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著名的童話體諷刺小說《王子與貧兒》完成於19世紀後期,是美國現實主義作家馬克·吐溫的代表作之一。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小說素材取自很久以前在英國流傳的《王子和侍從》的故事,輔之以16世紀時的英國社會狀況大背景,塑造了兩個社會地位、思考方式、行為特徵等方面完全不同的主人公,一個是整天乞討捱揍又夢想當王子的貧民窟窮小孩兒湯姆·康蒂,一個是萬人景仰、生活奢靡而又嚮往自由的王子愛德華。兩人玩了一個換裝遊戲,王子成了貧兒,乞丐進入皇宮。兩人的命運雖然有天壤之別,但都心地善良,湯姆因為好奇想嘗試王子的生活,但內心不想鳩佔鵲巢、侵佔本不屬於自己的王位,並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施行仁政、廢除酷刑。王子也並不因命運偏離原先的軌道而妄自菲薄、恨天怨地,相反,他時時處處以王子的標準要求自己,體察民情,面對困苦的生活不屈不撓。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馬克·吐溫是美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尤其善於用詼諧幽默的諷刺手段創作作品。他的大量作品都表現出對腐朽統治者的憎惡和對底層人民的同情。在《王子與貧兒》這部小說裡,作者就使用了大量的諷刺手段針砭時弊、揭露民之疾苦以及批判醜陋現象。在這部小說出版約一個世紀以前,中國清代文豪吳敬梓創作了一部章回體長篇小說《儒林外史》,與馬克吐溫一樣,他也用了諷刺的手法批判社會現狀與封建禮教和科舉制度,是中國諷刺文學的巔峰之作。

這兩本名小說雖不是同一時期創作,《王子與貧兒》的時代背景十六世紀中葉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的英國,《儒林外史》則描繪的是中國出現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萌芽時期,但它們具有驚人的共性:都用詼諧幽默的手法,寄入了作者的心懷情思,以寫實的手段諷刺社會醜惡現狀。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下文我將從作品題材的寫實性、主要人物的戲劇性、描寫手法的誇張性3個方面分析兩部小說在諷刺寫作手法上的異曲同工之處。

一 《王子與貧兒》和《儒林外史》的作品題材都有寫實性

魯迅曾多次談到:“諷刺的生命是真實”,“非寫實絕不能成為所謂的諷刺”。

藝術來源於生活,這兩部名作雖然同屬虛構類小說,但其中描寫的大量內容都是針對的都是當時複雜尖銳的社會矛盾、上層人士對底層民眾在精神和物質上的雙重壓制以及揭露社會的黑暗之處。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1.《王子與貧兒》對社會真實現狀的揭露

湯姆康蒂代行國王之責時,碰巧看到三個死刑人犯正被拉到行刑途中,他驚訝地發現死刑的執行方式是如此殘酷。

“既然已經受了死刑的判決……懇乞大發慈悲,特別命令他們,把我判處絞刑好了。這是我最後的一個願望。”

……

“我會活生生地被一大鍋滾熱的開水燙死的。”

《王子與貧兒》的故事發生在十六世紀中期,正值都鐸王朝,英國從封建主義到資本主義過渡的過程中,資本的原始積累伴隨的血腥和暴力使得民不聊生,被開水燙死的酷刑就是底層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在當時的圈地運動中,農民喪失耕地而流離失所,這正為資本家剝削活動提供了勞動力來源,所以都鐸王朝頒佈的法令禁止流浪和乞討,否則會觸犯“遊蕩”的罪名被割掉耳朵烙上烙印。

王子愛德華與流浪者一起逃亡到森林深處的小屋時,逃亡者維恩斯對自己的介紹就是對當時殘酷社會現狀的血淚控訴。

“後來,因為租佃的田地被地主收回了……萬般無奈只好去討飯,到處流浪。有一天被警察碰到了,他罵我:‘你這傢伙,身為英國國民,怎會不知道英國法律禁止討飯!’於是馬上就把我關進牢裡,還脫光了我的衣服,用皮鞭子抽打我的背脊,然後又把燒得通紅的鐵烙在我的臉上。”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2. 《儒林外史》通過對人們日常生活的精細描寫揭示封建社會黑暗腐朽的真實面目

諷刺藝術只有建立在真實性的基礎上才有生命。吳敬梓所寫的,正是他所處朝代的真實生活。金和《儒林外史跋》:“先生又鳩同志諸君,築先賢祠於雨花山之麓,祀泰伯以下名賢凡二百三十餘人,宇宦極閎麗,工費甚鉅,先生售所居屋以成之。”他本人曾有過在南京祭祀泰伯祠的經歷,這一經歷經過創作加工成為小說中的重要情節,託之以明代去映射清代腐朽統治的現實。

小說中以凡人為主角,沒有塑造傳奇人物,而是通過精細的白描來寫出普通人的真實,市井小民的語言我們現在仍能時常聽到,沒有任何距離感,讀來令人忍俊不禁,常有“會心一笑”的感覺。

范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蝦蟆想吃起天鵝屁!’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過意不去,舍給你的,如今疑心就想起老爺來!”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總之,馬克吐溫和吳敬梓雖然不是同一時代的人,而且分處東西方,相信馬克·吐溫是沒有讀過《儒林外史》的,但二者同為諷刺大師,在作品的表現上,竟然有異曲同工之妙。《王子與貧兒》和《儒林外史》在對於現實揭露和諷刺方面,如出一轍。這也是諷刺小說對於現實的最大貢獻。

二 馬克·吐溫與吳敬梓的小說主要人物的喜劇性處理如出一轍

這兩部小說都運用了大量衝突、錯位的敘述方式營造出了詼諧幽默的喜劇效果。

1. 王子與貧兒互換身份後,現實和心理雙重落差營造的衝突產生了突出的喜劇效果

兩個主人公相遇時,雙方生活環境的巨大差異形成“知識的詛咒”,使得王子想當然地猜測湯姆的家庭生活:何不食肉糜?讓讀者自然生出笑過之後又很悲涼的感受。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湯姆邊吃著點心,邊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答道:

“哎,殿下,我的姐姐一個僕人也沒有。”

“什麼?一個僕人都沒有?那麼,她們早晨起來、晚上睡覺的時候,什麼人來幫她們換衣服呢?”

“殿下,我的姐姐們每人只有一件衣服。如果脫掉衣服,就只有光著身體了。”

2.吳敬梓筆下人物的生活充滿黑色幽默式的錯位和滑稽

魯迅曾評價到:“在清朝,諷刺小說反少有,有名而幾乎是唯一的作品,就是《儒林外史》。”

吳敬梓善用喜劇的場面展示悲劇的人格,讓讀者笑過之後體察到好笑背後的悲情。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范進母親搬了新居後大喜過望,痰迷心竅而亡。范進為母守孝期間到湯知縣處蹭飯時,在用具上嚴守禮制,堅決不用鑲嵌銀環的奢華杯子,卻不忌入肚的葷腥,酒肉照吃。可見當時的文人對於禮制的遵守浮於表面,不入深思。

范進退前縮後的不舉杯箸。知縣不解其故,靜齋笑說:“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這個杯箸。”知縣忙叫換去,換了一個磁杯,一雙象牙箸來,范進又不肯舉動。靜齋道:“這個箸也不用。”隨即換了一雙白顏色的竹子的來,方才罷了。

知縣疑惑他居喪如此盡禮,倘或不用葷酒,卻是不會備辦。後來看見他在燕窩碗裡揀了一個大蝦丸子送在嘴裡,方才放心。

魯迅對這一段評讚道:“無一貶詞而情偽畢露,誠微詞之妙選,亦狙擊之辣手矣。”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這種相同的處理方式,讓二位大師在東西方各享盛譽,都達到了極好的諷刺效果。

三 馬克·吐溫 的誇張性描寫手法,幾乎就是《儒林外史》式的

1.《王子與貧兒》:小事的意義在特定的場合中放大,促使讀者思考深層次的原因

《王子與貧兒》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湯姆忍痛說道:“我求你們別見怪,我的鼻子簡直癢得要命,請問對於這種意外的應付你們向來的風俗習慣是什麼呢?請你們快一點,因為我簡直受不住了。”

對於這樣一個本不是問題的問題,大臣們卻非常痛苦,尋思不出解決的方法,因為史上沒有前例,也沒有世襲的搔癢公爵,因此無人敢於諫言解決這空前嚴肅的問題,最終湯姆只得向上天禱告請求原諒後自己撓了一陣。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連鼻子發癢也事關王室的威儀,需要設置瘙癢公爵專司其職,馬克·吐溫對貴族僵死的規矩發出無情的諷刺與嘲笑。

2. 《儒林外史》:在真實的基礎上進行必要的誇張,凸顯人物的個性特徵

吳敬梓在細節描寫中不著痕跡地植入誇張手法,揭示了人物內心極力想外化的慾望和嚮往。

例如,嚴貢生為了省下坐船的錢,死乞白賴地上演了一場“雲片糕莫名變成幾百兩銀子料藥”的戲,他竭力誇張表達雲片糕的“高貴的出身”,又擺出官老爺的架子欺壓靠力氣謀生計的窮苦人,讀後讓人咬牙切齒。

再如,王太太為了顯擺孫家老太太對自己的器重,濃墨重彩地誇口不止。

“孫家老太太,戴著鳳冠,穿著霞帔,把我奉在上席正中間,臉朝下坐了;我頭上戴著黃豆大珍珠的託掛,把臉都遮滿了,一邊一個丫頭拿手替我分開了,才露出嘴來吃他的蜜餞茶。”


《王子與貧兒》|馬克·吐溫《儒林外史》式的諷刺手段


這種真實而合理的誇張向讀者給足了畫面感,對人物性格特徵的描寫入木三分,活靈活現,更本真地揭露出事件的本質,發人深省。

結語

莫言在一次演講中說到:“優秀的文學是沒有國界的,優秀的文學作品是屬於人的文學,是描寫人的感情,描寫人的命運的。它應該站在全人類的立場上,應該具有普世的價值。”

馬克吐溫與吳敬梓不同在一個時代,不屬同一個國家,但他們心中都充滿著憂國憂民的情懷,並將其付諸偉大的作品表達出來。他們都以作品題材的寫實性、主要人物的喜劇性、描寫手法的誇張性的寫作手法揭露黑暗,鞭策世人,為底層人民發聲。

無論經過多久,這兩部偉大的諷刺寫實作品都將持續散發迷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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