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作家葉兆言說:“張愛玲的一生,就是一個蒼涼的手勢,一聲重重嘆息。”

張愛玲自己也說:“我不喜歡壯烈,我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

她把那份蒼涼融進了很多的作品裡,比如《傾城之戀》,儘管故事的結局是圓滿的,但終究擺脫不掉深入骨髓的悲涼。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傾城之戀》,講述的並不是驚天動地、讓人稱頌的愛情,而是香港的淪陷終結了一對男女在情場上的角逐,促成了他們的結合。

這段戰火之下的戀情,沒有同生共死般的轟轟烈烈,有的只是面對現實的無奈和掙扎的痛苦。對於無法自力更生的女性而言,愛情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幻想;婚姻,不過是女性對男性經濟的依附關係,即使女性在這種關係承受諸多委屈,但離開婚姻,便會陷入更加糟糕的困境裡。

離異女白流蘇在這種生存困境裡的掙扎,暴露出物慾橫流之下人性的涼薄和自私,男權社會對女性的精神碾壓,以及女性可悲的求生方式。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1.物慾橫流的時代,親情淪喪,讓女人失去了最後的退守之地

白家是上海的大家,雖然敗落了些,還是守著大家族的舊規矩,面兒上不肯失了風範。

白家的六小姐白流蘇,倒是有個性的新潮人,七八年前因受不了丈夫的毒打,果斷離了婚。後來,前夫不幸得了肺炎,死掉了,兄嫂們就慫恿著她回去奔喪。

白流蘇是要強又好面子的人,哪肯回去戴孝?她心裡明白,兄嫂把她離婚後分得的財產花光了,再無可圖,急著攆她出門。

提起錢的事情,一家人都撕破了臉,什麼難聽話都能砸在白流蘇的臉上。

四奶奶說:“我早就跟我們老四說過——我說:老四你去勸勸三爺,你們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錢吶,沒的沾上了晦氣!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變成了敗家子。回到孃家來,眼見得孃家就要敗光了——天生的掃帚星!”

三爺道:“四奶奶這話有理。我們那時候,如果沒讓她入股子,決不至於弄得一敗塗地!”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白流蘇氣得渾身亂顫,她找四爺為她評理,四爺只是輕巧地躲過去。她只能跑到她母親的房裡,想讓母親為她主持公道。

老太太清清楚楚地聽著自己的兒子媳婦是怎樣欺負女兒的,但也只是避重就輕地說兩句,不過和兒子兒媳站在統一戰線上,勸白流蘇回去守寡,熬個十幾年,也就出頭了。

在我們的印象裡,母親素來是無私而偉大的,為了兒女的幸福可以付出一切。但白老太太對女兒卻是冷漠的,絲毫不顧及女兒的處境,在她眼裡,白吃白住的白流蘇就是拖累孃家的外人。

手足情、母女情,在金錢利益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在那個物慾橫流的時代,人變成一個扁平的薄片,有錢、有身份才可以立得起來,否則只會被傾軋和踐踏,何談尊嚴和情感?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後來,富有的範柳原給白流蘇發電報,讓她到香港去。白老太太明明知道,白流蘇去了,不過是給人家當情婦,沒有名分和尊嚴。但做母親的竟然說:“既然是叫你去,你就去吧!”

白流蘇聽了母親的話,流下淚來。孃家原本是她最後的退守之地,但親情淪喪,她不得不向現實妥協,前往香港。

通過蒼涼的親情,作者將物慾橫流之下的人性表現得淋漓盡致,自私、虛偽、刻薄、冷漠的親人,排擠著白流蘇,傾軋著她覺醒的女性意識和反抗精神,也是促使她選擇重新依附男人的重要原因。

2.男權社會對女人精神的壓制,讓反抗顯得可笑和可恥

以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白流蘇在當時有著先進的思想,女性意識已經覺醒

一方面,她敢於打破不幸婚姻的枷鎖。在婚內遭到丈夫的毒打以後,白流蘇沒有忍氣吞聲,而是勇敢地離了婚。儘管夫家是大戶,家大業大,她依然沒有絲毫留戀。儘管在那個時代女性離婚要遭人非議,她也無所畏懼。

另一方面,她有主見,不會輕易妥協。前夫死後,孃家人都嫌棄她在白家白吃白住,想攆她回前夫家奔喪。她明白自己在孃家的生存處境,但依然不為兄嫂的勸誘所動,甚至拿出法律承認的離婚手續來為自己辯解。

白流蘇在這方面是讓佩服的。但可笑的是,這些恰恰成了她被鄙視原因。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你四哥不成材,我幹嘛不離婚哪!我也有孃家呀,我不是沒處可投奔的。可是這年頭兒,我不能不給他們划算划算,我是有點人心的,就得顧著這一點,不能靠定了人家,把人家拖窮了。我還有三分廉恥呢!”

當所有女人都依附婚姻時,勇敢離婚的女人,反而成了不要廉恥、沒有人心的女人,甚至被罵成沒男人要的“殘花敗柳”,忍受著身邊人的冷嘲熱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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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太太也曾勸白流蘇:領個孩子過活,熬個十幾年,總有你出頭之日。

白老太太的一生就是這麼熬過來,年輕時靠丈夫生活,年老了“母憑子貴”,依附兒子在家裡屹立不倒。所以,她也勸白流蘇按照她的老路走。

白流蘇在孃家呆不下去,去了香港,跟範柳原相處了一段時間,再回來時,身邊的人恥笑她上了男人的當,也沒落著什麼好處。

本來,一個女人上了男人的當,就該死;女人給當給男人上,那更是淫婦;如果一個女人想給當給男人上而失敗了,反而上了人家的當,那是雙料的淫惡,殺了她也還汙了刀。

多麼可笑而殘忍的論調!由此也可以看出,男權社會對女性的精神壓制有多麼徹底和殘酷。連女人都默認了這樣的思想,拿著它當武器,去刺向那些敢於反抗的同性。

白流蘇處在這樣的環境和時代,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十分艱難。

3.不求經濟獨立的反抗,不過是在命運的怪圈裡兜兜轉轉

白流蘇有很多可愛、可敬的地方,比如她年輕漂亮,擁有東方美人的氣質,永遠纖瘦的腰、半透明的玉一般的膚色、精緻小巧的臉龐、嬌滴滴的清水眼,還有她那一低頭的溫柔,就像一朵不勝嬌羞的蓮花。在性格上,她敢作敢為,勇於反抗壓迫。

另外,她聰明,把男人看得明明白白,她對範柳原說:“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個冰清玉潔而又富於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潔,是對於他人。挑逗,是對於你自己。如果我是一個徹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我!”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但白流蘇身上又有很多可笑、可憐、可悲的地方。

一方面她離婚了七八年,竟然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將來依靠什麼生活。等到在孃家過不下去的時候,她給自己找理由,說自己沒念過幾年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道能做什麼事。

最可笑的是,跟範柳原情場過招,結果沒得到什麼實質性的進展,無奈從香港回到孃家,她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但她依舊不肯出去做事,怕低三下四的職業,失了她淑女的身份,在範柳原面前低人一等。

另一方面,她自私而狡猾。她前半生所學的東西就是怎麼樣做一個賢惠的妻子,在讓男人跟她結婚這件事情上,她也是費盡心機。但偏偏範柳原只想著愛情,不願意被婚姻束縛,他說:“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

這句話尖銳刻薄,卻恰好言中了白流蘇的想法。白流蘇自然感到憤怒,但還是繼續著情場上的角逐遊戲,期待範柳原提出較優的議和條件。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最後,白流蘇用盡了手段,卻依然不得不向範柳原妥協,在孃家生活不下去的情況下,再次回到香港做沒有名分的情人。

逢上戰爭爆發,香港的淪陷,讓他們在相互依靠的時候,彼此間產生了一剎那的諒解,靠著那一份諒解足夠撐起一段婚姻,一起生活個十年八年。

一座城市的傾覆,成全了兩個人的婚姻,白流蘇如願以償了。但把婚姻當作謀生手段,這樣的感情能持續多久呢?

白流蘇不過是從一段無望的婚姻,跳進了另一段希望渺茫的婚姻,在命運的怪圈裡兜兜轉轉,依然擺脫不了依附男人的命運


張愛玲《傾城之戀》:以婚姻為謀生手段,雖得償所願,卻難免悲涼

這種依附關係在張愛玲的很多作品裡都有體現。《半生緣》裡的曼璐為了穩固這種依附關係,不惜把親妹妹送進丈夫的虎口。《金鎖記》裡的七巧,即使丈夫死掉了,還依然守著丈夫的靈牌,只有那樣她才能分到家產,得到後半生的經濟保障。為此,把自己逼成一個扭曲變態的人。

在張愛玲的筆下,無法找到一個純粹的、健康的愛情,情愛都在男女雙方的博弈中進行。婚姻也脫離愛情和幸福的範疇,帶著諸多的附屬條件和沉重的枷鎖。這些都使得張愛玲的作品帶著濃濃的蒼涼意味。

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說:“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

我們能在這種蒼涼裡得到的啟示,就是女性只有經濟上自立、自強,才能自主地去追求愛情、尋找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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