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十六國場景——一個復興漢朝的匈奴人

當劉淵在左國城自立為漢王的時候,他一定會想起過去那兩次欲建功立業而不得,甚至差點身死異鄉的遭遇。那是一部匈奴人在中原的辛酸史。

在異鄉,為異客

匈奴,這個曾經響亮的名字,早已被冠軍侯霍去病的馬蹄踏破。其中一部分敗亡的匈奴人,為了活命,迫不得已地依附昔日的敵人漢朝,是為南匈奴。直到漢末,曹操把這批依附的匈奴分為五部,讓不同的人分別管理,並且互相牽制,以起到削弱匈奴實力的目的。

劉淵,正是五部中實力最強的左部首領劉豹之子。

成長在漢家地,劉淵雖為匈奴人,卻沾染了一身書卷氣。詩經左傳,漢書史記,通通爛熟於心。觀其文,誰也不會懷疑作者不是一個知書識禮的漢人。

劉淵能文,更擅武。身為匈奴後裔,他牛高馬大,虎背熊腰,弓馬嫻熟。劉淵可謂是集合了漢人和匈奴人的優點,文武兼修。他時常慨嘆:“隨何、陸貫沒有武功,周勃、灌嬰沒有文采。”這四個人因為偏科而沒法成就更高的事業,劉淵暗自磨劍,修文練武,誓不能像那四個前輩一樣,鬱郁不得志,碌碌終生。

兩晉十六國場景——一個復興漢朝的匈奴人


是金子,總會發光,劉淵很快就被慧眼發現。一個來自世家大族的官員把他引薦到漢人帝國的政治中心。

這個人,便是王渾。


非我族,心必異

王渾,太原王氏的掌舵人,赫赫名門之後,西晉朝廷的閃耀明星。早在劉淵七歲喪母時,王渾的父親王昶就已經留意到劉淵是個人才。到王渾當家時,王、劉兩家已可以算是世交。

在王渾的口中,劉淵,這個匈奴人的名字,第一次響起在皇帝司馬炎的耳邊。王渾向司馬炎推薦劉淵,說這個正在洛陽當人質的匈奴驕子,未來絕對是朝廷可以依賴的棟樑。王渾的兒子王濟更是直接建議,如果讓劉淵參與到平吳的大略之中,必定能摧枯拉朽,破滅東吳(當時東吳還沒滅亡)。

騰達的機會,因一個漢人的一句話,就來到劉淵面前;然後,又因為另一個漢人的一句話,遠飛到天際邊。

外戚楊珧對皇帝說:“如果皇上給足劉淵權力,等他平定東吳之後,恐怕就再也不回來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皇上,我真替你寒心啊!”

劉淵的第一次機會,就這樣沒有了。

光陰不會停滯,錯失第一次機會的劉淵,留在洛陽,繼續他作為人質的歲月。看似昇平的天下,突然又捲起風雲,劉淵又一次迎來建功立業的機會。上次是東南,這次是西北。鮮卑人禿髮樹機能在涼州發動叛亂,無人得制。再有人向皇帝舉薦劉淵,讓他率領五部匈奴,必然可以平定樹機能之亂。

還是楊珧的黨羽,又一次阻斷了劉淵建功的機會。還是同樣的說辭,司馬炎又一次憂心於劉淵的種族,卻步於劉淵的血統,另選他人。

兩次,一模一樣的劇情。不是因為能力不足,也沒有表現過任何不忠,僅僅是因為種族,因為出身,因為劉淵自己沒有辦法更改的事實,他一次又一次地錯失良機。他的滿腔憤恨,終於在朋友王彌面前忍耐不住。在為朋友餞行的酒宴上,劉淵醉了,哭了。他怕壯志難酬,他怕再也見不到故友,他怕自己一輩子都要被困在洛陽城裡。

匈奴人,他是個匈奴人。這個身份,就像刻在額頭的刺青,時刻提醒劉淵周圍的人,他是一個異心的異類;也時刻提醒著劉淵,他終將不會被容納於這片土地。

他的哭聲漸漸失控,越哭越淒厲,像孤狼的長嘯,像巫峽的猿鳴。圍觀的人也為之惻動,淚溼青衫。如此場景,並沒有為劉淵換來應有的同情,反而差點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淵。齊王司馬攸聽說如此盛景,立馬趕來看個究竟。但見一個匈奴人在人群之中,深得大家的同情。司馬攸暗叫不妙,又立馬趕回去,對他的皇帝哥哥司馬炎說:

“此人不殺,大晉江山將永無寧日!”

兩晉十六國場景——一個復興漢朝的匈奴人

心相異,道難同

把劉淵從殺身之禍中救出來的,還是當日的恩公,王渾。多得他的求情,劉淵才得以逃過一難。

先是在皇帝面前引薦,爾後又是在生死關頭救援,王氏家族與劉淵的交情,彷彿超越了種族的界限,證明了人間有愛。

事實是這樣嗎?

太原王氏,在太原。太原,處於幷州。幷州,四戰之地,攻守之場。作為大部分南遷匈奴人的主要居所,較之中原,在幷州這個地方,人們更容易能預見未來的一種可能性——胡人和漢人,將會在以後一段很長的時間內相處、相爭、相融。

深居中原的人,對異族的遠客心存芥蒂,劉淵是匈奴人,永遠也不會得到他們的公正對待。

身處幷州的王氏家族,已經隱隱預見未來,為了家族的生存,他們選擇把部分雞蛋放在劉淵這個與別不同的籃子中。

不管是王氏的接納,還是朝廷的排斥,其動機,都源於劉淵的種族。匈奴人,這個身份是他一輩子也甩不開的印記。


道不同,不相謀

一個匈奴人,在漢家江山裡,到底能做什麼?

在劉淵之前,匈奴人和其他羌、氐等異族族人就是勞力,是奴隸,是貨物。邊疆缺人了,就拉過來填充,以抵禦當時尚未被統一的東吳、蜀漢;田壟缺人了,就拉過來種地;家裡缺人了,就拉來當傭人。在幷州,匈奴人是非常走俏的商品。曹魏時期的幷州刺史兼護匈奴中郎將陳泰的家門絡繹不絕,擠滿了送禮巴結的人,他們都是想在陳泰這裡求購匈奴奴婢的。

在劉淵出生的時候,在劉淵成長的時候,這樣的情況基本沒發生太大的變化。但到了劉淵喪父,終於得以離開洛陽,回到部族的時候,時勢終於扭轉了。

司馬炎對後嗣的安排進退失據,引爆了八王之亂。火星四起,堆滿乾柴的大地,立即燃起熊熊烈火。漢人自相殘殺到最後階段,竟然向匈奴人求援。“八王”之一的司馬穎,讓劉淵召集五部匈奴人馬,來應對東海王司馬越請來的鮮卑、烏丸人。

當匈奴人們團結在劉淵身邊,改變命運的時刻終於來臨。漢人已經自亂陣腳,匈奴人,難道以後還要做苦力嗎?還要做奴隸嗎?還要做別人隨手可交易的貨物嗎?任何一個匈奴人,對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必然是從牙縫裡迸發出的一句怒吼:

絕不!

任何一個民族,都不會想把自己的命運交託給另一個民族,漢人如此,匈奴人也如此。晉朝統治者自相殘殺,是時候擊敗這個腐朽的政權,匈奴人要建立一個匈奴人自決的政權!

有趣的是,匈奴人自主自決的這個政權,名號居然叫做“漢”。漢朝的漢,漢人的漢。劉淵和他們的族人都清楚,要在這片土地上建立獨立的政權,是不可以缺少漢人支持的。劉淵攀上祖宗十八代的關係,說自己的劉姓,正是源於當年冒頓單于娶了與漢高祖劉邦同姓的女子。匈奴的單于,與漢朝的天子,從那時候起就已經約定為兄弟,如今漢室傾頹,就由劉淵來代替先祖,為昔日的“兄弟”復國!

於是,一個匈奴人,展開了他“復興漢室”的大業。

兩晉十六國場景——一個復興漢朝的匈奴人


劉淵成功了。鮮明的旗幟——漢,讓他和匈奴人成功了。他們不是要反對漢人,只是要反對墮落的晉朝統治者。一些漢人也投入到這個匈奴人的“復興漢室”的事業中,不久之後,他們滅亡了晉朝。只是那時候的境況,劉淵本人已經無緣目睹。

他在登基為帝后不多久,就離世了。劉淵自己或許無法意識到,他是大時代中的一個小齒輪。他推動歷史的車輪,往前滾動了一尺、一寸。

爾後,車輪越過山頂,滾入向下傾斜的斜坡,狂奔向下一個時代,沒人能阻止。

“五胡亂華”的十六國時代,將從一個匈奴人復興“漢朝”的那一刻起,正式拉起帷幕。


參考書目:

1、陳壽.《三國志》

2、房玄齡 等.《晉書》

3、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叢》

3、崔啟龍,黃壽成.《劉淵與太原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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