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阳的味道:这乡愁,各种味道杂陈,这恐怕就是新阳的味道吧

新阳的味道


“卖——凉粉哩!”

一声悠长的叫卖声从巷道深处传来,“卖”字之后的“凉粉”两字拖得绵长,“哩”字压得很重。那么清冽、爽快,又充满乡愁,在正午的安静里显得尤其清脆。

母亲听了,便说道:“你大姑姑要回兰州去了,得买几盆凉粉送送呢!”

我应和着,便掏出手机去联系经常往来的几户卖凉粉的人。

这个场景我是熟悉的。凡我大姑姑、叔叔们、姐姐从外面回家来,又准备回去时,或来个远处亲戚,母亲都要准备凉粉让他们带回去的。有时候我问母亲说,咋经常送凉粉哩,不能换些其他的东西吗。母亲说,除凉粉还有啥呢?想想也是,在天水新阳镇,除了拿凉粉送给亲人亲戚,你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一年四季都可以拿出来的土特产呢。

我的家乡新阳镇,和伏羲画卦的卦台山相距约七八里地,它四面高山,一湾逝水,百姓沿渭水河谷而居。它是千年古镇,因了雷达的散文同名力作《新阳镇》而声名远播。西南面的凤凰山林木苍翠,气象万千,被称为秦州之镇山,早已扬名于古籍《山海经》和《水经注》。新阳镇的凉粉不知何时兴起,但打我记事起,早就和新阳镇一样,知名于省内外了。它成为新阳镇人日常的早点,每天填充着人们的肠胃,随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不可或缺了。它的味道,留在镇上人们的味蕾里,留在游子的记忆里。

孩提时,我和弟弟在一个星期的大清早起来,向奶奶要玩具,奶奶哄不过了,便我给两角钱,说,引上你兄弟到总门吃凉粉去!我们于是拿着这两角钱,走出巷道,来到总门戏台下面。早有人坐在凉粉摊子前的长条凳子上吃得满口辣爽,不住吸着气,又不住地往嘴里夹送。那个酸爽和辣辣的味道,还没有进入我们嘴里,我们仅在旁边排着队站着看,就体味到了,就不自觉地流了口水。吃完的人赶快离开,我们便及时补上。新阳镇有句很有名的话“不吃凉粉,把板凳腾开”说的正是这种情况。所以一般没有人吃完后死占地方不挪位置和人聊天的。

一碗凉粉一角钱,那时半碗凉粉也是卖的。现在回想起,真是便宜。卖凉粉的大妈问过我们是吃一碗还是半碗后,便给我们打(切)开了凉粉。她十分麻利地把整块凉粉放在左手,右手拿着切刀,切成一片片长条形薄片,先把三四条放在碗里,又切了三四条,以“十”字形状竖放在它的上面,然后又横放,又竖放,直到碗里放满为止。最后,调上醋、芥末、蒜泥、精盐、芝麻酱、油泼辣子等佐料,拿双筷子,搅过了,便连碗和筷子一并放到我们面前。

我们便又用一角钱从隔壁卖油饼的大爸摊子上买个热乎乎的油饼,看着他从用长筷子从油锅里夹到我们碗里,叫做油饼,其实它是个油圈,色泽黄亮,它带着热油放在凉粉上面,只听“呲——”一声响,仿佛有股热油烟腾起,香味顷刻间钻入鼻孔,知道那是热油饼烫着了凉粉,便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了。先是凉滑滑,接着鲜辣充满嘴里,简直要辣出眼泪来了,但辣过之后,一阵透凉沁脾却叫人十分受用。

新阳的味道:这乡愁,各种味道杂陈,这恐怕就是新阳的味道吧

(图片源于网络)

这是经久流传的凉粉的味道,也是家乡的味道,多年来,说起家乡的味道,首先就想起凉粉的味道。谁要问舌尖上的新阳镇是怎样的,我说这就是舌尖上的新阳镇。

说起新阳镇凉粉的制作,那可自与别处的不同。在新阳镇人的眼里,那些用豌豆、扁豆、红薯、洋芋、淀粉等制作的根本就算不上凉粉。地道的新阳镇凉粉,用料精选,制作考究。

卖凉粉的人家先从山上买来上好的颗粒饱满的荞麦,先在磨子上磨破皮,然后用筛子和簸箕簸去荞皮子,筛去细面,选出荞珍子。然后把荞珍子放在无油腻的盛器里面,用温水浸泡,直泡到珍子发涨发软。

接着用手使劲搓揉,让它细腻,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或啤酒瓶反复推压揉搓,搓成粉然后团成面团形状。

下来的一步就是浆洗了。在干净的容器上放置一个专用的木架,上面覆上细箩,把面团放进去,一边加水,一边用手搓揉淘洗成浆,流到容器里的就是粉浆。剩在细箩上的渣滓就去掉。

最后是熬制过程,把洗好的粉浆倒进锅里,一边用文火慢慢熬着,一边用木棍反复搅动,防止焦糊,直到粉浆逐渐变成糊糊形状,由清澈变粘稠而熟透,再舀到事先准备好的塑料盆内,慢慢冷却,凉粉就做成功了。

新阳的味道:这乡愁,各种味道杂陈,这恐怕就是新阳的味道吧

(图片源于网络)

平日里一大早,来到新阳镇上集口,早有卖凉粉的人们推着铁焊的独轮车摆开了摊子,一盆盆的凉粉就摆架在独轮车上,都用塑料盆装。大盆的10元、7元,小盆的5元。有的看着清透,柔软滑爽,叫人忽地有了胃口;有的看着泛黄,上面有麻点,这是凉粉呱呱,却正合乎了某些人的口味。这些人卖的是整坨的凉粉。赶火车去县城探亲访友的人们总是一边把行李放在了出租车上,一边回过身来带上几盆凉粉;家里近日有人在做活的人家总是喜欢拿上几盆做个早点;撒个懒不想做饭的人们也可以把它当成一顿主食。近旁也有随时可以食用的凉粉摊子,只要你想着坐下来去吃。当然也可以到集上大园子里去吃,这里荟萃着新阳镇的各种食品。逢集时分,人来人往,坐在凉粉摊子旁边,可以细细品尝凉粉的清爽。

盛夏季节,端来一碗凉粉,色香味俱佳,酸辣香俱全,人吃着,全身清爽,暑气顿解。要是逢年过节,家里来人,走时一定少不了要带几盆凉粉的。于是凉粉们便何止在卖凉粉人的电三轮上走街过巷,招摇过市,直是堂而皇之地上高铁、搭飞机,坐轮船地优哉游哉到全国各地的大城市里旅游去了。

我的大姑姑是喜欢吃凉粉的,谁要她是新阳人呢。她来了,我们自是凉粉当菜招待,她却看成了主食品。她七十多岁了,原先在村学教书,后来举家随户口由天水迁往兰州。她是个很喜欢家乡的人,在兰州好多年了,性格一点不变。前些年,有时随我奶奶在兰州天水两地跑,伺候一段时间奶奶,回到新阳我们家里就住一些时间。见了我们,总是很实切,说起新阳镇的变化如何如何大,前些年奶奶去世,每到大的节应,姑姑都要回来给奶奶烧纸,她腿疼,蹒跚着两腿,行走十分不便,但还是要到巷道里转转,清池生态园里走走,把它和城里的公园相提并论。她在我家住下,和我们聊天,说起原先坪上的泉水的清澈和香甜,村民们如何拉来做凉粉和豆腐;我们村的水有咸咸的味道,现在好多了。说着我们小时候的趣事和我们不知道的她的“古今”,有愈加亲切之情,毫无违和之感。她总是闲不下来,找些家务活帮我母亲干,母亲不让,她便说,我来不是当亲亲让你伺候来的,母亲便不再争执,任由她做了。她心灵手巧,会做裁缝,得了奶奶的真传。我听她来了,回家里去,总看见她戴着眼镜,在缝纫机子上缝缝补补。姑姑女工做得好,小香包做得最好,满巷道的大妈小媳妇都来央求她做,她也不烦,应承了,便不慌不忙地做好。以至她回兰州后大家会来打听她啥时间还会再来。父亲说,这点随我奶奶。

大姑姑吃饭的口味很乡村化,她去城里生活几十年了,也没改变。家乡土生土长的东西她最喜欢。她择洗母亲从外面捡拾来的野菜,然后凉拌了我们吃,她吃得津津有味;她淘洗干净母亲捡拾的地软,和母亲包包子我们吃。有次她让母亲从我家园子里挖了些韭菜根,说是回去要养在泡沫箱子里,看着韭菜一点一点长高,长大。我说,姑姑,你得带些土去,连根带土韭菜才不会水土不服,才肯活。我又说,你把韭菜根带去了兰州,就是把老家的根带去了,想家了,看一看它。大姑姑夸我会说话。回去后,她学会了玩手机微信,打开视频,和我们聊天,说说旧事,问问家里村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姐姐的口味和大姑姑的一样,她每周和母亲通着电话,每年都要回来一两次。来了后,吃凉粉那是家常便饭,又跟母亲去地里干活,捡拾野菜,灰苕、苦苣、苜蓿、地软之类。回去时,母亲给她准备好些晒干的灰苕、苜蓿、辣椒、花椒之类的东西。有次,带去了腌菜,我笑了,但她呢,不管我的笑,仿佛腌菜入肠入心,乡愁顿消。带去的,当然少不了凉粉。

帮着姑姑把行李放在了车上,看着她坐上了车,母亲一再提醒要看好凉粉,别挤压,去了后快点吃或者放进冰箱里。姑姑点着头。挥手之间,我想,姑姑回到了一趟故乡,带去了乡愁。这乡愁,各种味道杂陈,这恐怕就是新阳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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