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懸疑推理小說】破曉


【中篇懸疑推理小說】破曉

一 初逢

夜幕完全落了下來,路燈依次從遠方亮起,靠近,再遠去。

北蒿市跟南禺市看起來是一樣的繁華,樓下車水馬龍,已經堵了好長好長。

“小冉,去幫外婆接壺熱水吧。”

“好。”我拿起暖水瓶往開水房走去。

我叫陳冉,25歲,在南禺市生活,外婆病了,被母親送來了北蒿市,我便請了一個月的假一同跟來。其實請這麼長假來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這座醫院雖治療水平在全國數一數二,但據說是一座“鬧鬼”的醫院,我並不知道所謂的“鬧鬼”是怎樣的,但我工作之外還是一名“十八線”作家,我希望我的下一部作品多點靈異的元素。

“你好,請問開水房怎麼走?”

前面的護士紮了兩個辮子,轉頭朝我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正前方:“直走到盡頭左拐第一間就是。”

我還沒道謝,她就疾步走開了。

開水房很小,裡面背對我站著一個短髮的男生,略彎著腰。

我站在門口等待,等了不止多久他卻還沒有裝好離開的意思,我仔細聽了聽,才知道他好像把水流開到了最小。

“好玩麼?您能不能先讓我接水,然後再自己慢慢玩?”我實在沒心情在這裡“陪”他玩下去,連忙叫停。

他轉了過來,一雙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眼睛裡填滿了淚水,配上厚厚的嘴唇,高挑的鼻樑,說不上多好看,卻也說得過去。脖子上掛著一條紅繩,繫著一個銀光閃閃的指環。

他轉回去繼續讓水龍頭的水以最小的流速流動著。

“你能先讓我接一下嗎?”

他又轉了過來,眼裡有幾分憤怒,更多的是傷痛跟無奈。

他呆立不動,我抬手輕輕地拉了拉他,把他從裡面拉了出來。

然後接滿水後回到了病房。

外婆隔壁病床的床鋪上躺著另外一個老人,而那個病床旁的落地窗前站著一個男生,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沒有移動。

我把頭別開,卻聽到她好像在對我說話:“你剛剛在水房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生?”

我剛打算開口回答他,卻看到剛剛在水房遇到的那個男生走了進來,徑直走到了靠窗的那個病床旁,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他跪在病床前,趴在那裡,身子輕微的抖動著,落地窗前的男生還一直在偷瞄我,我雖然有點厭惡,但也沒有發作。

母親坐在那邊削一個蘋果,然後切成了幾瓣,她碰了碰跪在那裡的那個男生,溫柔地說道:“別哭了,孩子。吃點蘋果吧。”

那個男生抬頭轉過頭看了我母親一眼,眼睛裡的淚水比剛剛還多,依舊一言不發,又轉了回去。

我有點憤怒了:“你是不是有點太不懂禮貌了?”

窗子前的那個男生疾步走了過來,“跟我出來一下”,他在我耳邊細語了這一句話後拽著我走出了病房。

“其實他是個啞巴,並非不想理你們。”

我有點好奇,等待他的後文。

“我跟她算是發小吧。他在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拋棄他,離婚後都不要他,他的爺爺奶奶收養了他。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其實還是可以說話的。不過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人,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唾棄,不理解和辱罵。後來,我轉學離開了這座城市,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他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我才知道十三歲那年有一件事情的發生徹底摧毀了它——養了他十多年的爺爺因病去世了……”

“什麼病?”

“直腸癌。”他停頓了幾秒又繼續說道:“從那之後他突然就再不能開口說話了,怎麼刺激都無濟於事,醫生說那件事帶給他的感覺大概比生不如死還要嚴重。應該沒有誰比我更瞭解他了。其實孤獨本身所帶有的可憐並沒有什麼。但刻意掩飾自己內心的孤獨跟痛苦,表面還要對所有人笑臉相迎的樣子,多少有點可悲吧!可憐是可悲的一種,但遠不及後者心痛。那時候就偶爾會想起,大概他的心中有兩個世界,一個世界是她滿目瘡痍的自己,而另一個世界,就是以他奶奶和我為主的外界……”

“病床上的那個老人是他的奶奶?”我打斷了他。

他點了點頭,又道:“如果他的奶奶再出什麼狀況的話,他會徹底崩潰的。對了,我叫……”

“他叫什麼?”我跟他幾乎同時開口。

他愣了一下:“哦……他叫蘇同羽,我叫王敬堯。”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煙,打算抽,看到我皺了皺眉頭,卻又收了回去,還說了句抱歉。

“沒什麼。倒是你一直盯著我看,讓我覺得有點……”

“害羞?”

“嗯。”

“害羞什麼,因為你長得很漂亮啊。至少……是我見過的女生中,最漂亮的。你叫什麼?”“陳冉。”

“今天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嗯。我是南俞市的。他今年多大了?”

“他今年二十……”

他還沒說完,就被後面推著往前走了一步,我望過去,才發現是裡面的那個男生,手裡拿著的一個寫字板塞給了他,然後朝走廊的盡頭走去。寫字板上一共有兩排字,第一排是“我去洗手間了”,第二排是“堯,你說我接完熱水回來,奶奶會醒過來嗎”。

我的心好像被抓了一下,不是很痛,卻有點難過,也許主要是因為自己冤枉了他。

“晚上我請你吃飯吧。”王敬堯問我。

我想了想,晚上確實沒有什麼事情做,但還是婉言謝絕了他。

我剛打算走進病房,卻發現那個叫蘇同羽的男生又走了回來。

“你怎麼這麼快啊?”

蘇同羽從王敬堯的手裡拿過寫字板在上面寫道:我憋回去了,我餓了,我要吃飯。

“想吃什麼?”我看著他,脫口而出:“我們一起下去吃飯吧,我來請你們。”

我走回病房跟母親說了一句“我出去吃飯了”就再次走出了病房,

王敬堯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後朝前走去,不一會兒帶了一個女護士走了過來,正是剛剛給我指路的那個人。

“孫雪涵護士,我們要出去一趟,麻煩幫我們照看一下病人。”

我們三人剛到樓下的飯店坐好,王敬堯就開口說道:“羽哥,你先回去吧。我收到短信了,孫醫生護士說你奶奶醒過來了。”

蘇同羽愣了一下,盯著王敬堯的臉不知所措,看了好久恍然大悟一樣,夾著寫字板,奪門而出。

“他都不給他奶奶帶點吃的?”我看向王敬堯,卻發現他笑的怪怪的。

“不用管他,我們吃我們的就好了。”

剛點好菜我的電話就響了,原來外婆也醒來了。我起身去前臺把單買了,然後走回餐桌拍了拍王敬堯:“王先生,你慢慢吃吧,我的母親大人召喚我,我先走啦。”

走出飯店,我突然覺得有點暢快,卻不知道為什麼內心還是有一絲難過在湧動,很奇怪,外婆醒來了,我不應該是欣喜若狂?

回到病房,映入眼簾的第一幕是抱在一起的孫雪涵跟蘇同羽,兩個扎的高高的辮子好像兩把匕首。

外婆確實醒了過來,我走過去剛想說話,不經意一側身,發現蘇同羽的奶奶並沒有醒過來……

二 同居

我把手裡的吃的放到了外婆病床邊的桌子上,然後直接走到了蘇同羽的面前。

“剛剛不好意思,我並不知道你不能說話。”

他笑了笑,在寫字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卻什麼都開心不起來。

“小冉,你吃飯了嗎?”

母親一邊吃東西一邊問我,我卻並不想理,只是點了點頭,轉過身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孫雪涵向外走去,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你晚上到哪裡去住,樓下找賓館了沒?”母親停止了進食,問道。

我裝作沒聽到,她又繼續說道:“一會媽媽下來幫你找個旅店吧,外婆醒過來了,我們晚上就一起住在樓下的旅店吧。”

“算了吧,我自己找個地方住。”

“這荒郊野外的……你就算再煩我,也沒有辦法。這個醫院這麼偏僻,樓下只有這一家旅店。你在這座城市裡還有別的朋友嗎?”

“怎麼沒有。”我走向蘇同羽,推了他一把;“反正外婆都醒過來了,我就坐明天10點的火車就離開這裡吧。喂,我今晚能去你那裡住一晚嗎?”

蘇同羽抬起頭,看著我,然後在他的寫字板上寫了下去,我看到“當然”兩個字後剛想說謝謝,卻看到他在“當然”後面又寫了兩個字:“不能”。

“小冉……你寧願去陌生人家住一晚也不願意跟我住在一個旅店?我們是一家人啊,有必要如此陌生嗎?”母親走過來拽住我的手臂,卻讓我一把甩開了:“那我今晚去火車站住好了。”

“哎,可以啊。”

我剛打算離開,卻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

王敬堯。

“哦?”我忙問道:“你家在這附近?”

王敬堯笑了笑:“蘇同羽的家其實就是我的家,他一直都住在我這邊呢。正好,我今天晚上是夜班,你就自己去那住吧。”

我轉過身,看到了眉頭緊鎖的蘇同羽,他正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我慢慢走了過去,瞪了他一眼:“剛剛是我不對,但你何必這樣擠兌我啊。你應該比我清楚被人擠兌是什麼滋味吧!”

蘇同羽看向門口的方向,眼睛裡好像流出了血。

王敬堯走了過來,把吃的放到了床頭的桌子上。

他摟過蘇同羽的脖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蘇,是我說的,可我也是好意嘛,不希望她再提到傷害你的事情了。”

外面的馬路上已經沒有了多少行人很車輛,黑暗在跳躍,伴舞的沉默邊遊走邊發酵,好像渲染了過來,點燃了整座屋子,床頭桌子上水杯裡的熱水還在冒著熱氣,告訴這裡的所有人時間並沒有靜止。

外婆醒來了,病基本就好了一半。我趴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打算離開醫院了。

剛剛一直在那裡玩手機的蘇同羽突然站了起來,與此同時門口又閃進來一個人,是孫護士。我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打算跟我一塊去,大概是不太放心我一個人住在他朋友家吧。

我們三個往外走,母親突然從後面拽住了我,往我手裡塞了幾百塊錢,說道:“你急匆匆趕過來的也不知道你帶的錢夠不夠用,自己注意點安全,知道麼?”

我把她的錢推了回去:“媽……我有錢。”我知道自己的語調可能有些冷漠,但在外人面前跟她保持若即若離的母女關係已經是我能給予她最大的寬容了。

“辛苦你啦”。我朝孫護士笑了笑。

她回我一笑,兩個淺淺的酒窩調皮地閃現了一下。

王敬堯的房子就在醫院的對面,我真不明白開發商怎麼想的,會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開發小區。

“其實老蘇你真沒必要過來的,難道你應該擔心的不應該是你的奶奶嗎?”王敬堯站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點燃了一支菸,問蘇同羽。

蘇同羽在寫字板上迅速寫下一排字,然後舉給王敬堯看,我並沒有看清楚上面寫的什麼。

王敬堯把我們送到屋子裡面並安排好我睡的地方後就一個人離開了。

作為處女座呢,強迫症跟好奇心是很可怕的“優良傳統”,所以我趁他去洗手間的時候偷看寫字板應該可以理解吧。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上面寫著“雪涵說奶奶已經沒事了,明天就會醒來的,她不會騙我的”。

看來這小子的另外一個世界裡應該還有什麼孫雪涵吧。

我剛想放下寫字板,他就從洗手間裡走了出來,望著我,又是那種憤怒的目光。

“我……”我思考了一下,又說道:“你的字挺好看的,就是比我差了點……”然後放下寫字板,灰溜溜地進了自己要睡的房間並鎖上了門,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

“咚咚咚……”,敲門生打亂了我的思緒。

我打開一看,蘇同羽舉著畫板上面寫著:我要吃,後面畫著一個碗,碗裡畫著一團一團的東西。

“你這畫的……是什麼鬼?”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你當自己是畢加索啊。

他又拿起畫筆在寫字板上後面的那個碗上畫了好多個圈。

“你難道不會寫字嗎?”

他露出崩潰的表情離開了,幾秒鐘後,他又走了回來舉著他的手機,屏幕上輸入法上打有兩個字:疙瘩。

我更加茫然了,疙瘩是什麼東西?痘痘嗎?這座城市的人還真是重口味。我把他推了出去,開什麼玩笑。

我解開外衣又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陣陣反胃讓我覺得這一夜註定是一個失眠之夜了。

他還在門口用力的敲門。

“你到底要幹什麼?”

大概由於我突然把門打開,他太過用力敲門,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直接倒在了我身上,他的寫字板上寫著一個大字:湯。

疙瘩湯?我還是沒有聽說過。

我轉過身背對著他用手機查了一下,才知道竟然真有這種東西,我轉過來背對著他,用手機查了一下。

原來還真有這種東西,看起來,他剛剛畫的其實並沒有很抽象。

“我不會……”我轉身想告訴他我不會卻看到他寫字板上的字變成了“你帶子開了”。

我一頭霧水:“什麼帶子?話說你為什麼不都用手機打字,那多方便……”

“我不喜歡用手機打字”,“我幫你係上吧”。

我還是沒懂他的意思,

只見他繞到了我的身後,我忽然覺得脖子上有點涼,才發覺他竟然在碰我的內衣!

我回頭就是一巴掌:“幹嘛啊你?”

他卻一副無辜而又可憐的樣子,竟然令我有點心疼。

我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忙岔開話題:“你知道有關這家醫院的一些傳說麼?”

“知道”。

“告訴我唄。”

“我不”。

我想問為啥,看著他在揉臉,有點可愛,笑了:“那你怎麼才肯告訴我呢?”

“我就要吃疙瘩湯”,後面跟了一個哭臉。

“你自己沒手啊?”我真不能理解,你明明只是不能說話,吃飯卻也要別人來負責嗎?

“我就要你做,不然不跟你說”。

我抬起手嚇唬了他一下,然後出去走進了廚房,卻一腳踩到了什麼。

“啊……”

“好可愛的貓咪啊!”

廚房的燈沒開,我走進去後摸了半天都沒摸到燈,倒是腳先踩到了什麼東西,我用手機照了一下,一團深灰色的東西,打開燈後才知道是一隻折耳貓。

它的眼睛很亮,眼神卻有點呆滯,安靜地躺在那裡望向我,一直爪子舉了起來,頗有幾分招財貓的感覺,整張臉肉呼呼的,實在太可愛了。還好自己今天沒有穿高跟鞋……

我把它抱了起來,肉肉的肚子上溫暖的感覺從我的手掌蔓延開來,它似乎有些不悅,“喵喵”地叫了兩聲,我抽出一隻手撫摸在它的額頭上,它眯了眯眼睛,又打了個哈欠,似乎開心了些,又叫了兩聲,聲音卻比起剛剛拉長了不少。

我還想再逗逗它,它卻頑皮地從我懷裡跳了出去,我一抬手,外面的客廳裡蘇同羽站在那裡,舉著他的寫字板,上面只有一個圖案:一個大大的碗,碗裡是一團團的面。貓咪在蹭他的褲管,順從而又不失慵懶。

“阿嚏……好,我馬上做……真是服了你了。”我打開手機的瀏覽器,隨便找了個教程,照貓畫虎一般做好了疙瘩湯,老實說看顏色我就知道味道應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甚至沒準能起到毀屍滅跡的功效也說不定呢。

我盛好端到了客廳的茶几上,蘇同羽坐在沙發上看了一眼,伸手從碗裡揪出一根毛,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sorry,我逗完貓咪好像忘記洗手了。阿嚏……話說,貓咪好可愛。可惜我對於貓毛有點過敏,不然,阿嚏……我也要養。”我在他旁邊坐下,看著他的側臉,高挺的鼻樑有點帥氣,不過這種相貌的人肯定都有點傲嬌。

他轉向我,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竟然臉紅了起來,似乎在滴血一樣,但是表情卻有幾分痛苦。

他把手機遞給我,裡面發出了聲音。

我略有疑惑:“咦,這是你的聲音?好奇怪的聲音,你以前的聲音嗎?”

他又在寫字板上寫下一行字舉了起來,“這是一個文字轉化語音的軟件,剛弄的”。

“貓叫什麼?”

“海爺”。

“哈……第一次聽到管貓叫爺的,你家這貓才算得上真正的貓主子,哈哈……阿嚏……哈……”

海爺趴在蘇同羽的膝蓋上睡著了,看起來……味道應該不錯。

開個玩笑,我是個素質主義者,往日裡為了保持身材基本都吃一些輕膳食。

錄音裡說,那家醫院的負一層是停車場,停車場西北角有一個安全通道,但這條安全通道據說只能往下走,就在停車場這裡走丟過兩個孩子,可怕的不是孩子走丟了,而是醫院後來找了檔案,找這丟了的這兩個孩子的家長都是年輕的母親,但她們沒有任何資料,甚至派出所查不到有這兩個媽媽在世間存在過的依據。那個安全通道一直都是封死的,兩次孩子丟失前通道都會被打開,孩子丟失後,找尋孩子的母親找醫院找派出所報案,而後消失,通道又會恢復原狀。從那以後,負一層的入口也封死了,停車場改到了地上,再也沒有孩子消失了……

聽起來還蠻詭異的嘛,但這正是我想要的,他倒吃的挺香的,我也去嚐嚐吧,好歹是本宮第一次下廚,吃一點就好。

“你還要麼?”我問了問他。

他使勁搖頭,“我飽了,我飽了,太好吃了”。

“鍋裡還有蠻多的,我也去吃點吧。”

我起身卻被他拽住,轉頭看著他,他一臉委屈,眼睛裡似乎還有淚水,撅著嘴繼續搖頭。

幹什麼,你不吃了還要留到下頓麼,我只是嚐嚐而已。

我掙開手,跑到廚房,興高采烈地盛了一點,都給他感動哭了,本宮簡直天賦異稟,簡直……

“這他媽明明生的,你幹嘛吃的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我趕忙把嘴裡的東西吐了出去,然後把鍋裡剩下的東西全倒掉了,走出廚房,瞪了他一眼,他卻在朝我微笑。看來這孩子真有點傻,讓人心疼的不僅是過去,還有現在,以及未來,就這種智商,簡直了……

看來明天走不了了,既然這個醫院下面真有些故事,我還是應該下去看看的。

我又坐到了他的身邊,打了個哈欠後奪過他手裡的寫字板,寫道:其實我是一個十八線的作家,過來看手術了的外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想找找靈感,你有時間的話能陪我去醫院下面看看嗎?

“再議,你做的那麼難吃還想讓我再幫你,逗我”。

“你不陪我我找王敬堯好了,他肯定樂意”。

“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我去,我這樣一個美女約你一起探險,你不心動?不開心?很好,賤貨,你成功地引起了老孃的注意,就你了,不去我把你打昏了扔下去。

“哦……剛開始聽到你名字的時候還覺得有些怪,名字裡第二個字帶‘同’字的好像真不多,而且……你聽過‘蘇羽’嗎,一個編輯”。

“好巧”。

我有些欣喜,用拳頭捶了一下寫字板:“你也認識他?”

海爺慘叫了一聲,瞪了我一眼,從蘇同羽的膝蓋上跳了下去。

“好吧。其實他跟你挺像的,有些事情上,我也對他有些感覺吧。可惜,英年早逝,或者說天妒紅顏,年紀輕輕的患了癌症,唉……”想到逝去的舊友我有點難過,那個男生也是蠻傻的,明明一直都在喜歡我,卻也清楚我跟他根本不可能有結果,卻還一直在默默對我好。

話說電視劇跟小說裡的情節裡,現在這種情況他不應該把我抱進懷裡的嗎?算了,這傻×智商都不足,估計情商更是硬傷。

他又在寫字板上寫了一句話,我看了之後想哭了:

怪不得你誇我字好,原來是跟自己對比呢。

來生不做碼字狗,越碼字來字越醜。

仔細想想,也算不打不相識,跟他剛開始邂逅到現在在一個屋簷下發生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有接下來打算一同去探險,很奇怪的感覺。

“對了。”我又打了個哈欠,繼續說道:“這件事算我們的秘密,你不要跟王敬堯說,不然他肯定會跟去的。”

他點了點頭。

“我叫陳冉,今年25歲,南俞市過來的,職業嘛,跟你說了一個,另外一個職業是攝影師。你呢。”

寫字板上字好像在跳動,一會大一會小, 我還在想還要問什麼,卻困得不行,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東方已破曉,我身上蓋著一床厚厚的被子,我側身一看,蘇同羽就在沙發的另一端,身上的一層薄薄的毛毯。貓咪蹲在茶几前在舔舐自己的爪子,看了我一眼,繼續自己的“工作”。

經歷過黑暗才知道光明的珍貴,如果真的恐懼過,也許我就會打消去下面看看的想法了。

三 消失(上)

蘇同羽是被王敬堯的開門聲吵醒的。

王敬堯進來第一句話就是:“天啊,你們兩個睡在了一個沙發上,究竟幹了什麼?”

我一個抱枕砸了過去:“滾蛋。”

蘇同羽眯了眯眼,皺了皺眉,雖然是被吵醒的,但臉上毫無慍色,反而有點嬌媚,倒像極了海爺,可惜了,這樣一個清秀的男孩,卻是個啞巴。

“喲,海兒子,你跟我說說這兩個人昨晚幹了什麼啊。”王敬堯彎腰抱起了海爺,抬起手從它的額頭順勢撫摸到背部,海爺眼睛完全閉上了,十分享受的樣子。

“海兒子?”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是叫海爺麼,我們叫它‘爺爺’你叫兒子?”

王敬堯放下海爺,抻了個懶腰,道:“沒有,它確實叫海爺,不過也確實是我兒子啊。它還還少個媽,你願意嗎?”

“你快睡覺去吧”。

王敬堯忽然聽到屋子裡還有其他男生的聲音,眼睛放大了幾倍:“什麼動靜?”

“哦,蘇同羽他發現了一個軟件,可以把文字轉化成語音,神奇吧。”我解釋道。

王敬堯點了點頭,朝我笑了笑:“吃點早飯就去醫院看你家人吧,小冉?”

聽到他這樣叫我,我竟然想吐的感覺比昨晚吃了自己親手做的生疙瘩湯還要嚴重,我白了他一眼:“看不出,你這樣的人還能做飯。”

“開什麼玩笑……”王敬堯走了過來,隨手從茶几上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又說道:“當然不是我做啊,這不又蘇大廚呢麼,老蘇的廚藝可不比外面差呢。呸……”

王敬堯忽然扔下蘋果跑進了衛生間吐了起來,我起身一看,原來那個蘋果裡面是爛掉的。

他在裡面洗了好一會,然後走了出來:“我不管你們了,真他媽困。”說完,鑽進了自己的臥室。

我走進去把自己的外套拿了出來,就跟蘇同羽離開了王敬堯家,到醫院門口的時候蘇同羽在寫字板上寫了一句話,“你鎖門了嗎剛剛?”

“門?我不知道啊……”我一愣,隨即笑道:“怎麼,你還怕有人去搶了你基友啊。放心,他沒人要的。不過你好奇怪,既然能語音轉換了就乾脆扔掉這破寫字板得了。”

他又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我們趁現在去醫院下面吧,晚點太黑了”。

我有點無語,嬌嗔道:“幹嘛?我一個女生都不怕晚上去,你還怕?”我也不再看他寫字板上的字,然後拉住他就衝進了醫院大門,直奔病房。

蘇同羽的奶奶真的醒了過來,滿頭的白髮似乎還少了些,大概是我昨晚沒睡好產生的錯覺吧。

母親在那邊問話”,她問十句我能回答上兩句,一句是搪塞,另一句基本也是在用冰冷“還擊”。

轉眼,深夜,萬籟俱寂。

我跟蘇同羽走到了安全通道旁的電梯前,我進了電梯突然才發現,電梯竟然只有一層,這怎麼辦呢?

“我們走樓梯看看”。

“啊……你嚇本宮一跳……”

一會寫字一會玩語音,跟你一起卻確定不會成為豬隊友麼。

對了,你帶寫字板也沒用,下面那麼黑。

“這個給你。”我從包裡拿出了兩個手電筒,遞給他了一個,打亮才發現他竟然還抱著那個寫字板,不免有些不高興:“你跟這個寫字板是連體嬰嗎?”

我輕嘆了一聲,往前走去。

電梯是在走廊盡頭右拐的地方,而安全出口的樓梯是在盡頭左拐的開水房的斜對面,我走到那個安全出口的門口,用手電筒照了下去,竟然真的有路,想不到那個傻孩子關鍵時候還是有點主意的。

“喂,你快點。”

我剛轉頭,只聽見“啪”的一聲,頭頂的安全出口指示燈竟然炸開了,而更奇怪的是沒有一點玻璃碎片掉下來,而且我身後竟然看不到蘇同羽了。

“小……小羽毛……你在幹嘛……”走廊裡回檔的只有自己的喘氣聲,現在是晚上十點,按理說醫院不應該靜成這個樣子的,就算靜成這樣,為什麼除了安全出口的指示燈其他沒有任何照明呢?而黑暗中一處處深綠色的指示燈反而有些詭異,又讓人覺得恐懼。

我有點害怕了,算了,去他媽的轉型稿子,我不寫了,我還是繼續寫我的狗血愛情去吧。

我剛想走,肩膀卻被拍了一下。

我覺得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渾身的燥熱幹讓我有些不適,我嚥了口口水,緩緩地轉過了頭。

“蘇同羽你大爺,你嚇死老孃?什麼時候跑進去的?”

蘇同羽就站在安全通道的裡面。

我的心臟已經快跳出來了,我下意識地抓住了蘇同羽的手,哼,這下你就不會再玩消失了吧。

我們小心翼翼地順著樓梯往下走,卻只走了一層就沒有路了,這一層據傳說應該有個被封死的門,但這裡的門竟然是敞開的,而且裡面燈火通明。

我跟蘇同羽膽子瞬間大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進去,我們剛想環視四周,“咻”的一聲,黑暗吞噬了我們。

緊接著,是一聲刺耳的“喵”。

我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了起來,用手電筒照了一下,竟然是海爺,而且海爺的額頭上竟然在流血。

“你有紙麼?”我拉了拉蘇同羽的手。

手電筒雖然沒有直接照射在他身上,但是藉著微弱的光亮,我還是看清了他在搖頭。

“那,海爺……哎?”我想說海爺的傷怎麼辦,又想問它怎麼回下來到這裡的,結果轉頭卻發現海爺竟然不見了。

我再看向蘇同羽的時候,他舉起了寫字板,上面的綠色字有些滲人,“你知道哪個方向是西北嗎”,我敲了他腦袋一下:“你他媽的……本來這地方就嚇人,你非用熒光筆寫字,還是綠色的!”

“人家怕你看不見嘛”。

天啊,這是怎麼了?

寫字板的字是自動浮現的,蘇同羽根本沒有拿回去寫,上面就出現了新的字。

算了,不管那麼多了,只要他還在我手心裡我就該安心點,不過為什麼感覺他的手掌溫度有點低呢……

我抬起手用手電筒照了照四周,竟然還有兩輛車子,看起來還是嶄新的。

“滴滴。”

汽車的聲音?

不……不對……怎麼可能啊……

這個停車場已經荒廢了不知道多久了,怎麼會有嶄新的車子?車子怎麼還會發出聲音?

四 消失(下)

我開始拉著蘇同羽往來的方向跑去,手電筒失靈了,在黑暗中憑藉感覺按照來的原路跑。跑了很久也沒有到盡頭,我的額頭滲出了汗水,渾身上下都有點冰涼的感覺。

終於看到前方似乎有一面牆了,可是我們跑過去卻發現根本不是來時的出口,牆一邊的角落裡有一個通道,是通往下面的,我抬頭一看,門口上面掛有一個安全出口的牌子,但“安全出口”四個大字竟然是鮮紅色的,還在閃動,忽大忽小,而最奇怪的是剛剛往這邊跑的時候我沒有發現任何光亮。

我感受到蘇同羽在拉我的胳膊,我轉身,他卻不見了,而此時停車場裡突然想起了嬰兒的啼哭聲,接連不斷,還夾雜了幾句女人哄孩子的話語,內容卻聽不清楚,我的喘氣聲跟迴盪著的哭聲交織在一起,長這麼大,第一次體會到了頭皮發麻的感覺,我嚇得蹲在了地上,也哭了起來。

嬰兒的啼哭聲突然消失了,緊接著,汽車的喇叭聲整齊地響了起來,我獨自一人被無盡的黑暗跟詭異的聲音折磨著,還好頭頂至少還有一處光亮。

“蘇……同羽……”我小聲地叫他,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啪。”

“啊……”我聽到頭頂的響聲趕忙朝前倒去,剛剛頭頂的指示燈竟然消失不見了,汽車的喇叭聲也一下子都停了,鴉雀無聲,但這種感覺卻讓我更喪膽遊魂,沒有光,沒有方向,沒有其他人,甚至,連聲音都沒有了。

我要是跟母親沒有矛盾就好了,至少,我會告訴她我今晚要來這裡,也許那樣,她會找到我的。

但是我真的無法原諒破壞了我原有家庭強行插入的她,雖然她一直待我跟我所有的家庭都很好。她間接地害死了我的親生母親,我真的恨透了她,能稱她為母親已經不錯了。而且,如果不是那年出了那種事情,我怎麼會……

“陳懶,你坐在那裡哭什麼”。

通道里傳來熟悉的聲音,我破涕為笑:“你能不能不要嚇我了?”我起身朝那邊跑去,剛衝進去,就掉了下去,我感覺自己一直在旋轉,下降,四周都是黑暗跟閃爍的紅黃綠光,頭暈目眩的,也不知道轉了多久,我突然就感覺自己重重地摔倒了地上,甚至好像聽到了脖子上發出的響聲……

“啊……好痛啊……”我起身用手攥成拳頭敲打著頸部,這種疼痛感似曾相識……

不對?這裡……

這裡不是我的家嗎?

我怎麼會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在自己的家裡呢?

我繼續在邊揉邊捶脖子,想著剛剛發生的所有事情,我剛剛的疼痛並非脖子摔到了,而是……落枕?難道我只是做了一場很深很真實的夢?我甚至都沒有去北蒿市?

眼前的電腦已經黑屏了,我晃了晃鼠標,是一個打開的文檔,我掃了一眼,竟然是剛剛夢裡發生的一切,我這才想起來責編讓我嘗試寫些靈異文來轉型,原來是我太過投入“鑽”進了自己的故事裡。

都怪責編老王,我詛咒他一輩子娶不到媳婦。

呼……看來,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上班正常進行,我該洗洗睡了吧。

洗漱完畢後我習慣性地翻了翻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是我母親的名字,我回撥過去:“怎麼了?”

“小冉啊……”那邊的她聲音有點急促:“你外婆住院手術了,我們現在在北蒿市燃忱醫院,你明天能來一趟嗎?”

我怔住了,打開剛剛關掉的文檔,裡面第一段文字就是:

“我叫陳冉,25歲,在南禺市生活,外婆病了,被母親送來了北蒿市,我便請了一個月的假一同跟來。其實請這麼長假來這裡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這座醫院雖治療水平在全國數一數二,但據說是一座“鬧鬼”的醫院,我並不知道所謂的“鬧鬼”是怎樣的,但我工作之外還是一名“十八線”作家,我希望我的下一部作品多點靈異的元素……”

“小冉……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電話那端還在叫我,我卻覺得渾身剩下所有的毛孔都掙扎著,放佛要從我的身體逃竄出去一樣。

“小冉?”

“啊?我在呢我在呢。”沒事的,陳冉,這點,只是,巧合。我穩定了一下情緒,拿起電話佯裝平靜:“我明天就坐飛機去,大概下午就到了。早點睡吧,晚安。”

沒等她回話我就掛了電話。

我強迫自己認真思考這件事情的始末,我最近的工作壓力並不算大,這種夢應該不會空穴來風,但我偏偏又不是一個信鬼神的人。我寫的那篇小說裡的醫院原型其實就是燃忱,因為那座醫院在全國太出名了,而且我當初就是在那座醫院被生下來的。

我買好票後就開始收拾行李,其實現在我還是驚魂未定的狀態,如果剛剛那個真的只是夢,估計是我這一生做過最可怕的夢了。我拿起手機給老王及我本職工作的領導發了短信,請假,但是隻請了兩天,開什麼玩笑,既然事情還沒有發生,我就可以按照自己的選擇去改變它,我就不信真的會發生那些有的沒的……

五 再遇

手機突然提示明天會下雨,航班有可能取消,我想了想,機場離這裡並不遠,我連夜趕過去好了。

我改簽了機票,打車去了機場。

我在市已經生活了快十年了。

十七歲那年高考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父親母親要離婚了,理由是父親要娶另外一個叫沈菲的女人;第二件是父親下崗了,他的原工作是一名刑警;第三件事情……母親自殺了。

我以為父親婚內出軌跟母親自殺兩件事情是因果關係,可是事情的真相併不像我猜的那樣。直到後來我看到了父親的一本日記,裡面寫滿了父親對母親的愛,那些泛黃的文字編織出的過去確實存在過的故事是深愛的最好證明。而且,母親臨時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希望你可以真的拿她當母親一樣對待,這是我的唯一願望。

沈菲就是我現在的母親。

後來我還是如願考到了市,我沒有絲毫想念,基本過年也不會回去。

“美女,到了。”

我把錢給了出租師傅,下了車,坐上飛機就睡著了……下了飛機是凌晨四點,打車直奔郊區的醫院。

我在外婆病房門口看到了一個雙馬尾辮、著護士裝的女生把一個寫字板遞給了一個男生。

蘇同羽?

怪不得在夢裡他把寫字板看得那麼重要,原來是那個小護士送的。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了病房,母親躺在那裡熟睡著,病床上是插了好多管子的外婆。

我的親生母親離開後,外婆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父親本就大大咧咧的性格,而且工作繁忙了自然無暇估計老人,沈菲她對外婆的態度就好像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

父親好像執行任務去了外地,不然也會來這裡陪護的吧。

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了,但是既然來了這裡,我覺得還是可以四處轉轉的。雖然母親的死跟父母離婚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但我依舊覺得太過蹊蹺,況且父親的工作本就特殊,說其中沒有隱情,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的。

“舞舞……”

她好像又說夢話了,我跟她接觸的時間加在一起大概也不過幾天,但凡我住在家中,只要她睡著了,都會在夢中重複這一個名字。

只要我想得到或者知道的她從來全部滿足,作為一個繼母,憑心而論,她對我的寵溺不亞於我的親生母親。

每個人都有過去,我並不想過問她。

正發呆,門外的蘇同羽跟女護士走了進來,我上前打招呼:“蘇先生,您可真喜歡玩消失。”

面前的兩個人都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護士問蘇同羽:“蘇逸,你認識她?”

看來他確實是我故事中的人物,但名字並非跟我設定的一樣。

我聳了聳肩:“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大概我們說話的聲音有點大,吵醒了母親,她揉了揉眼睛,看著我笑了笑:“這麼早啊,吃飯了嗎?”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搖頭是慣性,確實沒吃,點頭是回絕,因為我不想讓她有後文。

我的想法自然沒能逃過她的眼睛,她努了努嘴,但也沒再說什麼了。

“這位護士,請問您叫什麼?”

“孫雪涵。您呢?”

“陳冉。”

“您是這床的家屬對吧,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聯繫我呢。我這兩天值班。”孫雪涵說完在蘇同羽耳邊低語了幾句就離開了。

我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昏昏欲睡,站起身,走向外婆病床的旁邊。

這旁邊應該是蘇同羽的奶奶吧。

“蘇同……哦不,蘇逸。你太像我那個朋友了。病床上是你的奶奶?”

他抬頭看看我,眼角兩道清晰的淚痕,點了點頭。

我還想問些什麼,門口有開門聲,我轉身,看到一個禿頂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先是看了母親一眼,又看向了我也眼神裡有慌張有逃避,更多的是意外。

“不……不好意思,我……我走……走錯門了。”他又轉身向外跑去,卻撞上了走進來的一個男生,王敬堯。

王敬堯徑直走了過來,眼睛裡在放光,如果按我的小說跟夢裡所說的,他應該會對我一見鍾情。

他走到我旁邊,嚥了咽口水:“你要吃點嘛,我剛給我朋友帶的早點。”

我還在想剛剛走進來的那個男人,總覺得似曾相識,暗叫不對,幾步衝了出去,那個男人正好走到了走廊的盡頭,消失不見了。我走回到屋子裡,站在床邊往下看去,他走出了醫院,還抬頭望樓上看了一眼,而後走到停車場。鑽進了一輛黑色寶馬,開走了。

可惜太遠了,我並看不清車牌號。但至少證實了他果然是有問題的一個人,明明說走錯了房間,卻離開了。

王敬堯依舊站在那裡舉著早點,一副茫然的表情。

“謝謝啦,我現在不想吃東西。”我走回床邊,看著蘇同羽……不,看著蘇逸發愣,他可能有點不好意思了,臉頰上飄上了兩抹紅暈。

我隨手拿起病床邊桌子上的一次性紙杯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邊喝邊問王敬堯:“您姓王吧?”

“王就行了,沒有八。”他打趣了一句,把吃的放到蘇逸奶奶病床旁的桌子上,把自己的外套拿下來披到了已經睡著的蘇逸身上:“哎呦,美女怎麼知道我的姓氏的,你要不要試試猜猜我的名字,猜中了今天中午請你吃飯,猜不中……明天請。”

我其實並沒有被他的冷幽默打動,更沒興趣猜有關他的事情,將紙杯裡的水一飲而盡,抬手把紙杯扔到了垃圾桶裡:“我們到走廊談吧,在這裡耽誤別人睡覺。”我只是想證實一些事情。

我走出了病房,他也跟了出來。

“既然你不猜,我就直接說嘍。”他搶先開口,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那感覺,好像不盯著我我就會立刻消失掉一樣。

“我叫王敬堯,你呢?”

“陳冉。裡面的那個男生是你朋友吧,他叫什麼呢?”

“哦,他呀……”他聽到我問的不是有關他的,語調有些許失落:“他叫蘇逸,我跟他算是發小吧。不過你不要惹他哦,他是個挺倒黴的孩子,現在奶奶又病了。而且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這就說來話長了……”

果然,蘇逸的身世跟我夢裡一模一樣。

中午,我跟王敬堯一起下樓買了吃的,帶到了病房裡。蘇逸好像又哭過了,原來,男生也能哭成梨花帶雨啊,我竟然莫名有點想笑,不過內心深處還是心疼多一點吧。

天逐漸黑了下去,好像一位畫家用墨色一層一層塗抹的結果。

蘇逸拿起寫字板擦了擦,寫了一排字後就提著暖水瓶走了出去,我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那句“堯,你說我接完熱水回來,奶奶會醒過來嗎”。

我正發愣,母親說道:“小冉,去幫外婆接壺熱水吧。”

“好。”我拿起暖水瓶往開水房走去。

六 院長

我在走廊再次遇到了孫雪涵,禮貌性地笑了笑:“孫護士,走廊盡頭左拐是開水房吧?”

她點了點頭,又問我:“那個……你怎麼知道他以前叫蘇同羽?”

“誰?”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沒什麼。”她往旁邊靠了靠:“快去吧,現在好像就蘇逸在那裡,再晚點人就該多了。”

“你是說蘇逸以前叫蘇同羽?”我恍然大悟。

她好像沒聽到一樣往另一個盡頭走去。

我走到開水房的時候蘇逸還在那裡用最緩慢的速度接水,我自然不惱火,感同身受他此刻心裡的難過。

我下意識地超開水房斜對面看了一眼,安全出口還真的在那裡,上面那四個綠字“安全出口”在我看來卻比鮮紅還要刺眼。

“啪。”

我猛的一抬頭,那裡沒任何變化,大概我太恐懼了,出現幻聽了。

我邁進了樓梯裡,聲控燈亮了起來,昏黃昏黃的,兩邊是雪白的牆,只有向上的路,沒有向下的口。

我用手機開了手電筒照在左邊的牆上,似乎並沒什麼異樣。

夢境果然只是夢境。

我抬腳打算走出去,卻突然聽到一聲很清楚的鎖車門聲音,好像就在腳下。這次絕不是錯覺,我收回了腳,把耳朵貼在了牆壁上。

一片寂靜。

我剛打算離開卻又聽到了幾聲嬰兒的啼哭,只持續了幾秒,又安靜了下去。

這下面肯定有什麼秘密。

我轉身往外走,卻在門口看到了一個臉色陰沉的禿頂老頭。

“你在找什麼啊,小丫頭?”他笑了笑,我卻感覺不懷好意。

“沒……沒什麼……”我有點心虛:“隨便看看……”

“哦……那你要小心點了。”他靠近我,壓低了聲音:“這裡大概太大了,總走丟小孩,你可別走丟了啊。而且你要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說不定是有人在偷小孩呢。”

老頭的話聽起來像是玩笑,卻有種陰森的感覺。

“我……我要接水去。”我往外衝去,他倒也不爛我,只是在後面問了一句:“你是哪個病房的?”

“707。”我騙了他。

“哦……”

老頭徑直走進了剛走出一個人的電梯裡,我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去707了,總感覺這裡怪怪的,可是我卻又猶豫是否要在明晚離開。

我走進開水房輕輕地拍了拍蘇逸的肩膀:“蘇先生,我先接一下誰好不好?”

他緩緩地轉過頭,猶豫了一下,走了出來,我大步邁進去結滿了水,然後超他優雅一笑:“謝謝啦。”

他略顯害羞地搖了搖頭,把臉別向了一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跟夢境又有些雷同,王敬堯已經把跟蘇有關的事情跟我說完了,蘇要去洗手間卻由於飢餓打消了主意,王敬堯藉機約我一起吃飯。

而這一次,我果斷拒絕了。

“媽……”我還是覺得叫出來好像有些不舒服:“你下樓吃飯吧,我來看護姥姥就好了。”

她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笑的像個孩子一樣:“哎,好好好,寶貝小冉要吃什麼?我給你帶回來?”

“嗯……隨便帶點就好。”這大概是近十年來第一次她提出了我卻沒有拒絕,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作為一個後媽,能對不是自己親生的閨女好到這種程度也真是少見。

他們三個人都下了樓,雖然我並不知道是否會在一起吃飯,不過我估計我沒有下去的話,那個姓王的肯定“味同爵蠟”吧。我要要先睡會吧。反正今晚哪也不打算去了,就在這裡陪她倆吧,也不知道外婆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我剛趴在床邊打算睡覺,卻被電話的鈴聲吵醒了,我起身一看,病床邊的桌子上有一部手機,是母親的,看來她走得匆忙,把手機都落下了,雖然不是親生的,可是馬虎大意這點我們倒總是一樣的呢。

我也沒有想太多,拿起她的手機查看了起來。並非有偷看人隱私的習慣,只是她說過,她從跟我在一起後對我不會有任何隱瞞,她的一切我都可以隨意查看。

有時候真的覺得她是個很奇怪的人。我也問過她,明明那時還有機會生孩子,可是為什麼不呢?她的回答是怕有人佔據了她對我彌補的愛。

短信的發件人不是別人,是我的父親陳源。

“菲,他們中的漏網之魚又開始作案了,我可能要被召回B市警局,咱媽身體好點就趕緊轉院吧。因為據說十年前的那個案子實際上就跟R有關,只是當時證據不足,現在他們中的餘黨大概覺得風聲過去了,便又開始……我估計問題肯定還在R,我明天就回去”。

B市指的肯定就是北蒿市了,但是召回是怎麼回事,父親九年前不是被開除了?

至於十年前的案子……

“連環劫童案”。

那年北蒿市突然有不少兒童被拐賣,短短兩週,全市丟掉的兒童有50餘人,丟失兒童年齡在7-13歲,丟失的地點雖然各不相同同,但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兇手避開了監控,也避開了警察。

甚至,出動多方力量,採用地毯式搜索,竟然也查不到蛛絲馬跡。

這必然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團隊作案。

父親當時是北蒿市警局重案組的總隊長,親自處理這起案件。

可是大概福爾摩斯在這裡也無濟於事,父親似乎並沒有查出任何結果,剛跟我親生母親江芳妮離婚娶了沈菲就被革職了。不過說來更奇怪的是父親被革職後,劫童事件竟然慢慢就不再發生了。

而這時整個北蒿市都在傳聞父親勾結了犯罪團伙,被上級發現後開除,最後良心發現收手不再作案。

大家都知道我是重案組陳總隊長的女兒,所以我總走到哪裡都被關注,從一開始的被討好,到後來父親革職後的被唾棄:

“看啊,他就是那個犯罪頭頭的女兒,他們家住的房子可大呢!”

“大?那不也是不正經的手段得到的?呵呵,他們一家人都該死,都該死!”

被罵的多了,我也習慣了,父親都沒有說什麼,默默承受,他是一定比我痛苦的。

“咚咚咚”,有人敲門。

“誰啊?”我問。

“陳女士沒去吃飯啊,我是孫雪涵。”

“進來吧。”

孫雪涵大概剛洗了澡,頭髮上還有髮香,進來把外婆手上的輸液管的一頭拔掉弄好了,據說還要吊幾天營養液,所以還留了一頭在手上。

她弄好後就打算出去,我叫住了她:“孫護士,請等等。咱們醫院的醫生或者其他工作人員有沒有一個看起來六十歲上下,已經頭頂的老人?”

“怎麼會……我們這邊不會讓高齡人士進行手術,至於別的……並沒有哪個工作人員是禿頂……”她突然叫了一聲:“對了,院長,我們醫院的院長是禿頂,也只有他符合你的描述。他年紀也大了,有時候記性還不怎麼好,脾氣也不穩定,可畢竟是德高望重的人嘛。不管發生什麼,大家都會讓著點的。”

“咳咳。”門外傳來一聲咳嗽,走進一個人。

禿頂的。

“小孫啊,又背後說我壞話呢吧?”

“沒有……我哪兒敢啊,院長好。”

“小孫啊,我問你一個問題……”那個院長明明是在問孫雪涵,卻一直盯著我:“咱們醫院一共幾樓啊?”

“六樓啊,怎麼了?”

“嘿嘿……這位小姐自稱是707的呢……”

我的額頭又滲出了汗水,不過這一次,不是夢境了……

七 禿頂(上)

我想了想, 說實話就好了,也許只是自己想多了。

“抱歉……那時你突然出現在那裡有點嚇到我了,而且您長得實在……”

“不像好人?”老頭又往裡走了幾步:“我看你也不像好人呢,而且有理有據——你騙了我。”

我啞口無言還想解釋什麼,王敬堯從外面走了進來:“爸,你在幹嘛呢?”

“爸?”我略有吃驚。

緊跟著,母親跟蘇逸也走了進來,母親把吃的遞給了我,也注意到了那個院長,打了個招呼:“王院長,好久不見。”

那個王院長突然嚴肅了起來:“是啊,從你那時生下孩子後就……”

“別說了。都過去這麼久了。”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打斷了王院長的後文,轉移了話題:“明天我請您吃飯吧?”

“好啊,不過最好把老陳也叫上,不然,我才不去呢。”

王院長邊說邊往外走,擺了擺頭算是告訴我們不用送他。

“這裡除了我都認識他啊……”我自言自語一樣感慨了一句。

已經在床邊坐下的蘇逸聽到我的話條件反射一樣舉起了手,示意我他也不認識那個院長,有些滑稽,卻又有些可愛。

“醒過來了。”站在旁邊的孫雪涵突然開口,我看了看病床上的外婆,已經醒過來了。

母親去飲水機那邊接了杯水遞給了我一杯:“小冉,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定回去的機票,卻只請了兩天假,略加思索,答道:“大概……一個月左右吧。”

“這麼久啊?”母親的言語裡帶有明顯的喜出望外,我卻高興不起來,她以前還生過孩子?從沒有聽說過,她到底還隱瞞了我多少事情?

我重重地“嗯”了一聲便不再答話,拿起手機給領導跟責編老王雙方延長了請假。

母親的電話響了起來,她用餘光看了我一眼,拿起手機走了出去,大概一分鐘又走了進來:“小冉,老陳一會可能過來。”

我並沒有什麼開心的感情,再不尋常的關係,如果因為時間流逝而淡化疏遠,減少了聯繫,終究會變質的。至少對於我,便是如此。

我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夜色,我總把這部城市放到自己的筆下寫出來,不得不承認我對這裡有過憎恨,在那個時期,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們一家,沒有被證實,我們卻也終是眾矢之的。所以,我大概很瞭解蘇逸那種被所有人討厭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人吧。

鏡子的倒影裡王敬堯還在偷看我,我有些無奈,轉頭瞪了他一眼:“好看麼?”

“好看。”

我覺得有些無語,又看向窗外。

忽然,一輛有些眼熟的黑色寶馬駛進了醫院大院,我盯著它在停車場停了下來,副駕駛的位置走下來一個人,竟然是我父親陳源,駕駛位的門打開走下來另外一個人,戴著一頂帽子,好像跟我父親交頭接耳了幾句,然後好像點燃了一支菸,靠在車前抽了起來。

他把帽子摘了下去,我才發現他就是中午說“走錯門”的禿頂中年男子,如果禿頂院長不是王敬堯的父親,我還真的想要把這兩個禿頂男人聯繫到一起,既然禿頂男來時王敬堯都沒任何打招呼的舉動,而且王敬堯跟禿頂院長是父子關係,那麼禿頂男跟禿頂院長認識的概率並不大。

他跟我父親認識,所以他應該早就見過或者最起碼聽過我,可是他為什麼想要逃避呢?那種慌張不是能裝出來的。

正思考,父親已推門而入。

“小冉,你回來的倒是挺快的啊。”

“哦……你不也一樣麼?出差回來也挺快的。”

他看了母親一眼,有些尷尬,忙說:“你們母女倆吃飯了沒有?”

母親笑如春風:“吃了。你呢,老陳,我瞭解你,你肯定又沒按時吃飯對不對?吶,這是我剛給小冉帶的吃的,估計不合胃口,她也沒動,你先吃點吧。”

父親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外婆,看到她醒了也放心了不少,接過吃的,就坐在那裡吃了起來。

他今年剛五十多,頭髮就有些白了,我不恨他卻也無法原諒。

這個世界的情感大多時候付出是得不到回報的,不對等是最大的悲哀之一。

你們讓我母親失去的,我就算沒有辦法讓你們失去,我也不能讓你們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欣慰。也許有天我會懂所謂的苦衷,只是我跟生母已再難相逢,死者為大,況且還是曾經我最愛的她,叫我如何放下?

父親吃了幾口,這才注意到屋子裡的其他人,其他人都是一掃而過,但他的目光在蘇逸的身上停留了很久,直到有人從外面闖進來。

“陳隊!走吧!有人發現了我們在這裡!”

闖進來的正是剛剛樓下司機位置上的禿頂男。

我看到他一副慌張的樣子,跟上午倒是很想,打趣道:“這位叔叔,您又走錯房間啦。”

父親看了他一眼:“這麼快?”又看向母親:“小菲,我們要帶著媽媽離開這裡。”他看了我一眼,又靠近母親的耳朵低語了一句話。

母親的神情也變得有些慌張,只說了一句“好”就跑了出去,大概是辦出院手續了。

父親又把目光投向坐在窗邊的蘇逸:“我沒記錯的話,你姓蘇吧?我希望你也能跟我走一趟。我是警局的,有事要問你。”

蘇逸眼睛睜的大大的,臉上寫滿了茫然。

“來不及了,我們去了再說好嗎,跟你身世有關。”

蘇逸的眼神裡有些猶豫,低頭,隨機抬頭看向王敬堯,王敬堯超他搖了搖頭,又看向我:“小冉,他奶奶還在住院,你們要把他帶走肯定不行。”

那個禿頂男已經跟母親還有孫雪涵把外婆搬到了救護車上,退出了住院樓,投過窗子能看到外婆被放到了一輛麵包車上。

父親在那裡拉著蘇逸:“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問你,跟我走。”

孫雪涵從窗外看到了這一幕,跑過來敲了敲窗子:“你要幹什麼?搶人?哦,我在電視上見過你,那個由於罪大惡極被開除的刑警大隊隊長陳源?怎麼連成年人都搶了?”

我聽到這樣的話有些憤怒,隨手把握在手裡的紙杯砸到了窗子上:“你別這麼對我爸說話!”

“那你讓他放開我男朋友!”孫雪涵咆哮了起來,從外面跑了起來,抬手就扇了我父親一巴掌:“你要是知道他當年對蘇逸做過什麼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痛恨了!”

我站起身,想還擊,父親拉了我一把:“算了,走吧。”

我還想說什麼,卻被父親一把拽住離開了這裡,病房門口還看到那個禿頂的王院長,一臉壞笑地跟我父親打招呼,父親也沒有理會。

父親跟母親坐在那個麵包車裡,禿頂男跟我坐一輛車。

“你跟小時候比起來變化還是蠻大的啊……”禿頂男目視前方,開口道。

“我?我以前見過你?”

“我是你父親的同事,更準確點來說是他的手下,叫佔傑。剛從機場接到他他就說要來這裡看他丈母孃,其實上午我出現本就是打算看看老人的病情好讓他放心的。”

“九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上午為什麼見到我有些慌張?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事情隱瞞著,能告訴我麼,佔叔叔?”

八 禿頂(下)

佔傑笑了笑:“太好奇可不是什麼好事。”

“你會開車嗎?”他問我

我點了點頭:“當然。”

“幫我把會兒方向盤,按導航指示開就行,我抽根菸。”

他點燃了煙,抽了起來,我有些不適,把車窗按了下去,看向窗外:“真的不能說就算了。”

他愣了一下,忙把手裡的煙猛地一口吸掉,扔到車載菸灰缸裡,道:“不是不能說,剛剛煙癮上來了,就忘了。”

他嘆了口氣,說了下去……

“十年前北蒿市突然爆發“連續劫童案”,弄得整座城市人心惶惶的,局裡讓陳隊親自查案,結果追查了一年,除了找到幾個丟失的兒童外,並沒有什麼其他收穫,犯罪團伙依舊逍遙法外。

陳隊找我談了整整一夜,最後決定瞞著所有人親自打進犯罪團伙裡調查。警局對外公佈開除了他,除了最高領導跟我幾乎沒有其他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外面一直都在猜測他是“連續劫童案”的主犯之一。

他成功打入了犯罪團伙內部,用了很多辦法才慢慢取得那幫人的信任。據他後來跟我說的,那個團伙裡面的成員都是一對一對的,必須是一對夫妻而且家中有孩子才能加入。

他開始收集證據,想要把那個團伙送上法庭,卻在偵查過程中發現那個團伙背後還有一家大公司在操作,而且犯罪團伙開始收手,“劫童事件”也漸漸偃旗息鼓了。

他怕了,他怕收集齊了證據把這個團伙送上法庭最終卻鬥不過背後勢力,而那樣,他最愛的家人大概也會慘遭報復。但他想自己不能離開,一方面可以嘗試找到那些被劫持兒童的下落,一方面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件他可以第一時間知道些線索,還可以嘗試保護那些被劫持的兒童。

“連續劫童案”發生四年後那個犯罪團伙的領導人在背後公司的扶持下辦了一家公司,手下的成員全棄惡從善了。你爸爸也一直在那裡工作了——其實我太瞭解你爸爸的性格了,他在等上面召回他,可是北蒿市太平了,他當時的位置也早被人取代了,就……現在“劫童事件”再次發生,上面大概發現還需要他就打算召回了。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數年前的那夥人,但是希望會有什麼真相浮出水面吧。估計我們這邊有那夥人裡的臥底,陳隊被召回這件事立刻被那邊知道了,他們派人追了過來……”

“可您知道那時我母親為什麼自殺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畢竟你家裡的事情。”

我知道他是肯定知道的,反覆思考著他剛剛說的那些話,突然意識到了些吻合的事情,頓時茅塞頓開一般,趕忙求證:“對了,佔叔……後來找回來的丟失兒童裡有沒有一個姓蘇的呢?”

“有!”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因為那個男生的情況比較特殊,他是那時被找到的孩子裡年齡最大的,本想問出點什麼線索,但是他卻似乎被嚇傻了一樣,不僅不會說話了,甚至有關那件事的始末什麼都不記得了,而且他的家屬似乎只有他的奶奶,老人家來領孩子的時候老淚縱橫的,我們只好把他放走了。我記得當時登記的名字叫‘蘇同羽’……”

這就沒錯了,蘇同羽是父親當時辦理的那件“連續劫童案”被劫後救回的兒童之一,而被劫走前他的爺爺剛剛去世,雙重打擊下蘇同羽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所幸連名字都一併改掉了。王敬堯跟孫雪涵都知道這件事,王敬堯刻意隱瞞了這點,而孫雪涵那句“你要是知道他當年對蘇逸做過什麼你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痛恨了”也可以得到解釋了:她也一直認為那起案件父親是始作俑者之一。

我看向了窗外,車子好像駛入了郊區,兩邊的田地裡看不清類型的農作物飛快地向後逃去,卻怎麼都躲不開黑暗的侵襲。

佔傑抽了一路的煙,這點讓我實在反感,同是刑警的父親也煙癮很大,這讓我有些費解,那個小小的車載菸灰缸裡面的菸灰已經滿的溢了出來,我隨口問了句:“佔叔,你車裡有垃圾袋嗎?”

他指了指我前面的手套盒,我打開,映入眼簾的是躺在裡面的垃圾袋,垃圾袋上面還有一根斷了的細長紅繩,拿出一個垃圾袋,發現下面有一個警察證,突然想起了蘇同羽,也就是蘇逸。

“佔叔,其實剛剛那個病房裡有個男生就是蘇同羽。你說,他會不會有危險啊……”

“吱——”

一個急剎車,車停住了。

“老陳怎麼不把他們帶走啊?”他問我,卻毫無慌張的神情,沒等我回答就撥通了我父親的電話。

“老陳,你他媽怎麼不把那個蘇同羽帶上,沒準能問出點什麼,而且那幫人萬一……”

“我沒帶任何證件,你不也沒帶麼?”

我透過後視鏡看到後面的麵包圈緩緩停了下來。

“沒帶也不能把他放在那啊,不安全,而且那個院長你不是早就懷疑了嗎?”

我看了一眼剛合上的手套盒,搞不清他是忘了裡面的警察證還是有意在欺騙。

“應該不會有事。我們先回警局報道。反正也快天亮了。”

兩輛車子又開動了起來,我給母親發了有生以來第一條短信:

媽……你跟這個佔傑是認識的對吧,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她很快回了我:

他是跟你父親出生入死差不多二十年的好兄弟,人挺好的,怎麼了?不會欺負你了吧?

我沒再回她。

又不知開了多久,車子駛入了一個大院,外面沒有任何牌子之類的東西。我跳下了車,先去看了一眼後面麵包車裡的外婆,然後跟父親把外婆弄到了屋子裡。

屋子裡只有兩個穿黑色警服的男人,一個大背頭,有點歐美範兒,另外一個留的平頭,看起來有些兇。

“喲,佔隊來啦,蒞臨指導?還是有其他貴幹呢?”

說話的是那個平頭男人,調調聽起來陰陽怪氣的。

“沒有。”佔傑咳了一聲:“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十年前接手‘連續劫童案’的當時警局的大隊長陳隊,旁邊是他的女兒跟夫人。”

大背頭身高大概有近兩米,俯視著父親,點了點頭:“哦……那個九年前被開除的大隊長?”

“其他人呢?”佔傑狠狠地瞪了大背頭一眼,問道。

“查案子去了唄。”平頭堆了一臉笑,有些諂媚的樣子,他接了幾杯水端了過來,先給父親遞了一杯,然後是佔傑,我,我母親。

我的電話突然響了,我一看,是一條短信,發件人我並沒有存號碼。

“小冉!蘇逸被帶走了!怎麼辦!”

九 營救(上)

我想了想,幾個小時前我好像把自己的電話號給了王敬堯。

我把事情跟父親說了,旁邊的佔傑也聽到了,忙道:“就算那邊不出事我們也該再回去的。帶好武器我叫上面派直升機快點把我們送過去。老陳,你在那個公司的線人就沒有任何其他情報?”

父親搖頭,直言那邊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母親呆呆地坐在那裡,身體像個彈簧,一點點鬆弛了下去,看來是有些驚魂未定的。

通過剛剛佔傑的介紹我知道了大背頭名叫方洪博,平頭名叫何肖。兩個人在這裡工作也差不多十年了。佔傑想了想,道:“何肖你就先留在這裡陪老陳的夫人孩子跟老人,老方跟我還有老陳先去醫院那邊看看……”

“我也要去。”我聽到他們要再去醫院,突然想到了些事情。

“你去幹什麼?”父親略帶生氣地看著我。

“如果他還是不願意來,我有辦法說服他。”

父親嘴張了張,還要說什麼,佔傑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老陳,就讓她跟來吧,我們先把她放在醫院,去救人的時候不到她就可以了嘛。”

飛機停在不遠處的降落點,我們走過去,坐上飛機,飛往燃忱醫院,有點擠,要下飛機的時候我偷偷把我的手機扔在了座位下面。

趕到醫院的時候王院長就站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放佛知道我們要來一樣,他跟父親打了個招呼,父親沒有理他。

107病房裡只剩下了王敬堯跟蘇逸的奶奶,看上去已年過古稀的老人家已經醒過來了,但是嘴裡還插著管子,說不出話,眼噙淚花,讓人覺得難過。

“王敬堯,怎麼回事?”

“我昨天晚上是夜班,今早下了班去家裡拿了點水果打算送來然後再回去睡覺。結果回來就發現他人不在了。”

我一扭頭,看到蘇逸奶奶病床旁的桌子上放著一袋水果,最上面是一個蘋果。

“奶奶。”我俯下身,嘴貼在奶奶耳邊:“我會把他帶回來的。”

“你也要去?”

“你不能去!”

佔傑跟父親兩個人同時開口,我沒有回答,看了看外面,王院長站在門口,笑呵呵的。

王敬堯拿起袋子最上面的那個蘋果看了看,遞給了離他最近的我:“吃個蘋果吧?”

我看了看這個蘋果,似曾相識一般,但願不是那個夢裡的壞蘋果。

我咬了一口,瞬間苦的吐了出來,裡面全都壞掉了,隨手打算把蘋果扔進垃圾桶,父親把壞蘋果搶了過去,說了一句“哎,別這麼浪費嘛”就走了出去。

“王院長,你病人的家屬丟了,你都不慌張?”我問道。

“誰啊?”王院長往裡走了一步一副毫不知情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咦,我好像記得敬堯有個男朋友在這裡,人呢?”

“爸……”王敬堯偷偷瞥了我一眼:“是‘男性朋友’,你說清楚,不然怪怪的……”

佔傑笑了笑,很和藹的樣子,往門口走了走:“老院長這記性真的越來越差咯。不說了,一會陳隊回來我們就趕緊出發吧。”

父親走了進來,手裡是洗過的蘋果,他走到我旁邊把蘋果塞給我:“不要浪費啊,這裡面我已經掏空了,已經掏空了,可以吃了,你乖乖在這裡等我。”

“哎?”我還沒明白他的意思,他就走了出去,拉住佔傑離開了,王院長也跟了出去。

爛成這樣的蘋果洗了也不能吃了吧。我想了想,隨手把蘋果扔進了垃圾箱。

不對。

“掏空了”?父親還特意重複了兩遍,他應該早清楚我不喜歡吃蘋果,而且爛成這樣我根本不會吃,可是為什麼還要去洗了給我多此一舉呢?

我從垃圾箱裡撿出了那個蘋果,找到被咬的那個洞,把手指伸了進去,果然不出我所料,裡面竟然有個小塑料袋。我看了窗邊一眼,王敬堯在那裡趴在窗臺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塑料袋裡面是一張紙條,是父親的字跡:六小時後如未有消息,回警局聯繫何肖,派出警力前往“蘇家溝21號”營救我們,另外小心那個王院長。

看來父親也早發現了,王院長跟那個佔傑有問題。

佔傑說父親的隊長位置被取代了,卻沒有直接說明其實取代父親位置的就是他,不過如果真的是他,他之前應該就有機會害父親的,為什麼拖到現在?

地下一層停車場!

“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抬頭一看,孫雪涵就站在門口。

“蘇逸被劫持了,你知道麼?”

“什麼?”她幾步跑到我跟前,拽住我的衣領:“是不是你爸偷偷帶走他的?”

“你這個女生是不是有病?我父親正跟別人去營救他,你卻說我父親乾的?我父親閒的沒事幹了嗎,自己把人藏起來再去救?”我打掉她抓住我的手:“懶得跟你說,等把他救出來了再跟你解釋。”

我揣著手電筒跑出了病房,走到了走廊盡頭,左拐,進了開水房斜對面的安全通道里面,我的左面是半堵牆跟往上走的樓梯,我敲了敲左側的牆,很厚,又走到樓梯那面,敲了敲樓梯左側的牆,回聲很大,裡面應該有空間。我隨手抄起安全出口外面的滅火器,舉起來用力地朝樓梯左側的牆下端打去,一下,兩下……

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我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把安全出口的門劃上了,繼續手裡的工作。

砸了不知道幾十下,牆被我砸出了一個洞,不算大,勉強能鑽進去,安全出口那裡已經有人在砸門了,好像是王院長。

我提著滅火器,屏住呼吸,試探性地往下走,在洞裡我發現了往下走的樓梯,果然這裡是被臨時封死的。

我打開手電筒,順著樓梯走進了一個很大的空間,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喂”,有回聲,而且有汽車警報的聲音,緊接著有很大的踢牆的聲音。

我順著踢牆的聲音走了過去,驚喜地發現,蘇逸竟然被綁在那裡的一個柱子上了。

“你怎麼不說話啊,他們竟然不封你嘴。”我竟然有點喜極而泣的感覺,輕輕地踢了他一腳,全然不顧他滿臉的淚水。

對了,他不會說話來著。

我把他解開了,他嘴裡嗚嗚了半天,然後咬破了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用流出的血在地上寫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奶”字,然後雙手分別抓住我的手開始劇烈搖晃了起來。

我逗他:“你幹什麼?叫姐姐就可以了,叫什麼奶奶……”

他繼續猛烈的晃動我,再次哭成了淚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在問你奶奶,放心吧,老人家好好的呢,已經醒過來了。你能不能不要哭了啊,一個大男生哭個屁啊,再哭我打你了啊?”

他突然把我擁入懷中,身子已經抖動的不能自已了……

十 營救(下)

我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後背:“好啦,我來了,怕什麼。”

我用手電筒照了照柱子四周,有很多菸頭,牌子跟佔傑抽得煙是一樣的,好巧。

“我們先出去。你能記得進來的路嗎,我們不能原路返回了,應該很快會有人追過來。”

他指了指左前方,我拉著他往那個方向走去,那裡好像就是我夢裡的西北角,走到那裡一看,沒有往下走的路,只有一條往上走的斜坡,我用滅火器頂了頂,把蓋在上面的東西推開了,然後推著蘇逸往上爬,他有些笨拙,弄得我滿頭沙土。

“呸,大哥,你快點爬好吧,我雖然餓了但是也不想吃土。”

揮汗如雨之後終於把他推了上去,然後我先把滅火器扔了上去,然後也開始往上爬。

這時下面有人在拽我的腿,不用看我都知道是那個禿頂老院長,我舉起滅火器砸了下去,只一下,他就沒有動靜了。

死老頭,大壞蛋,還裝失憶。

我爬上去站起身開始環顧四周,這裡竟然是院長辦公室的辦公桌下面,而且有另外的密道可以直通醫院外面。

蘇逸看來已經迫不及待跟他奶奶重逢了,站在門口望向我,一副可憐的樣子。

我剛打算走過去,卻不小心提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一個小掛件,隨手撿了起來,想到了佔傑車裡手套盒裡的那個斷線,沒準就是一個呢,不管是不是他,如果父親一直沒有消息就肯定是他,而且可以查一下他最近兩天穿的衣服上面的土質是否跟這裡一致。我懷疑就是他,他提前來過醫院這裡,把搶來的兒童藏到了地下停車場,這也就是我昨晚聽到嬰兒啼哭的原因。

而院長髮現了蘇逸其實就是十年前的蘇同羽,趁孫護士睡覺,王敬堯不在,所幸把蘇逸打昏後放到了地下停車場,順便把藏好的兒童叫人帶走,帶到“蘇家溝21號”。

有那麼一瞬間我好佩服自己,夏洛克?福爾摩冉。

可是,如果我猜的都正確的話,父親一定會有危險的。

我拉著蘇逸回到了107病房,然後叫醒王敬堯用他的手機報了警,沒敢告訴他剛剛把他父親打昏還有他父親可能參與了劫童案的事情。

我通過警察想辦法回到了警局,並且說服了蘇逸跟隨我同往,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他了。當然,前提是奶奶由孫雪涵親自陪護。

王敬堯估計這下子會恨死我了,我親手把他父親送了進去。

警局裡何肖竟然在化妝。

臥槽?你不是在逗我吧,你這化妝技術比我都好。

“哎呀,反正沒人的啦……”看起來兇猛的他竟然一副嫵媚的樣子:“一會就要出發去抓壞蛋了呢,出手要快,動作要帥,當然要先畫一個美美的妝啦……”

我看了蘇逸一眼,他一副要吐了的表情,表示很嫌棄。

我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傢伙肯定是好人。這個時代,直男不多了,且直且珍惜吧。

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十個直男九個壞,十彎九好沒意外。該彎還是得彎啊……

我下意識地又看了蘇逸一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哎,珍惜啊……

“你嘆氣幹嘛?”何肖問我,左手食指上是一坨BB霜。

“沒……我媽呢?”

“她在另外的房間裡面看護你姥姥呢,放心吧,我們姐妹倆認識也好多年了呢……”

我有點想哭的衝動,這得是多麼大的工作壓力能把一個男人活生生掰成這樣了?這得是多麼不靠譜的警局能用這種人來幹活?

“我們快叫人去救你老爸吧?”何肖畫好了妝,看起來比我漂亮多了。

他呼叫了上面再派兩架直升機過來,還有幾輛車。“蘇家溝21號”離這裡並不遠,只是那邊比這裡更偏僻,基本算荒無人煙的大山深處,聽說那裡有幾戶人家,但也只是大山跟郊區的交界,跟外面溝通還是比較方便的。

“我們等飛機飛來就去‘蘇家溝21號’?”何肖問我。

“我不去,而且你先把手機借我一下。”說是借,但我直接搶了過來,一個娘炮我有什麼好怕的。

“不對。他們根本沒去‘蘇家溝21號’,我故意把自己的手機開啟定位模式丟在他們直升機後排座位的下面了,他們竟然……竟然就把飛機停在了這附近。”

“我也不知道呢。”何肖還在照鏡子:“他們傻呀,還躲在這附近?而且飛機那麼個大傢伙,一看就能看到的吧?”

不,他們不傻,如果我沒有把手機丟在飛機上,父親如果沒有留下信號我們就找不到他們,如果留下了信號也只會前往“蘇家溝21號”,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這個警局現在已經基本空無一人的狀態,剩下這一個還是一個娘炮,怎麼會有危險。已經傍晚了,天色黑了下去,發現那個飛機的可能其實並不大,他們是在賭,而且就算髮現了,他們藏在附近也很難找到的。

可是他們不怕天亮了麼?就算難找,在飛機附近找應該也是可以做到的。

何肖還在等直升機的消息,我偷偷拉了拉蘇逸,使了個眼神,低語了一句話:“走。”

十一 啞女

我先拉著蘇逸去了飛機的降落點,飛機並不在那裡。

降落點四周都都是高高的玉米杆,我們從一面鑽了進去,很安靜,只有知了的聒噪跟腳下窸窸窣窣的響動。

我抬頭看了看正西方,那裡有個龐然大物的身影,如果離得很遠並不會注意到,但這個距離可以僅僅靠藉著月光就發現它的存在。

我讓蘇逸先躲在那裡,自己斂聲屏氣地往那裡走去。

“佔隊,你為啥明明有機會提前把他帶走卻拖到這個時候?你在機場接他的時候就有機會吧。”

說話的是方洪博。

“嗯。”回答他的應該就是佔傑。

佔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陳源十幾年前救過我兩次,所以我放他兩次。還人情而已。”

“哦?不僅如此吧。您應該還是對沈隊念念不忘所以才有所猶豫的。您昨天好像還去醫院看她了?”

“嗯。”

“您也真是的……喜歡沈隊二十幾年,他都給那個陳源生了女兒了你還這麼堅持,有意思嗎?真打算終身不娶了?”

“嗯。”

我突然覺得嗓子眼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有些難受,他說的沈隊不會是沈菲吧……

“那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靜得可怕,我能聽到佔傑在打著打火機點菸。

“我也不知道。也許你說得對,我就是忘不下沈菲。縱然她為他陳源生了孩子,等了十七年等到他娶她,我卻依舊愛她愛的不能自拔。我哪裡比不上他陳源,職位?我現在在警局的地位比他高!金錢?我肯定也比他有錢!”

佔傑好像錘了幾下直升機的門,咚咚的聲音在這樣安靜的晚上好像打雷一樣。

“但我就是沒有辦法。我甚至對陳源下不去手,如果陳源出了意外,我愛著的她也會難過,我痛恨陳源奪走了我的她,卻又真的不想讓她難過……唉……我們等陳源醒過來教訓一頓讓他離開北蒿吧,我得不到卻又毀不掉的,我不希望見到。他已經搶走了我最在乎的,只要不撼動我其他的東西,就算了吧……不過他要是不肯,哼……”

“佔哥真是重情重義之人啊,我果然沒跟錯人。陳源他那個閨女長得還挺不錯的啊絕對比沈隊年輕的時候還帶勁……”

時間好像已經凝固,只有淚水在月下獨自傾訴。

原來,沈菲是我的親生母親?

怪不得,她那麼像我,又那麼寵我。可是江芳妮呢?為什麼是她把我養大的?

“別這麼說,我們這種壞人有什麼情義可言嗎?地下停車場那個男生想辦法解決掉,當年的那些事情他是唯一一個有可能指證我們的目擊者,其他被救回的不是還小就是又被我們劫走。這件事做完之後就收手吧,爭得累了,做壞人真他媽比做好人還難。你可不許打沈菲女兒的主意,她在回來的路上還問我她家裡的事情,還天真地以為自己親生母親已經自殺死掉了……”

我有種想要衝出去問個明白的衝動,可是知道現在自己就算出去也做不了什麼。

“什麼動靜?”

“不用管,他們應該是叫了直升機打算去‘蘇家溝21號’的,我們不出聲這個距離,應該不會被發現的。”

我從這邊的玉米地小心地退了出去,然後拉住蘇逸又往警局的院子裡跑,跑到光亮的地方才發現蘇逸這孩子又哭了。

“你又哭什麼啊?”

沒有帶寫字板的他嗚嗚了半天,我跑進屋先把紙筆遞給了蘇逸,看了看還在照鏡子的何肖,氣不打一處來:“真搞不懂你的審美,你如果真臭美為什麼留個平頭啊?別照了可以嗎,直升機來了,但是不用飛了,帶好人包抄,直升機降落點的正西方,他們都在那裡。”

“小妹妹,你根本不懂什麼叫美呢。”何肖看來只聽到了我的第一句,竟然旁若無人地唱了起來:“我美了美了美了,我醉了醉了……”

“我才他媽醉了。何大爺求你正常點。你跟我父親也應該認識蠻久了,我問你沈菲,江芳妮,還有我父親陳源跟佔傑之間有什麼恩怨麼?”

“你們家的事人家才不管呢,我要再補補妝準備出發啦。”

“這是你的手機,我剛剛拍了你化妝臭美的照片,傳到了我的手機上,你如果不想被上面知道開除掉就跟我說你所有知道的。”我威脅道。

“哎呀,你真是你老子的好閨女,問話都有種審訊的感覺,好威風哦……好怕……我就跟你說說吧……”

聽完了他說的,我內心百感交集,我不知道再怎樣去面對父親跟母親。

陳源、佔傑、沈菲跟江芳妮本是同一個警校畢業的好朋友,畢業後分在了一個警局。陳源跟沈菲分別當了兩個大隊的隊長,而且一個玉樹臨風,一個美若天仙,局裡都認定了兩個人會走到一起。可是陳源跟江芳妮才是相親相愛的。

陳源跟沈菲在一起聚會後喝醉了,陳源將沈菲當成了此時已是自己未婚妻的江芳妮,沈菲半推半就下有了自己的女兒,也就是我,陳冉。陳源知道沈菲懷孕的時候沈菲自己已經結婚半年多了,沈菲怎麼都不同意打掉孩子,而且已經從警局辭職做一個簡單家庭主婦的江芳妮竟然患有不孕不育。

沈菲把我交給了陳源跟江芳妮,卻不奢望陳源能娶自己,但是又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缺少任何一種親情,況且自己工作忙到根本無暇顧及這個還是孩子的我。陳源跟江芳妮倒也沒有什麼意見,二人世界因為我這個“陌生人”的強行插入反倒多了一種別樣的幸福感。

沈菲很愛陳源,愛到生下我十七年也沒有再喜歡上任河男生,甚至不允許任河異性靠近他。

我17歲那年,也就是“連續劫童案”第二年,陳源為了打入犯罪團伙,對外界稱自己被革職了。那年發生的三件事的順序被我搞錯了,其實江芳妮不是自殺的,是有人要殺陳源,是的,她救了他,他娶了她,前者是我的母親江芳妮,後者也是我的母親,親生母親,沈菲。

我的父親陳源是很愛很愛江芳妮的,但是我也確定他也愛沈菲,只是人生的出場順序有時候真的很重要,陳源先認識了江芳妮,再認識了沈菲。他在日記裡最後一頁寫道:芳妮,我愛你不僅僅因為你各種的好,更因為你出現在了我最自卑最無助的時候,成為了我內心第一個深愛的女人,至此永駐,難再撼動。

我還在想著這件事,門外已經走進了幾個身穿警服的人,何肖嚇得鏡子都摔倒了地上,穿好了衣服,準備好武器就出去了。

旁邊的蘇逸已經拽了我衣角很久了,我看了看那張紙,歪歪扭扭的二十個字:下次不要留下我一個人,我怕,我慌,請不要拋棄我。

大概你也很自卑,很無助吧?

這樣看來,佔傑也挺不容易的吧。他深愛沈菲,卻也是晚了一步,沈菲喜歡我父親陳源,為了他生了我,寧可用永遠不承認是我親生母親,寧可冒著終生不嫁也只深愛我父親一個人,而佔傑何嘗不是除了沈菲終生不娶的打算呢?

看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第二天,我上了北蒿市的各大報紙頭條。

“我們欠陳隊長跟他女兒一個道歉!”

“北蒿市‘福爾摩斯’之女力擒‘連續劫童案’主謀!”

“警女啞男鬥小丑,鬥智鬥勇鬥計謀!”

……

呼……我的故事呢,到這裡也就該結束了吧,也不想去揭穿這兩個人了,他們不敢直接跟我說其實就是怕我受到打擊什麼的吧,不過呢,我以後要對他們好點了,我親愛的爸爸媽媽。

蘇逸也算走出了陰影,雖然還不能說話,但是他出庭指證了王院長跟佔傑,佔傑確實是主謀,他跟方洪博也是那個犯罪團伙在警局安插的內奸,王院長靠燃忱醫院作為那個犯罪團伙的後方支援,也被判了刑。

但是佔傑被關起來前跟我說了一句話:“你真的以為你父親那麼偉大?他才是真正的人渣,他才最應該得到報應的!怎麼不好好想想那家醫院的名字?”

“燃忱”?“陳冉”?巧合吧。

“隨便你怎麼說好了,我要回我的南俞市了。你就好好安度晚年吧。”

我見陳源的最後一面是在燃忱醫院的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椅上朝我大笑:“乖女兒,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了,我把這裡買下來了……那個佔傑,果然還是什麼都輸了。”

我查了很多才發現這家醫院二十幾年前就有父親的股份在裡面,王院長被抓,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方洪博作為從犯,判刑相對輕些,我想辦法在監獄裡見了他一面,他跟我說的一切徹底顛覆了我對我“親愛的”父親陳源的認知。

佔傑跟陳源一直在明爭暗鬥,為權也為了利。而且兩人均腳踏黑白兩道,既在警局,又在犯罪團伙。

已經早為犯罪團伙一員的佔傑提議讓陳源出動辭職對外說被開除然後打入犯罪團伙,驅趕他力保自己在警局的位置,但是他不知道,其實陳源早就是那個犯罪團伙的一員了,兩個都有對方的把柄,也就失去了要挾對方的籌碼。

佔傑雖然搶到了警局隊長的位置,但在犯罪團伙那邊的地位卻江河日下;陳源在那邊的勢力逐漸反超了佔傑,而且自己手上有燃忱這個犯罪團伙最需要的大金主。

“連續劫童案”發生的第一年裡有幾個兒童是被陳源帶人救回的,而實際上這些人就是他綁走的,他自己劫走了人再送回來,樹立牌坊,讓所有人知道自己的好,而後來覺得這種名氣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實際的好處,轉而寧願揹負罵名也要增強自己在犯罪團伙那邊的勢力,又不斷抽身,抹掉自己跟那個組織的問題,只等佔傑再次犯罪,把他們一網打擊,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你父親真的很厲害,下了一大盤棋,贏了所有人,贏了一切。”

“哦?是麼?”我已經泣不成聲:“不……他是贏了一切,但……他……輸掉了我。”

我轉身離開了監獄。

【中篇懸疑推理小說】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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