和人力資源。相比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宋朝,河北的老百姓才是真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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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失誤再大,出門的儀仗隊照樣華麗】

公元1011年,春夏兩季一直下雨,導致黃河再次決堤。洪流衝擊著整個華北平原。右正言任伯雨上疏道:永靜以北,大概有6、7成的百姓流離失所;滄州以北,這個比例可以提高到8、9成。去年種下去的莊稼根本沒有人收割,許多成熟的果實被連日的大雨沖刷白白浪費。


大量的災民舉家遷徙,對社會的衝擊及其深遠。一些地區的民風本就強悍,又被當局的錯誤政策逼到走投無路,紛紛幹起無本買賣。從北宋開始,很多地區就開始以“多盜”聞名。赫赫有名的“黃泛區”概念,也從這時開始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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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的位置正好在魯西南】

值得一提的是,北宋試圖讓黃河改道的行為,直接導致黃河南流,造成赫赫有名的“奪淮入海”。洶湧的黃河水挾帶一萬多億噸泥沙和黃水,使魯南的沂、沐、泅河不能入淮。蘇北淮陰以下入海河道被夷為平地,逼淮從洪澤湖南決入江。無數支流和湖泊被淤淺或被荒廢,整個淮河水系遭到徹底破壞。黃河使淮河環境的變遷,成了世界河道史上罕見的變化激烈的河道。


奪淮對遭難地區的影響極其深遠,直到今天也能看到其痕跡。在千年前,蘇北擁有著東亞一流的平原,坐擁著上好的農耕環境,本是富庶之地,卻因黃河奪淮,造成大量的悲劇。原本的魚米之鄉,也成為盛產流民之地。長江以南本是不被看好的“南蠻之地”,卻因不挨黃河流域,得以倖免,甚至反超蘇北。從這方面說,今天的蘇北人都應該成為“宋黑”。


結語


諷刺的是,宋朝苦心經營的水道防禦並沒有很好地幫助他們抵禦北方騎兵。很多官僚明知朝廷執意黃河東流屬於“上逆天意,下反地理”,卻還是堅持要這麼做。這種事情在宋以前不可想象,它能辦成本身也說明中國歷史從宋代開始,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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