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书法看历史」从“装疯卖傻”到“真心要疯”(上)

公元907年四月,大唐东平王朱温逼迫唐哀帝让位,登基称帝建立梁国,史称后梁。

历时289年的大唐帝国灭亡,历史进入五代十国时期。

朱温当皇帝必须要有天子印,送交天子印玺的任务就落在了大唐亡国宰相杨涉的头上。

杨涉不敢怠慢,杨涉的儿子杨凝式对父亲的行为嘟囔了一句,意思是如此岂不是要让家族背负万世骂名,顿时把杨涉吓得魂飞魄散。看到老父亲如临末日般的恐惧,杨凝式意识到自己失语的严重性,立马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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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楷《卢鸿草堂十志图题跋》章法缜密,激情赫然

杨凝式这一疯不要紧,中国书法的大师殿堂中从此多了一个杨风子的名字。

之所以叫杨风子而不是杨疯子,一是疯子登册实在不雅,二来杨凝式不是真疯,是装疯。疯癫一阵之后,家中平安无事,杨凝式的疯病就不治自愈了。

这是杨凝式第一次装疯,这年他三十六岁,从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一言不合就装疯,杨凝式一装疯,荒唐的政局就要出幺蛾子。

杨凝式是五代十国期间最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书法打破大唐书法的严谨之风,不拘章法,率性天成,对宋代书法的影响巨大,为宋人尚意的书风做出了充分的铺垫乃至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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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草书 《神仙起居法》

杨凝式不拘书体,以行书为主,兼擅楷草,又经常是一帖之中三种字体夹杂书写,形成了书法天地中罕见的”雨夹雪”奇观。虽然师承颜真卿和柳公权,却实在无心在地狱般的时代里写下庄正严谨的书迹,现实的扭曲映照在杨风子心里,流淌在笔端就只能是病态颠倒的无奈。却营造出奇逸奔放的天马行空之感,往往是开合无征兆,出奇随心来。存颜柳之筋骨遒劲,留二王之仙风飘逸,更有前人无法体会的扭曲病态之中顽强挣脱出来的旷世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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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草书 《夏热帖》草书中有行书,后世称“雨夹雪”

杨凝式生长于唐末血雨腥风之中,致仕于暴虐无常的五代官场。装疯,既是他保护自己的无奈之举,更是他嬉耍游离于暴君之间的大智慧。正如他的书法,看似毫无章法的涂鸦,却在性情贲张的笔墨中透出刚劲的笔力,以及这份笔力折射出来的对暴君们的不屑与控诉。

统治中原的五代之中,除了最后一个后周政权以天下为重,亲民养民之外,之前的四个朝代一个比一个自私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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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又名《大仙帖》明代戏鸿堂刻本 一

后梁开国皇帝朱温出身乡村教书先生家庭,却从不爱读圣贤之书,终日里寻衅好斗。成人后先是投机黄巢义军,狠狠地动摇了大唐的统治根基;后又投降大唐政府军,给了黄巢义军致命的一击。从本质上讲,朱温和黄巢是一类人,不仅极度自私,毫无道德底线,更是嗜杀成性,凶恶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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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二

黄巢是二十四史中唯一一个被记载纵容部下屠杀平民制作人肉军粮的汉族人。在黄巢之前,中国历史上成规模有组织的吃人行为,只有五胡乱世时的胡人干过,匈奴人一次性就把二十万中原人当两脚羊烤熟吃了。如果新旧《唐书》和《资政通鉴》中关于黄巢工厂化做人肉军粮的记载属实,那黄巢的野蛮就丝毫不亚于北方的蛮族。有一个史实是无法改变的,黄巢虽有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豪气,更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暴戾。在攻克长安后,黄巢笔下的百花杀就成为现实中对长安满城军民的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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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三

从这样残暴血腥的环境中走来,朱温在控制了晚唐大权后就彻底暴露出恶魔共有的凶残本性,杀人如取乐游戏,仅公元906年发生的白马驿之祸就杀了三十多位朝廷重臣,直杀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这就是父子俩家中的私语都会让杨涉惊吓失色的原因,因为朱温不仅残暴,手段还极其下作,朝廷内外布满了监视大小官员的特务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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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四

朱温凶残中又带着好色,连自己的儿媳都不放过。为了争宠,朱温的儿子们竟然争相把自己的老婆送给朱温,换取自己的政治前途。不过最后胜出的却是朱温的养子朱友文,因为朱友文的老婆最漂亮,伺候公公的能力又最出色,朱温就想着要把皇位传给这位养子。朱温的亲生儿子朱老二朱友珪一气之下把老头子杀了,自己登上了皇位,但屁股还没坐热,又被自己的三弟朱友贞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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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五

极度暴虐混乱的后梁统治只维持了十五年,就被从新疆沙漠中杀出来的沙陀族头领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灭了。此后三代,沙陀族李氏、石氏、刘氏(当然这些汉族姓氏都是当初大唐皇帝赐予的)先后成立了后唐、后晋和后汉政权。这些西部蛮族都是当年唐朝皇帝为了对付残暴的黄巢请来的虎狼之众,更加不懂天下的责任,对汉族人和中原文化的凶残野蛮更胜于朱温。当然,这样的朝代寿命一个比一个短,最短的后汉只存在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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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六

为了一己之私,魔鬼皇帝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其中最没底线的就是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为了中原的统治权,将包括北京天津河北山东和山西北部在内的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北方的契丹人,换取契丹人的武力支持,终于做上了效忠契丹的儿皇帝。石敬瑭此举,为后世的北宋埋下了巨大祸根,让北宋国终朝都陷在边境战事无休止的威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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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七

苟活于这样的乱世,饱读圣贤经书的杨凝式等人的痛苦与恐惧是何等的巨大。然而纵观五代前四代四十四年的黑暗史,也只有杨凝式一个读书人战胜了恐惧,以超凡的智慧与黑暗周旋抗争。除了举止疯癫之外,杨凝式还喜欢信手涂鸦,很多寺庙为了留下杨风子的墨宝,就特意留出一面面光洁的墙面,让大师尽情泼墨挥洒。可惜年代久远,建筑难留,后人只能从大师留下的纸上墨迹来体会杨凝式的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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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八

在权力至上的封建社会中,装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施耐庵笔下的宋江装到了吃屎喝尿的地步,也没有逃过酷吏们献媚权势的阴暗与无情。杨凝式活了八十二岁,从晚唐开始为官一直做到后周,历经六个朝代。每次遇到风险或者不愿意服务暴君时,就以高超的智慧和技巧装疯度过。杨风子著名的装疯经历有五次,其中在后唐政权十四年的时间里就有三次,最严重的”发病”居然是在后唐末帝李从珂的阅兵式上,大喊大叫还就让昏君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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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九

公元951年,后汉重臣郭威以出兵平叛为名率军出京,刚出京城就黄袍加身,率领部下返回开封灭了后汉,建立后周政权。

郭威是中国男权社会中一个绝无仅有的奇葩好男人,一生挚爱妻子柴氏,柴氏死后终生没有再娶,还把柴氏的侄子柴荣视同己出,把皇位也传给了柴荣。

事实上郭威的选择并不完全出于对亡妻的感情,更在于郭威对柴荣的认同,而柴荣也没有辜负历史的厚爱。柴荣任内,清肃官场,休养民生,并逐步收复南北领土,一度把契丹人打得军心动摇。就在幽云十六州收复有望之际,柴荣却英年早逝,安定天下,收复国土的宏图大志也随之终结。在此后四百年的时间里,幽云十六州都一直匍匐在契丹人、金人和蒙古人的铁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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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行草《新步虚词》明代戏鸿堂刻本 十

在后周统治初期,杨凝式经过几年观察,决定彻底告别装疯人生,以八旬高龄主动出仕柴荣的朝廷。在精神世界里颠沛了一生的大师终于迎来了中原大地云开雾散、拨乱反正的时刻,让人扼腕的是,大师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公元954年,杨凝式在重新出仕后的第一年中就撒手人寰。

这一年,离大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宋朝只有六年的时间了,五代十国的书法大旗从中原转移到江南,传递到南唐后主李煜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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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凝式 楷书 《韭花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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