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立軍: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考證│蘇立軍: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蘇立軍: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蘇立軍老師

郁達夫研究學會副會長,區教研室教研員,富陽區學校心理健康教育指導中心負責人。


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郁達夫確實撞上了秋天,那是故都的秋。那是1934年的8月,“我的不遠千里,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嘗一嘗這“秋”,這故都的秋味。 ” 但是,前幾天,朋友盛君在“走近郁達夫”微信公眾號上發佈了一篇文章《我撞上了秋天》,署名郁達夫,發佈後沒有多長時間,徐君首先發聲:“這會是郁達夫的?”之後鬱君很肯定地說:“這不是郁達夫的!” 怎麼回事?盛君怎會發布這樣一篇文章,而且署名郁達夫?盛君說,他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而且又在網上搜索,都清楚的表明是郁達夫的作品。

蘇立軍: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蘇立軍: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在我的記憶中,沒有所謂的《我撞上了秋天》的散文,但是,來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的《過日子》,署名為“周作人等著”,翻看裡面的文章,似乎都是名家名篇,如周作人的《苦雨》,朱自清和俞平伯的《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梁遇春的《春雨》等,在第211頁就是郁達夫的《我撞上了秋天》。 該書封二摺頁上有周作人、老舍、汪曾祺的簡介,在封三的摺頁上是插圖作者韓一維的簡介,但是就是找不到編者是誰。 按理集多位名家作品於一書之中,肯定有一位主編,主編一般也會寫上《序》或《前言》來表明編輯的宗旨和意圖,或對選編的作品進行導讀性的評價。可是,在本書中,既找不到主編,也找不到序言或前言,只是在版權頁上看到以下內容: 作 者:周作人等 責任編輯:崔保華 特約編輯:黃川川 版權支持:張 婧 以上這些版權頁我是看不太懂的,特別是這“版權支持”,它的定義是什麼呢?是“張婧”擁有版權,還是張婧支持某些人擁有版權?不得而知。 而對於序言或前言,也只是在目錄前一頁看到如下內容:

蘇立軍: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就這麼不超過30個字:
極簡閱讀
時移境遷,浮光掠影
他們的文字,穿越時空,撫慰你我,引領前行

似乎也表明了一種編輯意圖,意欲在當下快節奏生活狀態中,試圖運用名家名作,從心靈深處來觸及心氣浮躁的人生,撫慰焦慮恐懼孤獨的靈魂,這不能不說立意極高,雖然文字極簡。我還是認可的。

但是,我現在的問題是,這些名家名篇都沒有註明出處,網上有人說,郁達夫的《我撞上了秋天》來自郁達夫全集,但我可以肯定地說,由浙江大學教授吳秀明主編的,由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郁達夫全集》,我是全程參與的,也幫著收集整理了1992年浙江文藝出版社《郁達夫全集》所沒有收錄的文章,但絕對沒有《我撞上了秋天》這篇散文。 但有意思的是,有一篇網絡博文,在引用郁達夫這篇散文時有一段按語: 郁達夫:我撞上了秋天。整篇散文非常歡快,用語很現代,出現“網絡”、“交通管制”等字眼,要不是確定來自《郁達夫全集》,真是要懷疑是不是郁達夫的文了,完全沒有閱讀隔閡。 好了,這裡該博文作者很明確該文來自《郁達夫全集》,而他又說“整篇散文非常歡快,用語很現代”,這無疑提醒我們,該文是有很多疑點的。 現在,我們回顧下郁達夫散文語言的特點。 在現代文學史上,郁達夫散文獨樹一幟,劉海粟對郁達夫的散文做過精彩的評價:“達夫的散文,如行雲流水中映著霞綺。他和古代寫景抒情之作不相蹈襲,而又得其神髓。寫到山水,尤其他故鄉富陽一帶風光,不愧是一位大畫師。他把詩人的靈感賦予了每一朵浪花、每一片綠葉、每一塊巉巖、每一株小草,讓大自然的一切具有性格和情 味,再把風俗人情穿插其間,濃淡疏密,無筆不美,靈動渾成,功力驚人。”因而,郁達夫散文時時刻刻處處體現出繪畫美、情韻美、感傷美、個性美,特別是《故都的秋》,那是1934年的郁達夫,他從杭州經青島去北平(今北京),再次飽嘗了故都的"秋味",並寫下該文。全文1500多字,運用了42個秋字來潤色北國之秋的"清" "靜"和"悲涼",也處處滲透著郁達夫消極與積極情緒在糾結與鬥爭的痕跡。故都的" 秋",其實是郁達夫的" 秋",是表現了他主觀感情、審美取向、文學氣質和人生態度的"秋"。作者在文中所刻意表現的"種種衰亡的生命" 正好顯示了作者對生命滿懷感傷與哀憐的情感態度,並由此奠定了本文"悲涼"的情感基調。本文的悲涼美感,跟傳統的悲秋情結有關,跟作者的身世性格有關,跟作品的創作背景也有關。 那麼,《我撞上了秋天》是在怎樣背景下寫成的?郁達夫在北京呆的時間較長的就兩次,一次是1923年10月到1925年2月,到北京大學擔任統計學講師。還有一次就是寫作《故都的秋》的這一次,1934年7-9月,那這一次既然有了《故都的秋》,就不可能出現與《故都的秋》風格截然不同的《我撞上了秋天》,那麼有可能出現在北大任教時嗎? 1923年到北京的郁達夫,是處在怎樣的生活與思想境遇中呢? 陳福亮著《風雨茅廬——郁達夫大傳》把郁達夫在北京的生活用了一個很沉重的標題《沉重的北京歲月》。 郁達夫只是位於北大北河沿分部一個卑微的統計學講師,剛到北京時所作的散文《海上通信》以感傷的筆調抒發了北行的心緒,還在給沫若仿吾的《一封信》中,述說來北京後的心境“竟完全一刻清新的時間也沒有過,從下車之日起,一直到現在此刻止,竟完全是同半空間的雨滴一樣,只是沉沉落下。” 期間所發生的郁達夫與沈從文的故事令人唏噓: 1923年,20歲的沈從文做了北漂一族,從湘西來到北京闖世界。但在北京,他考學考不上,投稿沒人用,只好在北京大學一邊旁聽,一邊打工以維持生計。即使到了寒冬臘月,他仍是一身薄薄的單衣,走在街上凍得發抖。晚上躲進自己的住處——“窄而黴小齋”,冬天屋裡沒有火爐,他就鑽進被窩,看他隨身帶來的那本《史記》。 1924年的冬天,窮困潦倒的沈從文,在瀕臨死亡的時候,嘗試著給作家郁達夫寫了一封求助信。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郁達夫推開沈從文那間“窄而黴小齋”的房門,屋內沒有火爐,沈從文身穿一件單衣,用棉被裹著兩腿,坐在涼炕上,正用凍得紅腫的手提筆寫作。這時,他已經三天沒有吃到任何東西了。 郁達夫感動得眼圈發紅,先解下自己的羊毛圍巾給這位小兄弟圍上,再把他拉到館子裡撮了一頓,一結賬,共花去一元七毛錢。郁達夫拿出五塊錢付了賬,將找回的三塊多錢全給了沈從文。當時,五元錢也不算小數目了。郁達夫當時在經濟上也極窘迫,月薪實際上只能拿到30元,也正處於“袋中無錢,心頭多恨”的時期。因而,郁達夫在《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中憤怒喊出心中的鬱憤: 上策不行,次之中策也不行,現在我為你實在是沒有什麼法子好想了。不得已我就把兩個下策來對你講罷! 第一,現在聽說天橋又在招兵,並且聽說取得極寬,上自五十歲的老人起,下至十六七歲的少年止,一律都收,你若應募之後,馬上開赴前敵,打死在租界以外的中國地界,雖然不能說是為國效忠,也可以算得是為招你的那個同胞效了命,豈不是比餓死凍死在你那公寓的斗室裡,好得多麼?況且萬一不開往前敵,或雖開往前敵而不打死的時候,只教你能保持你現在的這種純潔的精神,只教你能有如現在想進大學讀書一樣的精神來宣傳你的理想,難保你所屬的一師一旅,不為你所感化。這是下策的第一個。 第二,這才是真正的下策了!你現在不是隻愁沒有地方住沒有地方吃飯而又苦於沒有勇氣自殺麼?你沒有能力做土匪,沒有能力拉洋車,是我今天早晨在你公寓裡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已經曉得的。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想你還能勝任的,要乾的時候一定是幹得到的。這是什麼事情呢?啊啊,我真不願意說出來——我並不是怕人家對我提起訴訟,說我在嗾使你做賊,啊呀,不願意說倒說出來了,做賊,做賊,不錯,我所說的這件事情就是叫你去偷竊呀! 無論什麼人的無論什麼東西,只教你偷得著,儘管偷罷!偷到了,不被發覺,那麼就可以把這你偷自他、他搶自第三人的,在現在社會里稱為贓物,在將來進步了的社會里,當然是要分歸你有的東西,拿到當鋪——我雖然不能為你介紹職業,但是像這樣的當鋪卻可以為你介紹幾家——裡去換錢用。萬一發覺了呢?也沒有什麼。第一你坐坐監牢,房錢總可以不付了。第二監獄裡的飯,雖然沒有今天中午我請你的那家館子裡的那麼好,但是飯錢可以不付的。第三或者什麼什麼司令,以軍法從事,把你梟首示眾的時候,那麼你的無勇氣的自殺,總算是他來代你執行了,也是你的一件快心的事情,因為這樣的活在世上,實在是沒有什麼意思。 我寫到這裡,覺得沒有話再可以和你說了,最後我且來告訴你一種實習的方法罷! 你若要實行上舉的第二下策,最好是從親近的熟人方面做起。譬如你那位同鄉的親戚老H家裡,你可以先去試一試看。因為他的那些堆積在那裡的財富,不過是方法手段不同罷了,實際上也是和你一樣的偷來搶來的。你若再懾於他的慈和的笑裡的尖刀,不敢去向他先試,那麼不妨上我這裡來作個破題兒試試。我晚上臥房的門常是不關,進去很便。不過有一個缺點,就是我這裡沒有什麼值錢的物事。但是我有幾本舊書,卻很可以賣幾個錢。你若來時,最好是預先通知我一下,我好多服一劑催眠藥,早些睡下,因為近來身體不好,晚上老要失眠,怕與你的行動不便。還有一句話——你若來時,心腸應該要練得硬一點,不要因為是我的書的原因,致使你沒有偷成,就放聲大哭起來—— 這樣的生活與情緒狀態,何來歡快呢?況且,在這段時間郁達夫又寫下了《薄奠》《十一月初三》等小說,在此我不必多贅言小說的情境與民生狀態,都可以感受到郁達夫在北京的這段時間並不快樂! 可是在這篇散文中,“是一陣風,施施然襲來,像一幅碩大無朋的裙裾,不由分說就把我從頭到腳擠了一遍,擠牙膏似的,立馬我的心情就暢快無比。我在夏天總沒冬天那麼活力洋溢,就是一個腦子清醒的問題。秋天要先來給我解決一下,何樂不為。” “來來往往的人開始多了,有人像我一樣看,那是比較浪漫的,我祝福他們;有人奇怪地看我一眼,快步離去,我也祝福他們,因為他們在為了什麼忙碌。生命就是這樣,你總要做些什麼,或者感受些什麼,這兩種過程都值得尊敬,不能怠慢。”

蘇立軍:郁達夫撞上了秋天?

刊載《我撞上了秋天》偽文的書籍

不再舉例了,我從《我撞上了秋天》怎麼也找不到郁達夫散文的審美特點:繪畫美、情韻美、感傷美、個性美!
我要急於下結論了:這是一篇假冒偽劣的散文。郁達夫在天有靈,是不是會說:如果在北京的歲月那麼歡快,我何必離開北京到武昌去碰一鼻子灰呢?
呵呵……
郁達夫怎會撞上這樣的秋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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