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公主:紅顏的犧牲能解西域之憂嗎?

大國夢背後,有多少普通人的辛酸和淚水。每個時代都一樣。這篇文章就想講這樣一個故事。

解憂公主:紅顏的犧牲能解西域之憂嗎?

《張騫出使西域》,油畫,王可偉繪

劉細君和劉解憂的悲劇命運,都拜一人所賜,那就是以開通西域第一人而名垂青史的張騫。

張騫第一次出使回來後,憑藉著在匈奴生活了十餘年的經驗,在漢匈戰爭中為漢軍作嚮導,漢武帝因此封張騫為“博望侯”。但短短兩年之後,張騫卻在另一場對匈奴的戰爭中貽誤軍機,導致“飛將軍”李廣所部損失慘重。張騫因此要被問斬。他出錢贖罪,留得活命,但博望侯這個爵位被削奪了。

十年囚徒生涯,幾番命懸一線才換回來的侯爵,就這麼沒了。功名富貴真也是別時容易見時難。張騫豈能甘心!他打算利用漢武帝對異域的好奇,爭取第二次出使,重新博得封侯的機會。前一次出使,遊說大月氏共同抗擊匈奴未果,這一次,張騫決定還是以匈奴為藉口說服漢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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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騫為漢武帝提供了另一個潛在盟友:烏孫國。根據張騫的介紹,烏孫和月氏、匈奴之間都有恩怨過節,烏孫老首領曾經被月氏人攻殺,後來新一代烏孫王打敗了月氏,迫使月氏人往西遷徙。在烏孫人往西追擊月氏的過程中,匈奴人就趁機控制了東邊原來屬於烏孫的地盤。

張騫對漢武帝說:“蠻夷戀故地,又貪漢物。誠以此時厚賂烏孫,招以東居故地。漢遺公主為夫人,結昆弟,其勢宜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漢書·張騫傳》)戰略目標是要和烏孫結盟,斬斷匈奴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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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到目標的手段,不僅要用財物拉攏,還要嫁公主、結婚姻。至於通過這些手段,能否達到預期目標,張騫則雲“其勢宜聽”,換成今天的話說,就是“應該是可以的”。

為增加成功獲得出使機會的把握,這次遊說,除匈奴問題這個藉口外,張騫還另外增加了一項砝碼。他又對漢武帝說:“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漢書·張騫傳》)可以讓烏孫、大夏這些西域諸國成為大漢的“外臣”,也就是藩屬國,以此達到“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的目的。那樣,每年都有大量操著不同語言、有著不同生活習俗的異族人來朝見,能讓皇帝的威德遍於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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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時情景而言,匈奴問題雖未徹底解決,但在連年征戰中,漢朝已經獲得了初步成功,繼續尋找西域盟友的策略可以一試,漢武帝更為好奇的,是新鮮、陌生,充滿刺激的西域本身。如果能讓西域成為大漢的藩屬,意義決不下於打垮匈奴。於是聽完張騫這番話,“天子欣然以騫言為然”,飄飄然做起世界領袖的美夢來。

張騫成功地挑動了漢武帝的虛榮心,也成功地獲得了第二次出使的機會。為了實現這“應該”能達成的戰略目標,劉細君和劉解憂都成了張騫手中的棋子,於是命運被改變了。

解憂公主:紅顏的犧牲能解西域之憂嗎?

伊犁那拉提草原景區還原的古烏孫國場景

《漢書·西域傳》說烏孫國“隨畜逐水草,與匈奴同俗……故服匈奴”,不僅和匈奴地域接近,也是和匈奴一樣的遊牧民族,而且有很長的屈服於匈奴的歷史。單靠嫁一名公主,漢朝是否就能成功籠絡住這位千里之外的“盟友”,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

當劉細君嫁到烏孫後,匈奴人聽到這個消息,也送了一名女子到烏孫。烏孫王立劉細君為右夫人,立匈奴女子為左夫人。從風俗與後援距離的角度看,劉細君的競爭劣勢,不言而喻。而在匈奴的威懾下,烏孫王又豈敢專事漢朝?所以,即便撇開兩位和親“公主”的個人命運沉浮不談,用這樣的方式來尋求政治突破,其效可驗。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策略不僅憑空毀了兩位和親“公主”的一生,也給漢朝政府帶來了很多麻煩。結盟西域、共擊匈奴,在漢武帝時代從來未奏效過,負面影響卻波及昭帝、宣帝時代。

昭帝時,匈奴曾聯合車師,入侵烏孫。劉解憂上書漢廷,要求發兵相助。廷議許以出兵,後因昭帝崩逝而取消了該項行動。到宣帝時期,因烏孫而引發的漢匈戰爭,還是爆發了。

就在漢宣帝繼位不久的本始三年(BC.71),匈奴派遣使者至烏孫,敦促烏孫人將劉解憂押解至匈奴,試圖通過這個方法切斷烏孫和漢朝的聯繫。漢廷得到劉解憂的奏報後,漢宣帝發動十五萬騎兵,五道併發,支援烏孫,共擊匈奴。這次協同作戰,大破匈奴,獲得了不小的戰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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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匈戰爭(想象圖)

元康二年(BC.64),烏孫王再次向漢廷提出了姻盟請求,願以良馬千匹為聘禮,讓自己的兒子尚娶漢公主。

烏孫王在呈奏中特別指出,自己的這個兒子是“漢外孫”,冀希以此打動漢廷。在收到烏孫的聘禮後,漢宣帝決定以劉解憂的侄女劉相夫為公主,繼續這樁政治婚姻,並事先安排劉相夫學習烏孫語。護送劉相夫的隊伍到達敦煌的時候,得到了烏孫內亂的消息。烏孫王死,他和劉解憂的兒子,也就是向漢廷求親的“漢外孫”,沒能順利繼承王位。

大臣蕭望之對皇帝說,此前漢朝嫁公主到烏孫,已經四十餘年,其間除了不斷給漢朝帶來麻煩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再嫁公主,以後烏孫若有麻煩,漢朝於情於理,又都不能坐視不理。因此,應該趁此機會停止與烏孫的和親。漢宣帝納采了蕭望之的建議,將劉相夫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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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相夫算是躲過一劫,沒有走上劉細君和劉解憂的老路。但已然捲入烏孫國政治漩渦的劉解憂,卻將因此而遭受更大的不幸。烏孫貴族共同策立的新任烏孫王,因行事狂悖而被稱為“狂王”。正是這位“狂王”,在聽說漢宣帝半路召回劉相夫之後,強娶了劉解憂。劉解憂不僅飽受“狂王”羞辱,並被迫為他生育一子。

劉相夫被召回後,漢朝雖再未派遣過和親烏孫的公主,但由於這段特殊的歷史,烏孫一旦遭到內憂外困,便會牽動漢朝的神經,給漢朝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班固在《漢書·西域傳》中,用這樣一句話點評漢朝和烏孫國之間的關係:“漢用憂勞,且無寧歲”。

解憂公主:紅顏的犧牲能解西域之憂嗎?

當初張騫的一個私念,不僅改變了劉細君、劉解憂的人生軌跡,也通過涉外戰爭等形式影響到了生活在漢帝國內部的每一個人。當然,換一個角度也可以說,劉細君和劉解憂借這個機會掙脫了罪人子孫的身份,而變身為肩負國家使命的“公主”。幸與不幸,難以評說。

對於當時的社會來說,張騫通使封侯,成了一個榜樣,展示著它無窮的力量。《漢書·張騫傳》“自騫開外國道以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不管是不是真知道域外情況,都爭著給漢武帝上書,希望獲得出使的機會。

根據司馬遷的現場觀察,這些人往往都是“妄言無行之徒”。出使畢竟是苦差事,之所以有這麼多人願意走上這條路,是因為這裡有巨大的利益回報。除了名之外,更重要的是利。漢武帝每次派遣使者,都會讓他們帶很多錢幣、貨物去頒賜蠻夷,誇耀富豪。這些出使的人“皆私縣官齎物,欲賤市以私其利。”(《漢書·張騫傳》)很多使者拿到漢武帝給他們送往域外的貨物之後,就合計把這些東西給賤賣了,變成自己腰包裡的現錢。於是張騫的一己私念,又成就了這無數私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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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金餅

但悖論在於,從宏觀歷史的角度看,這些給生活在當時的很多個體、群體造成傷害的行為,卻也推動著歷史的發展。認知的擴大、文明的交流、物種的傳播,乃至於我們今天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形成,無不借助著轟轟烈烈的西使運動得以實現。在這幅絢彩富麗的歷史圖卷中,劉細君和劉解憂的個人命運,顯得如此卑微。

是該更重視個體價值,還是該更重視人類文明整體成績的取得?這個話題可以無休無止地爭論下去。若今人果真能穿越往古,把宏觀歷史框架下通使西域的正面意義告知劉細君和劉解憂,她們又會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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