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火車往事


散文:火車往事


2004年的時候,我上大學,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坐火車。


當時從西安到福州坐火車得要36個小時,還沒有直達,需要在南昌轉一次車。從西安到南昌是要24個小時,半夜凌晨到達,在南昌站需再等上兩三個小時,然後坐上開往福州的列車,熬過12小時後,福州這座四季如春的城市就出現在眼前了。

在接下來的兩三天裡,我動不動地就感覺到地面傾斜起來,然後身子就跟著左右晃動。這是長時間坐火車給我留下的後遺症。


記得第一次登上火車,在位子上坐下來的時候,汽笛鳴響,車輪慢慢向前滑動,我是在看到外面景物移動起來,才發現車子已經往前行走了。那刻,我也終於明白初中物理課當初講相對運動的時候為什麼老舉火車例子了。


我們坐在悶熱的車廂裡,車廂頂部是一排小小的正在拼命搖頭的電風扇,風吹到身上幾乎帶不走任何熱量。車兩側的窗子都開得大大的,大家都期盼外面的清涼。


車開了幾站,有人上車來,這些人也不找自己的座位。有的直接坐在人行過道上,有的就擠在車廂的兩端,那裡煙霧繚繞,是抽菸的人聚集的地方。其中一個人就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他也不嫌髒,直接一屁股坐在車廂地板上。每次推車賣貨的女售貨員過來,他總得站起身來,把身子側一下,把自己那個塞不進座位底下的大包再往裡面擠一下。小推車頻繁地來回,他就得來回的站起又坐下。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在長途旅程裡有個屬於自己的位子是很幸運的一件事。這個人在我們還沒到南昌的時候就已經下車了,結束了那個讓我看起來頗為難熬的站票旅程。


大學第一學期結束,我們班的四個陝西鄉黨,從福州要趕回西安。兩位女生走在我們前面,一上車,我們各自找自己的位子。我看到兩位女生突然臉色凝重,繼而驚慌起來,她們用眼神示意我看一處地方。我順著她們的方向看過去,一位滿面鬍鬚,穿著邋遢,但又塊頭巨大的中年男人坐在我的兩位女同學的位子上,他閉著眼睛,像是在睡覺,一副巋然不動的樣子。一個女同學說,這可咋辦?


說實話,這樣的人確實讓人不寒而慄。我們當時也沒想到要叫列車員。那刻好像只有我一個男生,我覺得不能慫,只好壯著膽走上前去,嗨——嗨——地叫了他兩聲。待他睜開眼睛,我對他說,這個是我們的位子!他好像沒聽明白,嘴裡嘟囔著——你們的位子?我從同學手中把車票拿到他跟前,給他照了照。這時候他好像才完全靈醒了,沒再說什麼,然後慢騰騰地站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這人走後,我的兩位女同學也顧不上看看位子上乾不乾淨,一下子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還長長地舒了口氣。從那之後,我們就明白,在火車上佔好自己的位子,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火車上我們都很喜歡靠窗的位子,因為窗子的邊沿可以提供一個豐裕的空間,睡覺也好,吃泡麵也好,總之這多出來的一方地域,可以讓人扒在那裡從容而舒服地完成其他位子上根本不能的活動。後來寒暑假,在一截車廂裡,周旁幾乎全是同學,熟悉的不熟悉的,彼此都有所照應。到飯點了,大家輪換著在這個靠窗位子上把一桶桶泡麵打開,然後又再換回到原來的位置。有一次,我吃完泡麵,想欣賞下窗外風景,不覺在這個位子上呆了明顯超過了應該的時間,這個位子的同學用帶著笑意同時卻也堅定的眼神看我。他的眼神告訴我——你該坐回你的位子上來了,我的位子現在該還我了。於是,我帶著愧意,馬上讓了出來。


當然我們並不是每次都能買到票,一次暑假回家,車票緊張,記得我們在南昌之後又轉了一次車,買到鄭州然後打算從鄭州再回西安。結果到鄭州後,發現回西安的還是沒票,連站票都沒有。酷暑炎夏,我和我的寶雞鄉黨,宋偉同學,我們兩人當時已是人困馬乏。宋偉還中了暑,精神萎靡。正當我們在鄭州火車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正一籌莫展,不知何去何從之時,一箇中年婦女出現了,她問我們要去哪兒。在知道我們的目的地後,她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盯著我倆說,我這裡有票,你們要不?這女的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我們開始都沒理她。但是經不起她又說了好幾次,她說我真有票,不騙你們的。這讓她看起來又有幾份可靠的樣子。我想我們這樣一直耗在火車站也不是辦法,於是就對宋偉說,要不你在這等著,我去看下,價錢可以的話,說不定還能買到呢。宋偉說,你還真的去?那你小心點。



那女的在前面帶路,我跟著。我問她要去哪裡拿票。她說就在前面,很快就到。走了好一會兒,到了一處拐角,繞進去,眼前一座有些年代的舊樓房,往裡走,很深的一個院子。我聽到幾個男人在一間房子裡大嗓門說話,腳步不由放慢,心裡便有些發怵。那女人掀開竹簾子,我雖有猶豫但還是跟了進去。


房子裡光線暗淡,三四個男人,煙氣瀰漫。那女的對一個敞開肚皮的光頭男說,去西安的,兩個人,就他要。然後,那光頭男就把眼光緊盯著我細看了。在這一剎那,我突然一個激靈,感覺像是掉進了黑社會,來到了流氓窩。我怎麼能來這種地方呢,我是不屬於這裡的。於是立馬轉身,快步而走。走到院子,直接飛奔起來,朝門口跑去,我聽見身後傳來了男人的聲音,喂!怎麼跑了!別跑啊!……


直到我跑到宋偉和我們的行李跟前,才算鬆了一口氣。宋偉吃驚地看我,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說把人都能嚇死。宋偉說,我都說不讓你去了,你還要去!那次我們等到半夜,有一輛過路車,可以買票,雖說要多花幾十塊錢,但我倆根本沒有任何猶豫,趕緊買票上車。一到車上,發現這節車廂里根本沒人,而且有大空調在送著大股清涼。那晚上幸福爬滿了我們的臉龐,我們舒服地平躺在那三個座位一排的位子上,還沒說上幾句話,睡眠就淹沒了我倆。

有次坐車,我一個人在一節車廂裡,上來了一箇中年婦女,背了一個大帆布包,看起來很沉。她上來後,就站到了我的位子旁邊。兩三個小時後,天黑了下來,我吃了些東西,抬頭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我也準備在車廂裡走走,就給她說,你坐這歇歇吧。她馬上給了我一個笑容。大概轉了半個小時,我回來後,指望著她能讓回位子,結果她好像沒任何讓位的意思,眼睛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我也不好意思叫她,就站在一邊,然後她竟然頭靠著靠背睡著了,幾乎睡了半個小時,我實在忍無可忍,就叫醒她。她這才知道我回來了,然後很不情願地站了起來,扒在我坐的靠背上方打盹。第二天一大早,我剛睜開眼,車到了某一站,我看她揹著帆布包,在一個南方小站下了車。


2008年過年,一場大雪讓南方的鐵路運輸徹底癱瘓。我和宋偉去福州火車站坐車,還沒到站,就看到黑壓壓的人群把車站圍住了。我們一問回西安的車鳥無音訊。我們只能在站外吃了飯,然後不得不拖著行李又返回學校。過年回家和家人團聚,對我們來說顯得那麼重要,我倆心情的就跟福州的冬天一般溼冷溼冷的。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宋偉看著我說——雷子,我很悲傷。我以為我倆這年過年要在學校過了,結果沒幾天,宋偉便買到了回西安的飛機票,直接飛回去了。我在宿舍住了幾天,已經下決心要感受學校的年夜飯了,聽幾位以前留校的同學說年夜飯很是豐盛的。但後來到年跟前了,我也沒能堅持下來,沒有火車,也要回家,我也訂了一張機票,從福州飛到武漢,在武漢舅家過了年,然後初二回到了陝西老家。


畢業之後,很快回到西安,開始了穩定的生活。我很少再坐火車,西安的火車站也幾乎很少光顧了。前兩年,驚喜地發現從西安開通了到我們禮泉去的列次,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人也不多,座位一般都能有保障。那列車很舊,座位上落滿了灰塵。但幾塊錢的票價,還是讓人感到特別實惠。火車穿過一道道農田和一片片果園後,所到那個站,距離我們村咫尺相望。


這一兩年出差漸多,坐高鐵的機會也越來越多。現在的高鐵已經很難看到曾經火車上的影子了。前兩天出差,在高鐵上,正是飯點,我忘了帶吃的,就想起了帶著泡麵該有多好。這時候車上的廣播播著:各位旅客,請不要在車廂裡食用泡麵等氣味濃重的食物,以免給其他乘客造成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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