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人對中國的認識



早在張騫之前,中西已經有交往,遠在巴爾幹半島的古希臘,也曾對中國有無窮的想象。

在巴爾幹半島與小亞細亞之間的馬爾馬拉海中,有一個美麗的小島。島上住著一位名叫阿里斯特(Aristeas)的傳奇旅行家。旅行家寫了一首《阿里瑪斯培》(Arimaspea)敘事長詩,以記述他的一次遠東旅行。詩中提到了許多東方民族,還有怪異的動物,雕頭獅身的金庫守衛神。自希羅多德以來,許多西方學者就不斷地試圖給這些民族定位。因此,儘管阿里斯特的敘事詩早已散佚成零篇斷簡,而他介紹的故事卻由於在西方享有“歷史之父”的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轉述而廣為世人所知。

古希臘人對中國的認識

阿里斯特介紹的故事由於在西方享有“歷史之父”的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轉述而廣為世人所知。


希羅多德轉述的故事:神秘的希伯波里安人

詩人筆下提到的希伯波里安人居於最東部,遙遠的北方吹來的地方。他們神聖、純潔而善良。那裡群山環抱、氣候宜人,沒有仇殺、沒有戰爭,人們都長生不老。詩人說,主神宙斯之子洛格里斯就是從希伯波里安人那裡獲得長生不死的金蘋果的。除了神仙和英雄,凡夫俗子是無法進入這片樂土的。被妒火攻心的天后赫拉驅趕的宙斯情人媛娥,也只能被趕到希伯波里安人的西鄰阿里瑪斯培那裡去,再遠一些是不可能的。

關於詩人阿里斯特其人,自來眾說紛紜,評價不一。有人說他神秘兮兮,是活脫脫的畢達哥拉斯信徒;有人說他記事信實,不愧為《荷馬史詩》作者的老師;還有人說他的記載只是薩滿教徒的夢囈神遊;更有人罵他是江湖騙子。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阿里斯特生活在公元前七世紀的後半葉,希伯波里安人的故事在他之前很可能就已經流傳。以《農作和日子》《神統記》等詩作而聞名的古希臘傑出詩人赫西俄德(公元前八世紀)就提到過希伯波里安人,稍後的著名敘事詩人平達(約前518—前446 年之後)也將關於希伯波里安人的故事追溯到公元前七世紀以前。只是到了十九世紀晚葉,兩篇德語文獻提出大膽猜想,認為善良溫和的希伯波里安人(德文作 Hyperborer )就是古代的中國人。本世紀六十年代,又有全面整理輯集阿里斯特長詩的英國學者進一步坐實阿里斯特的東方之旅確有其事,說他不是希羅多德所認為的那樣是上帝的顯靈人世,倒很可能是一位阿波羅神甫(阿波羅為主管光明的神),旅行的目的就是要到幸福的希伯波里安人那裡去。根據古希臘神話,主管光明的神要到那個地方度過冬天,並享受一百條驢的隆重祭典,然後再乘坐天鵝御輦回到天堂。阿里斯特的這次旅行可以說是一次“朝聖之旅”。為了尋找上帝的故鄉,他首先來到了俄羅斯,順著北風之神的指引、頂著西北利亞的寒流,繼續往東,一直走到了東亞腹地。

古希臘人對中國的認識

阿里斯特的描述長期影響著西方世界對東方的認識。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又有德國學者在研究早期中歐關係時再一次肯定,阿里斯特筆下的希伯波里安人應該就是歐洲關於中國的最早知識。人們解釋希羅多德《歷史》中曾記述過的公元前八至七世紀那場民族大遷徙時都說,當時所有的蠻族都捲入了那場亞歐民族的流動之中,惟獨安靜的希伯波里安人例外,原因就在於他們是安守本分的農耕民族,與斯基泰那樣的遊牧民族不同。人們考證出與之相鄰的阿里瑪斯培人是蒙古種族,他們對黃金的追求,甚至可以從阿爾泰山,蒙古語中即“金山”的命名中看出來(雕頭獅身獸守護著阿爾泰山金庫)。還有人把山脈南邊及西南邊的伊塞頓(Issedon)人解釋為中國文獻中提到的烏孫人。總而言之,阿里斯特的記載足以使人相信,他幾乎就要達到遠行的目的了,希伯波里安人就在他不遠的前方。他只是遇到了非人力所能克服的障礙,才無緣進入那塊幸福的樂園。而烏孫人向他講了許多恐怖的故事。這使後人想到,也許是那些居間牟利的商人詭計,也許他們不願放棄東西方貿易的中介地位,於是就編了許多嚇人的鬼話,就像漢代甘英後來在安息、條支碰到的情況那樣。

總之,阿里斯特的描述長期影響著西方世界對東方的認識。正是他故事裡描述了一條從頓河到阿爾泰山的草原走廊和走廊上的各種景觀與各個民族。這條草原走廊實際上就是存在著的一條歐亞大陸間的商業通道。而阿里斯特的東方之旅,誰能保證不是一次出於商業目的的旅行呢?也許是為了做黃金、皮毛生意,也許還有大黃生意,因為大黃正是烏拉爾山及阿爾泰地區特產的貴重藥材。


賽里斯與秦尼國

如果說希伯波里安人的國家,更多地只是一則美麗的神話,那麼絲綢之路上傳來的柔軟亮潔的絲綢,卻是一則真實的故事;如果說希伯波里安人只有一部分學者證明是中國人的話,那麼,賽里斯(Seres)和秦尼國(Thinai)則被公認為古代對中國的稱呼。

古典時期,西方關於亞洲和遠東的認識跟希臘羅馬時代的地理學成就是分不開的,是西方對於整個世界認識的重要組成部分。大體說來,亞歷山大東征以前,歐洲人對亞洲的認識是很膚淺的。最早的西方地理學家把里昂河作為歐亞大陸的分界線。希羅多德把亞洲分為上亞洲和下亞洲。希臘人對美索不達米亞以東地區的認識基本上是模糊不清,印度當時被視為世界的末端,在地理學家的筆下,過了印度就是一片沙漠了。斯基泰地區被描寫成一個方塊、位置大體相當於南俄羅斯的範圍。這裡按南北方向依次被劃分為沒有樹的灰色草原、有樹的草原和荒漠草原,再向東便是亂石遍佈的狩獵民族,大概相當於今天的哈薩克斯坦。而在高山山麓地區居住著一些採集野果為生的民族,那可能相當於阿爾泰山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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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西方地理學家把里昂河作為歐亞大陸的分界線。


亞歷山大(前356—前323)遠征以後,一個未知的神秘亞洲展現在歐洲人面前。亞歷山大的軍隊前鋒曾及於阿姆河(烏滸河)和錫爾河(葯殺水)之間的粟特地區。歐洲人不得不全面修正對世界的認識,因為人們發現錫爾河、印度河以東還有大批陸地。亞歷山大的軍隊曾到喜瑪拉雅山砍伐木材、打造進攻印度的船隊。於是,關於東方的傳聞多了起來。從亞歷山大的部將俄內西克里特(Onesicritus)的嘴裡就傳出這樣的故事:說是曾在波斯王宮任御醫多年的克泰西亞(Ctesias)在《印度記》中記載過,遠東的賽里斯人和北印度人一樣身材高大,壽逾二百歲。亞歷山大的另一位部將尼亞古(Nearchus)據說在屯駐北印度時曾見過賽里斯人所製作的衣袍。這些可以說是歐洲文獻中最早提到賽里斯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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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三世雕塑(前356—前323)


亞歷山大的東征,不僅僅是增進了西方對遠東地區的認識,更重要的是推動了東西方文化交流。古希臘文明隨著亞歷山大軍隊的鐵蹄經中亞、阿富汗,終於同印度的佛教文明相遇。亞歷山大在亞洲的遺產留給塞琉古一世後,塞琉古王朝與印度孔雀王朝(約前324—前185 年)或戰或和,交往頻密。阿育王時期建立起一個幅員廣闊的大帝國,使佛教在中亞、波斯乃至希臘、埃及地區都有傳播。希臘文明與古印度文明在西域地區相碰撞,結出了新的文明果實。這中間當然也有中國文化的影響。至遲在公元前四世紀中國絲料就已輸到了印度。古梵文裡許多與絲有關的詞彙,都與它的原產地“支那”(中國)這個詞有關。

古希臘人對中國的認識

亞歷山大的東征推動了東西方文化交流。


“支那”(China)在歐洲的文獻中又拼做“秦尼”(Thinai)。“秦尼”最早見於公元前一世紀某佚名作者《厄立特里亞航海記》中。這個時期由於羅馬人的積極活動,地中海東西兩端的門戶已經打開。在西邊,通過西班牙和高盧的港口,可以通向大西洋;在東邊,通過與印度和中國的貿易,加強了同紅海、印度洋以及中亞內陸的聯繫。《航海記》的作者可能是一位定期與印度做生意的商人。他所說的厄立特里亞海包括紅海、阿曼海和印度河地區。他的東段航程經過印度河口、斯里蘭卡、恆河河口,若再往前行,就是克里塞島和秦尼地區,克里塞島就是今天的馬六甲半島,秦尼則相當於中國的南部地區。這是歐洲人第一次談到從海路接近中國的地方。

希臘羅馬時代的學者們追求一種對世界整體的認識。他們想極力描述有人類居住的地球真面目。他們探索地球的形狀,推測人類居住地的長度,計算通往各地的里程,總想集大成地編纂出關於自然和人類的百科全書,遙遠的東方當然也在他們關心之內。如紀元前後的著名學者斯拉特波(Strabo ,約前64—後23 年)在十七卷的《地理書》中記載地球的圓周長二十五萬二千希臘裡,修正後為三萬九千多公里,與地球的實際周長四萬公里已很接近。但他對賽里斯仍只能重複“壽逾二百歲”的古老傳說。公元一世紀的梅拉(Pomponins Mela)在《地理志》第一卷中說亞洲的東方有印度人、賽里斯人和斯基泰人,“賽里斯人住在臨近東海岸的中心,而印度人和斯基泰人卻棲身於邊緣地帶”。公元二世紀的古羅馬傑出地理學家托勒密(Clandius Ptolemy)又根據前人的各種記載,總結性地描述了賽里斯和秦尼的方圓四至、主要城市名單及經緯度。他在所著《地理書》中的《人類棲息地區土簡述》中說:“我們所居住的這部分地域四至如下:東部是大亞細亞,越過秦尼和賽里斯國諸部等東方民族之外是一片未知之地;南部同樣也是一片環繞印度海的未知之地;北部未知之地位於越過大亞細亞北部,薩爾馬特(Sarmatie)、斯基泰和賽里斯國之外。”托勒密曾根據一位名叫梅斯(Maes)的富商留下的記述,計算過賽里斯國首都賽拉城(Sera)和秦尼國首都秦奈(Thinai ,Sinai)的路程。這位富商雖然沒有親身到過賽里斯,但是他經常派人從幼發拉底河前往石塔地區(帕米爾山地的塔克庫爾幹),又從石塔再到賽里斯的首都賽拉,僅後者就有步行七個月的路程。托勒密認真地校正前人在計算中的誤差,比如考慮到風雨的阻隔及道路的迂曲等因素,精算出從幼發拉底河河道到石塔的距離為 24000 希臘裡,而從石塔到賽拉城的距離當為 18100 希臘裡。

古希臘人對中國的認識

古羅馬傑出地理學家托勒密總結性地描述了賽里斯和秦尼的方圓四至、主要城市名單及經緯度。


托勒密的著作有二十六幅地圖,亞洲戰十二幅。在第八卷中的附圖介紹文字中有對賽里斯和秦尼國家與杜成的進一步的地理描述。雖然其中許多古怪的地名也許永遠不會有人能弄清楚是什麼地方,但是西北是賽里斯人,印度的東北是秦尼人,他們居住在人類的最東端,這些則是十分清楚的。毫無疑問,秦尼和賽里斯應該就是古希臘羅馬時代的歐洲人從地理方位上所能確定的包括今天中國在內的遠東地區的概念。

(作者系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長江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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