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秋的演戲生涯——程師贈戲

張君秋的演戲生涯——程師贈戲

摘自《張君秋傳》

一九四一年,張君秋從師李凌楓學藝期滿。滿師前夕,張君秋挑梁組班的呼聲極高。一九四零年三月,《立言畫刊》載文展望張君秋的組班前景:“小名旦張君秋,從李凌楓學藝,明年正月,即滿七年期限,觀張君秋在旦角中為最紅角色,預計明正期滿,即正式組班演唱,在未滿之期限中,仍與馬連良合作,今年五月赴滬,包銀較初赴滬增加三倍。聞挑班一事,王瑤卿從中主張最力。王之意即因張為不可多得之人才,若實行組班,必更有驚人之發展。王並擬將個人技藝,悉傳於君秋雲。” 轉過年三月,張君秋仍未組班,《立言畫刊》載文評述:“一般人預料他滿師就是他組班的前奏曲,這曾有人問過他。據他對人表示,似乎不這麼簡單,因為他記得很清楚,前幾年經他師傅尚小云主持,在第一舞臺組班唱過一陣子,他很知道頭牌的難處。他的意見是滿師後再在‘扶風社’唱一年半載,等再老練老練再說。可是這些他的家庭,他的保護者是不是願意這麼辦,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君秋這種意見,對馬連良多少有點‘飲水思源,的成分包含在內!“他近來對於武戲很下功夫,從朱桂芳學的《擂鼓戰金山》以外,《金山寺》預備打出手,其他象《霸王別姬》幾齣梅派戲都已熟練,預備由外邊回來以後再唱。聽人說,他這次外出,打算勻出點時間在出手上下功夫,未來的張君秋一定也是個文武全材了。”

一九四二年初,張君秋成立了“謙和社”。這個班社由張君秋的岳父、梨園公會會長趙硯奎出面組織,擔任“謙和社”的社長。張君秋不過問班社中的事務性工作,仍舊專心一意地唱戲,成為“謙和社”的挑梁主演,掛了頭牌。“謙和社”有強大的陣容。在這個班社裡,老生演員中有貫盛習、張春彥、紀玉良,花臉演員有侯喜瑞、劉連榮、袁世海、王泉奎,小生演員有姜妙香、葉盛蘭、尚富霞,武生演員有孫毓堃、周瑞安,刀馬旦演員有閻世善、李金鴻,醜行演員有蕭長華、高富遠,老旦演員有李多奎。“謙和社”經常演出的劇目有《四郎探母》、《紅鬃烈馬》、《玉堂春》、《法門寺》、《御碑亭》、《王春娥》、《孫尚香》、《驪珠夢》、《困龍床》、《金山寺、斷橋、雷峰塔》、《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武昭關》、《雁門關》、《琵琶緣》、《混元盒》、《緹瑩救父》等傳統戲,梅派的《生死恨》、《鳳還巢》、《奇雙會》、《宇宙鋒》、《霸王別姬》以及尚派的《漢明妃》也是經常演出的劇目。 令人注目的是,張君秋上演的劇目中又多了程派的幾齣代表作——《紅拂傳》、《朱痕記》、《金鎖記》。張君秋演程派戲,這在京劇梨園行裡引起了驚詫。事實上,自從張君秋登臺以來,人們的眼光便開始注視張君秋,腦子裡不約而同地思索著同一個問題,他以後宗哪一派?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思考問題的現象。早在“四大名旦”沒有形成的時候,任何一個旦角演員初登舞臺時,並沒有人在思考他將來要宗哪一派,或許是當時“流派”的說法還不那麼時興。譬如王瑤卿,他的藝術風格很突出,影響很廣泛,學他的人趨之若鶩,這在王瑤卿那個時代裡也是公認的。然而,梅、尚、程、荀“四大名旦”都曾請益於王瑤卿,卻沒有人要求梅、尚、程、荀都要宗“王派”。至梅、尚、程、荀“四大名旦” 形成氣候以來,學習“四大名旦”的後起者仍是趨之若鶩,同王瑤卿那個時代不同的是,這些後起者登臺表演,往往要以學習那個派的藝術為號召,這是一種時尚風氣。張君秋就是在這個時尚風氣形成的時代裡登上了京戲舞臺的。

最初,因為張君秋是在從師李凌楓學藝期間登臺演戲的,雖然中間又有尚小云的熱心扶攜,但畢竟未能拜尚,所以並沒有人認為張君秋必定宗尚。以後,張君秋拜了梅蘭芳,隨著他從師李凌楓期限的迫近,並且也由於張君秋的藝術影響也愈益擴大,於是,張君秋宗梅的呼聲很高。然而,張君秋演戲,無論是向哪位名家學的劇目,從來不打出某某名流的旗號為號召。張君秋在這方面是很謹慎從事的,打著某派旗號號召觀眾,就應該名實相副,而名家的藝術並非很容易學得一點不走樣的,這是張君秋心裡的真實想法,因而,他從不標以“某派真傳”的旗號。雖然如此,張的演出面貌越來越接近梅派的風貌了,基於這個原因,即便張君秋不以梅派自居,輿論界也普遍看好張君秋宗梅。而在“謙和社”組班之後,張君秋演出的劇目猛然出現了程硯秋的代表劇目,這確實出人意外。於是社會上就有人提出異議,認為張既然拜了梅蘭芳,如果真正沿著梅的路子往前發展,自然前途無限,如今得隴望蜀,心生異端,往後的藝術發展,堪稱憂慮。 向程硯秋學習程派藝術,這是張君秋渴望已久的,但是沒有機會向程先生啟齒。然而,這個機會卻是由程先生親自送來的。那是在張君秋籌組“謙和社”時發生的事情。一天,北平城大雪紛飛,張君秋出門訪友未歸,張秀琴坐在家裡等候著兒子歸來。過了晌午,院子裡傳來敲門聲,張秀琴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出去開門。他以為是張君秋回家來了。開門一看,一位身材碩長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因為雪大,來人的眉眼之間結上了一層冰霜,張秀琴一時沒能辨認出來者是誰。“您是??” “我是程硯秋,君秋在家嗎?”張秀琴一聽是程硯秋,忙將程先生讓進院子裡,請他屋裡坐。程硯秋撣去了身上的雪花,走進屋裡落座。“君秋出去了,也該回來了。”張秀琴為程硯秋沏了一杯熱茶遞到面前。心想,這麼大的雪天裡,程先生竟親自登門造訪,一定是有什麼要緊事。程硯秋接過茶杯,身上的寒氣未退,就直截了當地講明瞭來意:“聽說君秋要組班,我想是時候了。他的藝術,無論是臺上的功夫,還是臺下的人緣,都已經夠挑班的條件了。不能再給別人掛二牌了,應該自己挑班,發揮自己的才能。”張秀琴連聲稱謝,說道:“君秋確實也在為組班的事情籌措著。他畢竟剛起步,各方面都需要幫助,難得您這樣大的雪天來這裡??”程硯秋呷了口茶水,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挑班演戲同搭班不一樣,搭班是服從人家,劇目、角色的安排,都要適合人家的需要。挑班就得有青衣主演的大戲,不能光演同老生配對兒的戲了。這幾天,我替他想了幾齣戲。我知道,君秋演過一些單折戲,像《牧羊卷》、《六月雪》,這些戲都可以加頭尾,演成全本的大戲。《牧羊卷》的前邊加上《牧羊山》,後面再加上《團圓》,不就是全本的《朱痕記》了嗎?《六月雪》也可以加頭尾,演成全部的《竇娥冤》。這些戲我都可以給他說說。另外,我還有一些戲,像《紅拂傳》有很重的唱工,有歌有舞,就挺適合君秋演的。我所說的這些戲,侯喜瑞、姜妙香、張春彥都同我合作過,現在可以請他們來同君秋合作,我來給君秋說戲,演起來就方便多了。” 張秀琴聽了程硯秋這一席話,很是感動。這不是誠心誠意地為張君秋籌劃組班事項嗎?連演什麼戲、用什麼人,都想得這麼具體、周到。程硯秋說完這番話,就不再等張君秋回來了,起身告辭,臨走特別關照說:“君秋回來,請您轉告他,讓他到我家去,我給他說戲。”張君秋開始向程硯秋學戲了。程硯秋的家裡很清靜,不見有高朋滿座的時候。程先生沒有聊閒天的習慣,賓朋來往,總是開門見山,有什麼事說什麼事。張君秋到程家就是為學戲而來,程先生請他到家裡來也是為了教他戲。所以,張君秋進了程家,程硯秋二話不說,上來就是戲。無論是說《朱痕記》,還是《紅拂傳》,從上場的身段、唱唸說起,一招一式做給張君秋看,一板一眼教給張君秋唱。而在說戲的過程中,還要經常結合張君秋本人的條件,給他講一些學戲的道理。張君秋學程硯秋的唱,不像有些人那樣,明明很好的嗓音條件,偏要憋得發悶去找所謂“程派”的味兒。張君秋就是用自己本色的嗓音去學“程腔”,這樣學唱,深得程硯秋的讚許。 “對,你就是要用自己的嗓音去學我的唱。我最恨那些故意把嗓子憋得發悶、死學我的人了!他們哪裡是在學戲,簡直是糟踐我的東西。你要發揮好你自己的嗓音,我把我的唱腔、唱法、氣口教給你,你再結合自己的嗓音條件去唱,我也是結合我自己的條件演唱的。你的嗓音條件好,我還希望有你這樣好的嗓子呢!憑什麼不好好發揮自己的長處呢!”程硯秋為張君秋做身段,也是直工直令,認真地反覆做給張君秋看,《牧羊圈》裡的“屁股座子”身段,跳身,揚水袖,反覆做了無數遍,直到讓張君秋把身段的要領吃透為止。程在做身段時,也十分注意針對張君秋本人的條件去教。程先生當著張君秋的面穿上了他日常穿用的帔,問張君秋:“你看我這身帔合不合身?”張君秋看了看,說道:“短了點兒。”“你再看。”程硯秋走起了身段,又說。張君秋再一看,正合身,一點兒都不短。程硯秋笑了,告訴張君秋,這是根據他的身材比較高,需要存著腿走身段,存著腿,帔就合身,不存腿,帔就顯得短了。程先生說:“我這個‘存腿’的功夫是根據我的個兒頭比較高琢磨出來的。你的身材合適,就千萬不要學我這個‘存腿’了!” “謙和社”開始演出了。張君秋陸續貼出了《朱痕記》、《賀后罵殿》、《六月雪》以及《紅拂傳》等戲,雖沒有打出“程派”的旗號,但觀眾卻愈發被吸引了,究竟要看一看張君秋是怎樣演出這些程派劇目的。 聽張君秋的演唱,觀眾發現,張君秋唱“程腔”,用的是自己甜亮的嗓音,既款式大方,又能在舒展之中見委婉,流暢之中見細膩,令人耳目一新。報刊評述:“張君秋自組‘謙和社’後,名譽地位更進一步。《紅拂傳》之演出,益徵其廣攬各派之長,戲路愈寬矣!君秋所採方法,融合梅、尚、程三派,若再從做派表情上研究,其地位必遠李世芳之上。蓋張君秋於四小名旦中,認為世芳為彼勁敵,世芳所缺乏者,即嗓音不濟耳,因世芳在科七年功夫,如身段做派表情,無一不靈活穩準,君秋略有粗枝大葉之弊,如演一出《玉堂春》,即可完全比較出來,君秋自知自己弱點,銳意追求,擴張戲路,其用心可謂良苦矣!名伶之成名,豈偶然哉!”(《立音畫刊》一九四二年九月) 張君秋學程得到了承認,但他並不滿足於報刊上對他的誇讚,他更重視的是報刊上所指出的弱點。他積蓄精力,銳意進取,不僅要在唱腔演唱上更進一步,而且還要在身段做派表情上下功夫。他要演唱、念、做、舞都吃重的戲。他要演《漢明妃》,要演《金山寺、斷橋、雷峰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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