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連城訣》這本書，如果沒讀過的朋友，就不要讀了。
不是說這本書不好，而是這本書會讓人懷疑人生，讀完之後，精神上會覺得特別的喪。
你如果讀《鹿鼎記》或者《笑傲江湖》，過程中會時不時地笑出聲來，讀完了你也會意猶未盡，會回味裡面的搞笑或美好的情節。
可是《連城訣》裡就沒有一絲讓你輕鬆的地方，除了開頭的片刻溫馨外，再也沒有輕鬆的地方了。讀到最後，你還會發現，就連開頭的溫馨場景裡，都藏著算計和功利。
這實在是一本讓人抑鬱的書。
書裡的大多數人，都活在算計裡，活在冤枉裡，活在名利裡，活在恐懼裡。
在這樣的書裡，誰會活得更灑脫一些呢？
二、
按說萬震山應該很灑脫。
他是三個師兄弟中家業最大的一個。有錢，有名，有利，還有人，家中弟子不少，是個大家族。
他不缺錢，動不動打點官府都是上百兩黃金白銀。
他也不缺名，在荊州，連知府大人都要讓他三分。
他缺利嗎？也不缺的，明裡暗裡，都有不少收入來源。
他更不缺人，弟子們，加上妻妾管家傭人，好熱鬧的一個大聚會。
他已經很美滿了，不應該灑脫嗎？
可他一點也不灑脫，因為他的慾望一直沒有得到滿足。他記掛了半生的連城訣，還沒有得到。
按說淩退思應該灑脫。
他身為荊州知府，有權有勢，有錢有利，不咋操心業績，沒有升遷壓力。在荊州城，數他官最大，不應該灑脫麼？
他還有個女兒，知書達禮，品味不俗，人美話不多。
他自己還是個很有學問的人，熟讀詩書，通曉歷史。
他還身具武功，不能說是絕頂高手，可也勝過江湖的三流人物。
文武雙全，名利雙收，不該灑脫嗎？
可他一點也不灑脫，他為了那傳說中的大寶藏，活埋了親生女兒，日日都在為尋寶活著，一點也沒有灑脫的樣子。
按說花鐵幹應該灑脫吧。
他是一代大俠，德高望重為人師表。
像他這樣的人，自然也不缺少銀兩，不缺少朋友。
他應該灑脫吧？
可是也不，他自從在雪谷中做了些不恥的事後，心裡的鬼便再也驅趕不走了。這種內心的煎熬和欺騙，讓他無法灑脫。
三、
如果說，上面的人都是反面人物，活得不灑脫是應該的，那麼，那些正面人物呢？
比如狄雲，活得灑脫嗎？
當然不灑脫！
他一路上受了多少冤屈，遭了多少傷害，時時處處都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哪裡還有灑脫的心情。
即便是在他武功大成之後，在他報仇完成之後，他也沒有灑脫的心境。因為過去的經歷讓他悲痛，也因為他的性格就不是個灑脫的狀態。
那比如戚芳呢？
戚芳看到師哥強姦、偷盜，並被抓入獄，雖然有失望，有傷心，可是沒有幾年，她就嫁到萬家，還生了一個女兒空心菜，不為生計發愁，不用幹粗活重活，以前的苦日子也沒有了。她是不是灑脫呢？
也不是。她擺脫不了過去的日子，心裡總還惦記著師哥。她雖活的安穩，可是在這安穩中一直有隱憂，她的父親去哪了？師哥到底是生是死？她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好女人，賢惠識大體，可是，真的並不灑脫。
那再比如水笙呢？
水笙這個女子，出身於富貴之家，成長在俠義之門。知書達禮，文武雙全。秀麗絕倫，大家閨秀。
可是她過得也不灑脫。
本來她過得挺開心的，可是自從去雪谷旅遊了一次之後，就再也灑脫不起來了。她的父親死了，她的伯父花鐵幹冤枉她，周邊的武林人士都認為她失去了清白。一個個向她投去蔑視的目光，一句句說出汙穢的言語，她在那樣的環境裡幾乎難以呼吸，又哪裡還能灑脫？
四、
那麼，誰灑脫呢？
好人活得累，偽君子也活得累。其實，在書中，有一個真小人，才活得最灑脫。
他就是血刀老祖。
血刀老祖是血刀門的老大，武功高強，偏居西域。
血刀門沒有什麼太多的門規戒律，但是有兩個江湖上人盡皆知的特色：一是僧，血刀門裡所有人都是和尚，都是光頭。二是淫，他們的惡行，除了欺負良善外，還有重要的一條是：人人都喜歡姦淫良家女子。
所以，這個門派，是個不折不扣的反面門派。
而身為這個反面門派的頭子，血刀老祖又是如何過得灑脫呢？
第一、他不虛偽，雖然壞，但壞得真實。
灑脫的人首先得要真實，虛偽的人是怎麼也灑脫不起來的，因為他要掩蓋真實的自己，要花許多心思去戴上面具。就像嶽不群，表面上是個一本正經一身正氣的領袖，實際上一肚子花花腸子。可是，無論遇見什麼事，他都要想辦法做的像一個正義人士，哪怕他不救助恆山的尼姑們，也得說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辭來。
可是，血刀老祖就沒這些顧慮。他的人設就是壞人，就是好色。他從不用考慮如何贏得別人的好感或尊重。而且，他好色是擺在明面上的，見了好看的女子，就是要帶走享樂的，說得出，也做得到，雖然壞，可是很真實。所以，他沒那麼多的道德枷鎖和顧慮，這樣的人，反而吃得香睡得香。
你看，嶽不群為了搶一個劍譜，費了多大周折和佈局？明裡暗裡，步步為營，處處設計，既想當婊子，還要立牌坊。而血刀老祖，路過街頭，看見水笙長得賊漂亮，直接搶走，還滿世界宣示，我就是要上了這個妞！
第二，他追求的是當下，也活在當下。
有遠大追求當然是好事，可是那也意味著，你活得可能不會輕鬆。就像郭靖追求為國為民，所以他日夜都思慮如何抵抗蒙古大軍，處處都要行俠仗義。像淩退思追求大寶藏，那他一生都在為之奔波，甚至不惜活埋女兒，日夜思慮，哪裡還有灑脫的樣子呢？
我們知道，令狐沖就很灑脫，那是因為他追求的是自由，沒有那些遠大目標。他就是個活在當下的人，該喝酒時就喝酒，該學劍時就學劍，有再大的痛苦，也不影響他耍個酷講個笑話。所以，他就活得灑脫。
血刀老祖也是如此。你看，他不去追尋什麼國泰民安，也不管什麼情啊愛啊，如果有金銀，那就搶去，如果有美女，那也搶去。如果搶不到，那就拉倒。如果遇到對頭，幹就完了。如果幹不過，死也死得乾淨。
在雪谷中的那一場大戰，對面是四位馳名中原的正義大俠，可一場戰鬥下來，表現最耀眼的，卻是他這個無惡不作的血刀老祖。
所以，花鐵幹有心事，水笙有心事，狄雲有心事。只有血刀老祖，無論生或死，反而顯得灑脫無比。
可見，灑脫之事，只跟心境有關，卻和道德、財富等關係不大。雖然血刀老祖是個反面人物，卻是書中最真實最灑脫的一個！
閱讀更多 戚七奇讀金庸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