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時晴帖》中的“君倩”懸案?

臺灣故宮博物院藏素箋本王羲之《快雪時晴帖》,

歷來為人們所寶視。此帖著錄最早見於唐者遂良《右軍書記》,宋《宣和書譜》著錄時已入內府。清乾隆稱此帖為“天下無雙,古今鮮對”,與王獻之《中秋帖》、王珣《伯遠帖》合稱“三希”。然而在此顯赫法帖的本幅左下部,有“君倩”二字押署,此“君倩”是誰,所有著錄中均沒有給予明確的答案,實為一大懸案~

《快雪时晴帖》中的“君倩”悬案?

《快雪時晴帖》

《快雪时晴帖》中的“君倩”悬案?

君倩押署

米芾的解釋,不知所云

宋人米芾不僅是著名書畫家、書畫鑑藏家,也以見識廣博而聞名。其“以平生目歷,區別無疑”而寫的《書史》中記有《快雪時晴帖》,並對“君倩”二字作出瞭解釋,他是迄今為止對此作出解釋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其文雲:

(《快雪時晴帖》)是真字,數字帶行,今世無王右軍真字帖。末有“君倩”二字,疑是梁秀。縫有諸氏字印,是令所印。蘇氏有三本在請房,一餘易得之,一劉涇巨濟易得,無諸印。

米芾另一次將君倩視為是梁秀的例子是在其《寶章待訪錄》中。其題《晉武帝王渾王戎王衍郗愔陸統桓溫陸雲謝安謝萬等十四帖》中,徑將君倩稱為梁秀:

右真跡在駙馬都尉李公炤第......世之奇書也。

王涯永存珍秘印,殷浩之印,梁秀收閱古書記字。

在《書史》中,米芾也提到了《晉賢十四帖》,其中米芾提到了梁秀的生活時代屬唐末:“(謝)安及(謝)萬帖有王涯永存珍秘印,大卷前有梁秀收閱古書印,後有殷浩印,殷浩以丹,梁秀以赭,是唐末鑑賞之家。其根據是什麼,不得而知。

米芾《好事家帖》中已經提到,在晉賢帖中,有“君倩、唐氏、陳氏之類印”,可以肯定,米芾認為君倩和梁秀是同一個人。他認為所謂的君倩,姓梁名秀(或字秀),字(或名)君倩。

《快雪时晴帖》中的“君倩”悬案?

米芾《好事家帖》

不知道米芾的猜測的根據是什麼。就因為梁秀的“收閱古書印”與唐末王涯、段浩印記鈐在一起,米芾就匆忙地得出結論,認為梁秀是唐末人,不免有些臆斷。米芾生性詭黠,言行常出人意料之外,從何處認定君倩就是梁秀,不得而知。我們不能排斥他主觀臆斷的成分。無疑,君倩其人尚得另行推考。

唐張彥遠《法書要錄》卷十褚遂良《右軍書記》中收王羲之一帖雲:

雨寒,卿各佳不?諸患無賴。カ不ーー,義之問。

在此帖之後,有小字注云“君清”。“清”與“倩”字形相似,左面的偏旁在書寫時,特別是連筆書寫時,極易混淆。米芾《好事家帖》中“君倩”米芾的寫法就極似“君清”。我們可以肯定“君清”當即是“君倩”,完全是因為後來流傳刊刻的失誤。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點校本中,將“清”改為“倩”,是準確的。由此不難推斷,此君倩是晉之後初唐之前的人。

君倩其人

查詢《舊唐書》和《新唐書》,得到了兩條史料。

1.《舊唐書》卷一百八十七上《忠義・呂子城傳》記載道:

高祖克京師,遣馬元規撫慰山南,(呂)子臧堅守不下,元規遣使諷喻之,皆為子臧所殺。及煬帝被弒,高祖又遣其婿薛君倩手詔喻旨,子臧乃為煬帝發喪成禮,而後歸國。

2.《新唐書》卷一百九十ー《呂子城傳》記載與上一條大體相同,雲:

及煬帝已弒,帝更使其婿薛君倩貴詔,言隋所以亡,諭子臧。

至此,所謂的“君倩”,是隋唐之交的薛君倩,他是唐高祖的女婿。那麼,這位薛君倩是否就是在顯赫的王羲之書帖《快雪時晴帖》中押署的君倩呢?我認為這一點應當是可以肯定的。

唐高祖李淵在建立唐王朝的過程當中,陸續把隋代兩都的書畫收藏以及竇建德、王世充所獲的作品,一律收入內府,後來又收入一些私家藏品。已經知道的就有蕭瑀進呈了三十卷,許善心獻出三卷,高平縣行書佐張某呈上十卷,褚安福進獻四卷;得之於楊素的還有二十卷。

如此眾多的藏品無疑為駙馬身份的薛君倩鑑賞提供了方便,也許就是在鑑賞過程中,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由於他在書畫上並沒有什麼名聲,也就為人所忽視了。但是君倩押署者身份的確定起碼說明,在禇遂良著錄《快雪時晴帖》之前,他已經進入唐內府,成為政府藏品的品鑑者。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高祖皇后竇氏,“善書,學類高祖之書。人不能辨。”高祖第三子李世民更是喜好書法,並以親身的行動引導了一場崇王之風,其他諸子也有善書者。無疑,高祖家庭具有濃厚的書法氣氛,其婿薛君倩完全有條件在王羲之《快雪時晴帖》上,署上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東晉至北宋之間,沒有第二個君倩,更沒有第二個能像薛君倩這樣有押署可能的人。

君倩的其他押署

實際上,留下君倩押署的書跡決非僅僅是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筆者從流傳下來的書帖及著錄中撿出,有君倩押署者尚有以下幾例。

(一)上海圖書館藏《寶晉齋法帖》本王獻之《十二月帖》中有“君倩”二字,此二字由於與“氏”(褚遂良)印章相迭,不易認清,故為人所忽視。

《快雪时晴帖》中的“君倩”悬案?

《中秋帖》

《快雪时晴帖》中的“君倩”悬案?

《中秋帖》君倩押署局部,此帖當是從《十二月帖》臨出

岳珂《寶真齋法書贊》卷四題此帖雲:“下題君倩字,即文不能別白,隱約國老二字可見,帶謂之蘇氏寶帖,蓋出太簡參政家耆之故物也。方帶無恙,嘗刻寶晉齋帖於無為,此帖蓋首出,又有河南標題小紙,今不存,其後轉入中都貴遊家。

岳珂這段文字很容易使人產生誤解,即印文似乎是君倩的,實際上君倩二字上鈐蓋的印章是“褚氏”印,即褚遂良所押蓋的四角章,原本上沒有君倩的印章,看十二月帖》的拓本可以清楚這一點。需要說明的是,傳王獻之《中秋帖》墨跡中亦有“君倩”押署。但《中秋帖》帖文全從《十二月帖》中臨出,只不過省略了《十ニ月帖》中的第一句“十ニ月割至不”數字,後又缺漏“未復”、“慟理”四字,故人們判定,曾為君倩收藏過的《十ニ月帖》墨跡本,是《中秋帖》的底本。今人多懷疑《中秋帖》為米芾所臨。

(ニ)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君倩《好事家帖》拓本(《群玉堂帖》),岳珂

《寶真齋法書贊》卷二十也有著錄。帖的內容是:

好事家所收帖,有若篆籀者,回視二王,頓有塵意,晉武帝帖也。謝奕雲流,混然天成,謝安清邁,真宜批子敬帖尾也。其帖有尾印,多與弊笥所收同。君倩、唐氏、陳氏之類印,玉軸古錦,藉故物,希世之珍,不可盡言,恨不能同賞。歸即追寫數十幅,頓失故步,可笑可笑。

此帖是君倩在李瑋府第見晉賢十四帖,歸來後致不能同賞的友人的信札。哪幾個帖中有“君倩”的押署已不可得知。但從語氣來看,似起碼包括晉武帝帖、謝奕帖、謝安帖。只是因為這些帖已經失傳,無法對證。

《快雪时晴帖》中的“君倩”悬案?

上海圖書館藏《寶晉齋法帖》本王獻之《十二月帖》有君倩押署

由此可知,薛君倩在當時是一個深愛六朝書法之人,雖然政治上沒有留下什麼功績,但可憑藉其岳父李淵的勢力盡覽當時政府的收藏,並在欣賞之餘留下自己的名字。從兩件留下他名字的作品來看,他的押署均題於作品的左下部,並不起眼,這是否能說明他對二王書跡的珍視呢?從史料記載來看,王羲之書法為唐人所極力推重與李世民的大肆鼓吹有關。實際上唐高祖的時候,就已經注意於王羲之的書法,君倩多次的押署就能說明這一點。

現存的二王書法摹拓本中有君倩押署的書跡均曾經君倩收藏過,因而“君倩”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薛君倩在史書上僅被一筆帶過,對於其書法活動史書中隻字未提,這必為後來的書史研究者所忽略,導致博學涉古的君倩也只能想當然地作推測。

還應該引起我們注意的是,《戲鴻堂帖》、《三希堂帖》中所收的《快雪時帖》中,都沒有刻上“君倩”二字,刻工的無心漏刻(或其他原因)卻沒想到遺漏了一個歷史真實,實是遺憾!沒有君倩的押署我們似乎很難明瞭《快雪時晴帖》等在貞觀以前的流傳情況。關於《快雪時晴帖》的最早記載是初唐禇遂良的《右軍書記》,但只是說明唐時收藏此帖,沒有更多的信息。宋君倩《海嶽題跋・跋快雪時帖)說得稍微詳細一些,此帖唐時曾“賜魏丞相徵,故有鄭公之後印,又傳於褚遂良,故有印”。也就是說,唐時曾經魏徵收藏,之後傳於褚遂良。褚遂良之後,歸於唐內府,這之前的收藏就不可知了。考出“君倩”是唐高祖李淵之婿後我們可以推知,此帖南朝後,經人收藏,又進入初唐御府,經薛君倩鑑賞,之後傳入貞觀內府,又被賜於魏徵。這樣此帖流傳線索就更加清晰有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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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2020年1月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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