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就是不一樣


咱當兵的人,就是不一樣。

五兄弟中唯一當兵的就是四哥。

這就是他的第一個不一樣:行伍出身。

以至於四哥給我最初也是最深的印象,就是一張相片。

那是他參軍之時,到達廣州(亦或深圳)剛下火車時照的。

他身著軍裝,頭戴軍帽,站姿筆挺,他站在列車旁邊,軍綠色的火車車廂映襯著他那綠色的軍裝,四哥看起來非常英俊。

這封家書連帶這張相片,給剛剛擦乾眼淚的母親些許安慰。

她摩挲著相片,臉上掠過絲絲微笑。

我依稀想起了那天母親送四哥出發的情景。

那天,天色不是很好。

但是現場的氣氛非常熱烈。

送兵儀式上,公社的婦女主任代表軍屬發表了熱情的講話。因為她這個大隊幹部也是一個光榮的母親,她也要把自己的兒子送去軍營。

她講話的聲音很高亢,聽起來是滿滿的光榮的味道。一人參加,全家光榮。特別是對越自衛反擊戰正準備在廣西打響。

但站在臺下軍屬隊列的母親,卻是一臉的悲傷,而且還在不停的抹眼淚。

接下來就是給準戰士們戴紅花,又給光榮的軍屬包括我的母親等人帶紅花。

後來,我就不記得了。

因為那裡的熱鬧不屬於我。

最後留給我的就是躲回家裡還在揹著我偷偷抹眼淚的母親。

四哥去當兵後不久,母親就去世了。

四哥請了喪假,趕了回來。

我趕緊去房間看他的行李,看他嶄新的軍服,方正的軍帽,還有軍帽上那耀眼的紅色五角星。

參加完母親的葬禮,四哥就趕回部隊去了。

中間間或聽到父親收到四哥的信件。

四哥在軍隊報考了大學,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軍校報名。他需要家裡幫他買書寄資料給他,他需要爭分奪秒的抓緊時間複習。

四哥考上了中國農業大學(函授),當上了副班長,他有很大機會可以留在軍隊當志願兵。但是需要找關係,走後門。四哥讓父親給他寄煙過去。有一個老鄉在他們軍區當官的,可以找他去說一說,這個軍官喜歡抽家鄉的香菸。不然的話,四哥就要退伍回家做農民。而不像那個婦女主任的兒子,退伍回來就能夠由政府給他安排工作。因為她們家是吃商品糧的。

我記得父親接到這封信是罵罵咧咧的。菸酒都是他的命根子,現在要他買他自己都不捨得抽的好煙送人,簡直就是要了他半條命。

但話是這樣說,父親對四哥的要求還是照辦了。

不知道他從哪裡買來金黃色的菸絲,先耐心地給它烤香,然後再把它加工成捲菸。

因為有身份的人是不屑抽那些抽一支卷一支的“喇叭筒”旱菸的。他們喜歡抽那些已經卷好的,並且在菸頭加上過濾嘴的,最好又有煙盒包裝好的香菸。他們想抽菸的時候拿出一盒,開個小口,想抽就扯一支出來,不想抽又可以把煙盒的小口蓋上。既講衛生,又顯風雅。

隨筆:就是不一樣


(農村用旱菸捲成的紙菸,因為頭大尾小,俗稱“喇叭筒”)

我看著父親用自制的簡易捲菸機把烘香的黃菸捲成長條的捲菸,然後又把他們切成標準長度的香菸。考慮到經濟成本,過濾嘴就沒有了。煙盒是父親買來現成的,只不過外表沒有彩塑更沒有薄膜包裝。只是一個純白色的煙盒。但在當時,這個也算是高檔貨了。

香菸做好以後,父親還特意做了一個小木箱把這一包包凝聚了他的智慧與汗水的香菸碼好封起來,以免長途運輸壓扁煙盒。要去郵寄的時候,父親找了一個灰色的布袋套住小木箱,用毛筆寫下了四哥的駐軍地址,寫下了他對四哥的期望,我在旁邊全程協助父親,好像也把自己對四哥的思念寄託給了這個即將遠離的小木箱。

四哥最終還是退伍回家了,他還是得回農村做農民。

但是他不甘心命運的安排。

因為他的第二個特點是喜歡折騰。

四哥是個文化人。在他那個年代,高中是很高的學歷了。所以四哥身上有讀書人的通病:清高。

他曾在自己的臥室裡手書了一幅“花香不在多,室雅何須大?”的字帖,用以慰勉退伍回家的自己。

現在他也經常在家人的微信群裡吟詩作對,有一年過端午他為了答謝我的紅包,特別作詩一首:

清遠龍舟送紅包,

桐山鳳鳴好逍遙。

端午節日相問候,

兄弟情深記心中。

詩作的文理不做細究,僅僅細品情感,就可以讀出四哥是一個注重兄弟情義的男子漢。

四哥不屈於一輩子做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死農民,他在農村嘗試搞過種養實驗,失敗後懷揣著大隊給他開的一疊介紹信(改革開放之初,外出務工農民的身份證明)外出“抓現金”(打工掙錢),到過大上海的港口碼頭背麻袋搞搬運,一個麻袋重的200多斤,輕的不低於100斤,彎腰屈膝,起早貪黑,後來不願糾纏碼頭的幫派紛爭,只好打道回府。

回家安分了幾年,就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齡。

四哥經歷了軍隊的歷練,身體健壯,孔武有力,再加上一表人才,給他介紹對象的媒婆踏破了門檻。但是四哥就是堅持自己的主見,不看女方家庭條件,也不要對方美如天仙,只求兩情相悅,眼緣相對。經過他的慎重考慮,他選擇了自己自由戀愛,主動追求回來的女朋友。雖然家人們對他的做法頗有微詞,但是也不能改變他的初衷。後來,他跟四嫂婚事新辦,不請客,不擺酒,出去旅遊結婚玩了一圈。

四哥就是這樣的人。他有主見,想清楚就行動。

做包工頭是他抓住的第一個人生髮展機遇,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是他的高光時刻。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學過建築,也沒有任何的工民建基礎,我只知道他在家跟一個砌牆師傅打了幾個月小工,覺得工資太低,沒法讓自己的妻女過上好生活,就跑到廣東番禺打工去了。

等他回家,已近年關。

他穿著牛仔褲,腳踏白波鞋,披著休閒夾克衫,就像一個暴發戶一樣揹著大包小袋回家過年來了。

從他給父親等親人買的年貨,我看出他比以前自信多了。從他過年給我的五十元壓歲錢,我覺得他今年賺錢了。從我父親和大哥看他的眼神,我覺得他給我們家掙臉了。

過完年,他帶四嫂出去給他的工地買菜做飯,大哥、三哥和家裡的親戚朋友也都跟他去了一個工地做事。

他在廣東的“包工頭”做得風生水起,建築工地工程越做越有,工人越來越多,回家過年的氛圍越來越好。

一直到經濟危機爆發,流行三角債,剩下爛尾樓。四哥才不得不轉行做酒店裝修。

因為需要裝修的酒店,很多都是全國連鎖的。所以四哥跟著裝修公司跑遍了大半個中國。他告訴我在新疆賣哈密瓜是論堆賣的,雲南的蚊子大得可以用3個蚊子炒1碟菜,河南冬天的風吹在臉上是割耳朵的感覺等經歷和感受,也給我講述他獨自創業的危險與外出務工的艱辛,極像一個智者給受眾佈道,也好像是四哥對我這個小老弟的勸誡與忠告。

有一次,他酒後在家人微信群裡發了一條消息:這個世界能輕而易舉,毫不費勁做到的,只有貧窮和衰老。其餘都需要努力和堅持。這句話正是他對人生與時世的深刻洞察後得出的結論。

四哥的第三個不一樣,就是他既是五兄弟中最帥的帥哥,還是我們裡面最早禿頂的兄弟。

現在,頭髮日漸減少的四哥越來越像父親的頭型。但是四哥卻傳承了父親最好的品格:好酒不貪杯,樂觀看人生。正如他的個性簽名:別無所求,只想把自己投資好!

四哥,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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