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聲“方老師”
方秀梅（四川彭山）
城外幾公里。鬱鬱蔥蔥，處處瀰漫著仲春的氣息。上次前來時，倚著籬笆花開正盛的豌豆，而今滿藤的豆夾已是鼓鼓囊囊地懸在空中。那些身姿傾斜於地的胡豆莖上，向陽而生，一個個豆角不約而同地直指天空。
西瓜棚裡，匍匐在地的藤蔓上已零星綻開淡黃的花兒。秧田裡的農人正揮舞著釘耙做著撒種前的準備工作。公路兩旁，沿途是錯落有致的農家小院。門前的溝渠裡流水淙淙。遲暮老人安詳地坐在院子裡，身邊靜臥著慵懶的貓兒狗兒。
向南而行兩公里。那一排勁挺的杉樹上，叢叢簇簇細碎的綠葉正在晚風中搖晃。地裡橘子樹上綴滿尚未採摘的通紅果子，櫻桃枝條上，一綹綹的櫻桃已在悄然變圓。
這是驅車出城五公里（平行於觀光大道），再往南行走兩公里的沿途。我們所處的位置應該是鎮江了吧。
偶有三兩個晚飯後出來散步的鄉親和我們擦肩，伴著一聲歡呼，踩著滑板的小孩縱情而過。“這裡的孩子在哪裡上學呢？”“高速路下應該有洞口可以出去。”“不論是去鎮江小學，還是我們四小都該是有點遠吧。”
老公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預計的兩公里快走很快到達目的地。然後折返。
天色漸晚，我們加快了返程的腳步。將口罩移至脖頸，任憑涼涼的晚風親吻著臉頰。與大自然久違的親密接觸，愜意暢然。
忽然想起李商隱《登樂遊原》中的詩句來。以前最喜歡詩中“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兩句所勾勒的意境和心情，今天偏偏對前兩句“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很感興趣。而且準確地說也不是想探究作者當年“不適”的心情。所有的興趣單單為了“驅車登古原”而起：唐朝的車是什麼樣的車？李商隱登古原坐的是牛車還是馬車？
當年的李商隱是有錢之人，因心情不適驅車出遊。雖然古原“無限好”的夕陽能讓他鬱結的心緒暫得安寧，但終究還是抹不去“只是近黃昏”的感傷。李商隱怎會想到，若干年後像我們這種凡夫俗子也會在傍晚驅車至郊外樂遊呢，他更不會想到我們每次外出的樂是由內而外的真樂吧。
這樣瞎想著，不覺間已行程過半。將近前面聚在馬路上聊天的幾個鄉親時，從隱在院子裡枇杷樹下騎玩具車玩耍的兩個小孩處忽然傳來兩句對話：“那個像是方老師。”也許每個人最敏感的就是稱呼自己的代號。聲音雖不大，但受了“方老師”三個字的刺激，我立馬剎住腳步，扭頭回望——其實天色已晚得我丁點兒都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只能隱約判定他們可能是二三年級的個頭。
“方老師！”我衝他們舉起手來揮舞了兩下。“果然是方老師！”孩子興奮地叫著。我又揮了揮手，“唉”了一聲，然後轉身繼續前進。
身後傳來孩子腳蹬著地，“開車”嘩嘩地奔至母親身邊的響聲。“媽媽、媽媽，那個是我們學校的方老師！”……
我好想回過頭去衝他們笑一笑，我好想走回去問問那是幾年級幾班的孩子，我好想問問他們上學走哪條路、有多遠的距離，我好想問問孩子在家上網課是啥感覺……
可是我沒有。從小怕叫老師的我而今也改不掉怕見陌生家長的不自在。
但就那麼一瞬間，一聲稚氣的“方老師”的呼喚就那樣歡快地撞開了我的心扉。它讓我感念於孩子們對老師的依戀。就像前日裡在一個念大一的學生空間裡點了個贊，另兩個孩子看見便急忙跑來留言喊“方老師！”
撩人夜色中，一隻迷路的小蚱蜢忽然從打開的車窗外蹦進來，剛好落到我身上。我用手輕輕籠起，將它放回自然。
夜裡做了一個夢，夢見開學，班上小夏同學長得瘦高瘦高的，成績忽然變得很好了。
—————————————
我的背饃故事
張文成（四川東坡）
我13歲那年考上初中。因為學校遠，又沒有宿舍和食堂，我只得住在遠房親戚家，背饃到校讀書。
我“背饃”到校，實際上背的是饅頭、花捲、包子、鍋盔等食品，簡稱“背饃”。
才讀書一期，爸爸供職的水泥廠就分配到一個招工指標，姐姐和哥哥的年齡都符合條件，爸爸在姐姐和哥哥之間的選擇很痛苦。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爸爸用每月49.57元的工資養活我們一家人，還與媽媽一起耕種爺爺奶奶的土地，以此多收入，補貼家用。那個時候，跳出農門成為“公家人”是農村人的浪漫夢想。考師範、考中專、接班或者直接招工是非常令人羨慕的事情。爸爸最終選擇的是哥哥到水泥廠當電鏟學徒工。
我家很窮，我經常與媽媽一起去集市賣雞蛋，把雞蛋變成錢後買醬油醋等家庭生活用品。
第二學期開學不久，爸爸執意把我轉學到了職工子弟學校。學校漂亮的樓房讓我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在那個高中生教初中生，初中生教小學生的年代，子弟校清一色的大學生老師，顯示出了水泥廠的富有和職工子弟學校的與眾不同，家鄉的人都以能夠到水泥廠當工人和到子弟學校讀書而引以為榮。
在職工子弟學校，看著同學們時髦漂亮的衣服，漂亮的書包，我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是來學知識的，不是比穿衣的，明天誰也說不清楚的。”
記得那個週五下午，天空突然狂風暴雨，讓我心裡非常著急，作為6乙班裡面唯一的農村戶口學生，我一直都堅持放學後步行回家背饃。以前的學校，週五最後一節課，老師都會安排我們這些背饃的學生提前回家。
雨越下越大，看來今天我只能請假提前10分鐘坐水泥廠的班車上山，我知道，媽媽一定會在山上的終點接我的。
“同學們好，現在開始上課，你們老師今天生病了，這節語文課由我來給大家上。”貌似很熟悉的聲音傳來。
老師，“我需要請假回家。”“為什麼請假？還有15分鐘就放學了。”“雨下的太大了，我要坐分廠的班車上山，然後步行半個小時回家。要不然我走路回家需要一個半小時，經過藥王山我一個人害怕。”我怯生生地答道。老師抬頭看了看我說道：“這不是賣雞蛋的娃麼？你爸爸也是工人？你家住在哪裡？”“我爸爸是礦山分廠的爆破工，我家住在塬疙瘩。”在同學們的一陣鬨堂大笑之中，我背起軍用挎包衝出了教室。
同學們經常取笑我，我是班級裡的醜小鴨，沒有朋友，唯一的朋友就是我的同桌班長，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經常為我打抱不平，讓我很感動。
又到一年開學季，我瞞著爸爸偷偷地到教導處申請轉學，轉學到了離家10公里之外的惠塬中學，爸爸罵罵咧咧拉著架子車，姐姐、哥哥和我推著架子車翻過寶劍山，穿越大溝畔拉著糧食送到了二姑家，開啟了我再一次轉學讀書的經歷。
我獨自睡在二姑家客房的炕頭，幸運的是我的同班同學也住在前院，讓我找到了快樂！
那天，我背饃上學的路上，一隻大黃狗突然竄向我，因為下雪路滑，我摔倒了，裝著饅頭的袋子摔破了，饅頭倒了一地。那隻大黃狗見狀，銜起一個饅頭就消失在漫天飛雪中。我脫下套在棉襖外面的軍綠色上衣鋪在地上，把饅頭撿起來包好，左肩右斜挎在身上，順手撿起摔壞的裝鹹菜的玻璃瓶扔進山溝之中，媽媽的鹹菜瞬間被雪花覆蓋。當時，我痛苦極了，因為我不僅少了一個饅頭，而且鹹菜我還一口都沒吃上。
初中三年，迫於住宿的不方便，我先後讀了三所學校。大山深處留下了我的足跡，求學路上灑下了我辛勤的汗水。雖然讀初中三年，僅有兩年半的背饃經歷，可我沒有忘記我揹著饅頭，走在大山深處的小路上望著連綿起伏的大山許下的稚嫩諾言，“今生只要我有機會走出山區，我一定不會輸給那些曾經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同學。”
——————————
春天之果（外一首）
戢炳華 （四川 彭山）
2019年的冬天
拖著一條很長很長的尾巴
它想蓋住2020年的春天
把痛苦和苦難一起覆蓋過來
但是，春天的陽光
是任何人擋不住蓋不住的
雖然，我們都被迫關在屋裡
但是，我們透過人類留下的窗口
依然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陽光依然如初地來到窗前
也走進屋裡
撫摸我們，愛惜我們
雖然，有消息傳來遠方的噩耗
沸動我們內心的傷痛
我們在悲傷裡依然感謝那些英雄的人民
他們用血肉之軀為我們
阻擊著，也犧牲著寶貴的生命
窗前的櫻桃花開了
開在往年一樣的二月裡
果子在鮮花的深情處
由苦澀慢慢走向甘甜
當櫻桃花毫不情願飄落時
彷彿飛上李樹枝頭
一夜之間李子樹綻放開了
滿滿一樹冬天潔白的美好心願
這也許就是天府之國的雪啊
從2019年的冬天飄進2020年的春天
來，告訴我們
鮮花深情處依然是生活的甘甜
2020.3.12.
黎明之花
這個春天還在沉默
大地彷彿只有發芽和花朵
綻放的聲音
我們都失去了約會的美好時光
陽光在孤寂的花蕾上亂顫
月亮在尋找過往的纏綿
幽深的小徑孤獨成一條條
未甦醒的凍僵的蟲子
從來沒有在夜晚消停的蟲鳴
彷彿也成了啞巴
路燈用明亮的語言吶喊著奔跑
去尋求更遠的遠方
曾經晝夜不停息的工地
靜默成連綿的群山，頭舉著
半生不熟的希望
夜，短得如露珠翻動身體
（在報告的肺炎死亡的數字裡）
曙光正噴發出大地破殼的黎明
2020.3.4.於中國長壽鄉
——————————
閱讀更多 每週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