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論為學功夫

一日,論為學工夫。

先生曰:“教人為學,不可執一偏。初學時心猿意馬,拴縛不定,其所思慮,多是人慾一邊。故且教之靜坐,息思慮。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懸空靜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須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雖曰‘何思何慮①’,非初學時事。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只思一個天理,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矣。” 

①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易經.繫辭下》

這一部分是講修習心性的方法和次序。

修習心性大致有兩段功夫,前一段是收束心猿意馬,觸摸到心體;後一段是良知主宰於心的省察克治之功,也就是事上磨。兩段功夫不可偏廢,只靜坐收束心猿意馬,不入世踐行難免淪入枯禪。沒觸摸到心體,不知天理落在何處,只用邏輯和控制做事上磨的功夫,無異於水中撈月,終是一場空歡喜。

常人的心如荒原放馬,一瞬間不知道會萌發多少個念頭,什麼時候萌發,指向什麼地方,是完全無法控制的。

妄念如海浪,心體如水下礁石,波濤洶湧,自然無法看到礁石在何處。只有讓浪先儘可能的平靜下來,才能看到礁石的情況。

心學的入門功夫就是“靜坐息心”,讓私心雜念逐漸平復下來,只有如此,心體才能顯露出來。

打坐的方式很多,這裡就不一一贅述了。心學的入靜功夫,要求不是很高,初始的時候,只要可以收束心猿意馬,讓心體顯現出來就可以。“靜坐”求的是本體的“知”要明。

入靜的關鍵在一個“靜”字,“靜”的狀態就是陽明先生前面講的心如鏡,物來能照。一汪湖水在風平浪靜,湖面平整如鏡的情況下,碧空藍天以及湖邊萬條垂柳,在水面清晰可見,無一毫扭曲。一旦有石子投進湖中,產生漣漪,湖中的影像就會被扭曲變形。收束心猿意馬的求靜,正是求此心如平鏡湖水,求物來能照的功用。

“只懸空靜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人如果搞得和木頭差不多了,就基本廢了,更談不上入世踐行了。入靜功夫可以一直做,但要注意不能淪入枯禪,打坐的目的不是為了徹底幹掉七情六慾。陽明心學並不主張完全禁慾,而是主張把慾望剋制在合理的範疇之內,不可以被慾望牽引左右。是人役物,不可物役人。比如玩遊戲,是人玩遊戲,不是被遊戲玩,這是最根本的不同。

“久之”二字,有兩層意思,一是說“靜坐息慮”功夫是陽明心學入門必經之路,無可迴避,必須重視。二是說“靜坐”功夫漫長艱辛,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心的寧靜,只是心學征程中邁出的第一步,後面的路還有更多艱辛。

“省察克治”是把本然的“知”變為個人主體的“知”。“省察”就是之前講的內觀覺照,無論動靜之間不間斷的觀照內心,觸摸到心體,感受七情發動和氣機流行。具體的方法,後面會詳細說到。

“克治”是指如何克治私慾,一旦有私慾湧起,馬上就能提起正念,讓私慾之氣歸到中正之氣。這個中正之氣就是之前我們講“未發而中”的“中”。

“無時而可間”,意思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不可間斷,好比剿匪,必須有個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的決心。無事的時候,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慾的根源統統搜尋出來,連根拔起,使它永不復發。就像看守糧囤的貓逮鼠,眼睛盯著,耳朵聽著。一旦有老鼠的動靜,馬上就把它滅掉,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糧囤裡沒有老鼠的存在。一旦有暫且留個方便的想法,最後就會“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修心性亦是如此,稍有一念私慾萌動,馬上克治下去,斬釘截鐵,不能姑息包容,不能窩藏,不能姑息養奸,這才是真實地用功。

“端拱”是指垂衣而治天下的意思。對於我們的整個意識世界,心就是這個君王。

“何思何慮”出自《易經系傳》,意思是說作為人類,所思所慮都不可能超出天理的範圍。但作為初學者,是不可能做到所有思慮處處吻合天理的,所以說“何思何慮”不是初學時的事情。

“思誠”的意思是念念所發出來的都是善(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修心學要想到“上達”的境界,就必須堅守一個“誠”字。

初學者只要老老實實的“省察克治”,只思一個天理,“思”的過程,本身就是“省察克治”,也就是“天理純全”了。這個時候,自然就會切中天理。

關於修心性,絕不是朝夕之功。我們都知道,開車的動作很簡單,無非轉轉方向盤,腳底下踩踩油門的事情,能把車開走,非常容易。但真的把車開好,是需要長期不斷的練習,不斷應對各種情況,最後才能達到非常精通的程度,修心學也是如此。

042-論為學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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