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茶 夏藝圃

在武昌工作的大女兒,給我帶來一筒“貢茶”。


說茶 夏藝圃

此茶裝潢很漂亮,鐵皮筒,四面都有文字說明,僅錄其一面的文字:“貢茶(大)伍家臺茶(小)”。另行小字是:“本源於清施南府宣恩,為姓伍名昌臣者所營,碧翠銀毫,獻宮庭御案,得寵,賜匾“皇恩寵錫”。有一面右上角‘熙朝貢品’,四個小字。


我嗜茶雖不如命,可喝得多,這“貢茶”還是第一次入目:茶葉是徽幫製法,切葉烘成寸條狀。抓一把在掌中細瞧,無黃片,極少茶粳,也很少見“銀毫”。


特燒一壺開水,涼到60℃(高級嫩茶水溫不能太高),將第一道茶汁過到另一杯子,泡二道時才喝。色同普通茶,沒有茶葉本身香味,或香味不濃。但入口後你還得承認它是名茶。不禁想到芭蕉一段有關茶葉的故事。


抗戰勝利前夕,我在湖北省立第四女子高級中學教書,頭年學校在宣恩冉大河(當時不知道宣恩有“貢茶”),第二年學校遷到離施南(就是恩施)七十里地的小鎮芭蕉。鎮雖小,是湖北有名的產茶區之一。我租住房間的對面是陸姓的茶莊,茶莊號收的茶運到施南茶店賣。


說茶 夏藝圃

恆茗 供圖

清明穀雨前新茶上市了,陸老闆(安陸人)住在茶莊收茶,每天有不少茶農挑茶來賣,每擔茶都要經過爭吵一陣方能成交。


有一天,陸老闆對我講:“我收茶發生爭吵時,你先生可以出面仲裁。”


“我是外行,不懂茶。”


“不要緊。”他告訴我:“捧一把茶葉看,捧多捧少,不管這筆生意成不成交,棒的茶都是你的。一看有無黃片,二看有無茶梗,三看有無白毫,一看二看少說多,三看多說少。三看後一聞(有香說不濃),再嘗(味厚說淡)。你仲裁茶價,低於茶農的要價,高於我的價。生意成交後,未過稱前茶農捧一大捧給你,過稱後,我也捧一大捧給你,都算作酬勞。”


我教的一年級甲班中,有一芭蕉郊區的學生。一次她請我在施南給她買大、中、小三種類型的毛筆各一支,給我大洋二元。我沒有接,並說這點人情我送得起。這位學生當時喜形於色,馬上說,家裡種茶,茶製得好,星期天回去,就可以給先生送斤好茶來。


筆還沒有買,送來了一斤“龍井”(仿杭茶製法),一斤珍眉(仿徽茶製法)。


我給學生買了三種類型的6只毛筆,學生又送來一斤超級茶,是家用、春節待客、送禮的茶。色、香、味都勝過前送來的龍井、珍眉。


抗戰勝利後,離開芭蕉,回到沙市,喝完了芭蕉的茶,再在市上買茶喝,腦子裡老有“觀於海者難為水”之感。


說到龍井,又有一段故事。


1932年,我24歲,因患肺病到杭州西湖療養院去醫治,下榻在湖濱旅社。因賬房先生在沙市當過多年水客(今天的採購員),經他介紹得知:要得龍井真味,必須弄到“獅峰芽茶”。獅子峰只有12棵茶樹,都是達官貴人、或與廟內主持有深厚交情的,頭年交錢,二年交貨。要我到獅子峰去看看,買不到芽茶,聞聞茶樹香也不枉千里而來。他還告訴我:浙江省政府主席張難先是湖北人。


第二天我到了獅子峰。沿著西湖圈半圈,領略不到“接天蓮葉無穹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風光,其時正是六月中的西湖。


一進獅子峰廟,就聽到一位老和尚在大罵小和尚,講的是咸寧話,我不但聽得懂,還能說,我用咸寧話問:你這和尚還有這樣大的火氣?


和尚聽到鄉音,喜上眉稍,止罵問我:“老鄉何事來?”“找老鄉。”“怎得知峰上有咸寧老鄉?”“湖濱旅社賬房吳先生說。”“何事見教?”“買芽茶。”“對不起,新茶上市前後就賣空了,還有去年交的錢許的明年交茶。”


我一聽,勢頭不好,今天要空走一趟。我不甘心,只得來一次最後“通牒”。


我不遠千里而來,讓我空手回去,你同鄉情誼不要了?我明說,今天你不給我芽茶,我就住在你這裡不走。”


“沒有那樣嚴重,沒有那樣嚴重。”說完和尚到禪房去了。


約候了20分鐘,和尚手裡拿著一個小白紙包,送到我面前說:“真對不起,實在沒有,念同鄉不遠千里而來,想得到芽茶決心這樣大,只得將留給本人喝的茶勻一點出來。”


我打開一看,只能泡一次。我當時提出來,“不能多給一點?把這點泡了喝再說。”


“且慢!”說時,和尚忙將打開的茶葉包好。“這一點,我還要錢,別人兩塊,同鄉半價一塊光洋。”


……看我沒有言語,和尚說:“你捨不得,錢還是你的錢,茶留著我自己喝。”我無言地拿出一塊光洋放在茶几上。“你要領略芽茶真味,明天到虎跑寺,請老和尚親自動手用虎跑泉的水泡給你喝,說是獅峰悟性和尚介紹你去的。”


我不高興地說了聲再會,回到旅社。


同賬房吳先生談了上面的情況。


吳先生說:“明天你一定去,這是千載難逢之機,不是同鄉,不會介紹你到靈老和尚那裡去品茶。——你得準備五塊光洋,最少兩塊。你不妨滑一點,老和尚不開口,你只當不懂規矩不給錢。”


我捨不得光洋五塊,也捨不得錯過這“千載難逢之機”。硬著頭皮,到了虎跑寺。走到方丈室門前,有小和尚問我:“施主要見那位大和尚?”“我是獅峰悟性和尚介紹我來同靈老和尚品茶的。”


“把茶拿來我看,值不值得我動手。”從方丈室裡傳出洪亮的聲音。


小和尚出來雙手合十放在胸前:“老和尚有請施主。”


我來到靜修室(退休方丈的住處),靈老和尚問茶的來歷以及我同悟性和尚的關係。聽我說完後,老和尚又問,同鄉向你要茶價沒有?要!光洋兩元。老和尚怒形於色,“你回獅子峰去,對悟性說我在罵他,本值一元的茶,為什麼要同鄉兩元?茶質本值兩元,但這茶收茶時遭了雨水淋了一下,茶質降低一半,真是欺遠道而來的外行了。”


說茶 夏藝圃

恆茗 攝

小和尚早把茶爐、茶具擺好了。爐子、燒壺都是銅製精品,明淨桌上,一字長蛇陣擺了七個明成化蓋碗。因為是板炭火,爐子小,壺不大,水開得很快。我問是不是虎跑泉水?老和尚不高興地說:“我泡茶,不用其他水。”


他吩咐小和尚把開水壺提起來放在爐邊。停了五分鐘又放在爐子上,又提起來放在爐邊,如此三次。又用一薄塊圓銅板,將爐子蓋上,等圓銅板燒得通紅,又把開壺放上十分鐘,親自動手提壺泡茶。開壺不是直衝碗裡,是邊沿沖水,左三轉,右三傳(轉),碗滿為止。水高於碗麵半寸,不溢出。當時,我渴得很,又是暑天,我忙走攏去要喝茶。老和尚連連擺手,將第一碗茶過到第二碗,再衝第一碗,將第二碗過到第三碗,如此輾轉過到第七碗時,才說:“請用茶”,要喝只喝第七碗的,我邊喝,老和尚就邊過。


茶色清淡,好像茶葉少。茶香陣陣撲。入口水中令人好像有骨頭(硬)之感。入腹後喉頭滑爽而幽香,真是未嘗香滿口,沾唇甘露滋。老和尚這時說:“你這麼性急,品茶,正如陸羽《茶經》上說的:‘喝七碗,兩腋生風’。”


我說:老和尚這樣作是形式。陸羽是我們湖北天門人。他說七碗,七是多數,不是七個。


老和尚說:“年青人知道的還不少。明天你照今天這個時間來,我用我的名茶同你品茗,時間一天,我備齋飯。”老和尚把我引進裡房,沿轉都是裝茶的錫箱,上面標有字:君山雲霧、盧山雲霧(特級)、信陽毛尖(超級)、安徽大方、珠蘭、福建鐵羅漢、鐵觀音……真是美不勝收。我正要離開時,看到了“墨茶”。老和尚說:明天你來,這裡的名茶,你都可以品到。墨茶,外邊很少,其實這茶的香、味屬上品之上,只是泡出來的是一碗墨水,令人望而生厭。不信,你明天來閉著眼嚐嚐。


我來到獅子峰告訴悟性,明天靈老和尚說預備一天齋飯。


悟性說:“靈老和尚不輕留請人品茶,這是破天荒的事,也是你有緣,非去不可。可別忘了帶50塊光洋,至少30元光洋。”


回到賬房,吳先生說:“到靈老和尚那裡去品茶、吃齋飯,30元是拿不出手的。今天你已經品得獅峰芽茶的真味,就行了,何苦花半百光洋去品一次茶?”


我認為言之有理。好是好,花的代價太高了,這是何苦呢,又治不好我的病。


茶是好東西。開門七件事之一,沿習很久。原來是名“苦荼”。到唐陸羽寫《茶經》,去掉苦字,茶字少寫一筆,才訂名茶”。


近人郁達夫有詩云:“男種秧田女摘茶,鄉村五月苦生涯。先從水患愁天意,更恐秋來賦再加。”這寫的是舊社會。由第一 句“種秧”、同“摘茶”相提並論,一食飲,都是人們不可須臾離的。


茶的分類,古今有很大的懸殊。


陸羽《茶經 · 一之源》:


一曰茶,二曰檟。(讀作jiǎ“檟,苦茶”。《爾雅·釋木》),三曰莈(香草,也作茶的別稱。);四曰茗(“茶芽”《玉篇 · 草部》,一說是“晚收的茶”《古今韻會》);五曰荈(讀作chuǎn 晚收的茶《爾雅 · 釋禾》。)。這裡有詞賦為東晉之冠的郭璞注:“今呼早採者曰茶,晚取者為茗,一曰荈。”“而以檟為最古,今人通荼為茶;蓋形近乎茶,而聲近於檟。”(東晉的郭璞注的是《爾雅》,唐陸羽《茶經》後300多年。)


人們常說:“花茶解渴,綠茶止痢,紅茶曖胃,磚茶消食,烏龍茶健身”。今茶分五大類,是由茶的加工方法不同,香氣滋味不同而形成的,茶葉的共同特點是解渴、提神、消食、止痢和助消化。有的醫生說,經常喝茶可以預防齲齒呢!


在群眾中普遍流行關於飲茶的幾句話:晨起一杯茶,振精神開思路;飯後一杯茶,清口腔助消化;忙中一杯茶,止乾渴去煩躁;工餘一杯茶,舒筋骨消疲勞。


最後,還交代茶的特殊名稱,他書未見。


“南唐茶品,初制研膏,後選蠟面。湯悅有《森伯傳》。森伯,茶也。”(《十國春秋》卷第一百十五·《拾遺》)


湯悅是南唐宰相,寫《森伯傳》必有所本,惜《森伯傳》未見,難明茶名森伯的來源。(作者 夏藝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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