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桃花源記》、《錄海人書》兩文看陶潛、王禹偁二人思想之異

讀宋人王禹偁寫的《錄海人書》,確實有一種與《桃花源記》相類之感。錢鍾書也說王禹偁此文“師《桃花源記》遺意”。但是這種相類之感或者說“遺意”,僅僅指內容上的某個相似之處,亦即有外人(《桃花源記》中的捕魚人、《錄海人書》中的海島夷人)於偶然之間發現了某個不為人知的所在(桃花源、某洲島),並且這個所在的美好在外面的世界中是不可能見得到的。至於兩篇文章內在的思想感情則是截然不同的。


桃花源中人之先人與洲島中人都在秦時來到了一個與外界隔絕之地。但是他們到來的原因卻不同。桃花源中人是“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很顯然是主動的。洲島中人則是因為替秦始皇尋仙的“妖誕之人”徐福“知神仙之不可求也,蓬萊之不可尋也,至是而作終焉之計”而被“載而至此”,很顯然是被動的。並且被“載而至此”的洲島中人還有過“懷土之情”。可是洲島中人在外面的處境也不見得有多好。他們有“五嶺之戍,長城之役,阿房之勞”,受“太半之賦,三夷之刑”。這似乎是一個悖論。外部的生存環境如此惡劣,逃離了這樣的生存環境,何以還曾有過“懷土之情”?


在《桃花源記》中,捕魚人離開時,桃花源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桃花源中人不願人知之,害怕外界干擾了他們寧靜安詳的生活。而在《錄海人書》中,夷人離開時,洲島中人反而請求“以吾族之事聞於天子”。洲島中人卻願使人知之,尤其願意皇帝知道有這樣一個所在,並不畏懼“五嶺之戍,長城之役,阿房之勞,太半之賦,三夷之刑”會再一次降臨他們現在生活的地方。


這些正可見作者之用心。王禹偁絕然不同於陶淵明。身處晉宋易代之際的陶淵明對於現實世界的黑暗是極端的失望,對於現實世界不存半點希冀。他幻想世間有這樣一方純潔美好、不受世俗浸染的土地便足矣。這是陶淵明極其痛苦後尋求到的自我慰藉。而王禹偁卻有積極的用世之志,遠大的政治抱負。他不希望天下只有一方像桃花源那樣的土地,他要使整個天下,整個北宋王朝都變成桃花源。所以他借洲島中人之口向統治者發出吶喊:“薄天下之賦,休天下之兵,息天下之役,則萬民怡怡如吾族之所居也,又何仙之求,何壽之禱邪?”


捕魚人沒有信守諾言,向太守稟告此事,但是“不復得路”。高士劉子驥也沒有找到桃花源。陶淵明讓自己的這份自我慰藉依然保存著。夷人冒“盜魚鹽之利”的罪上書皇帝,可秦已亂,書不能達。王禹偁心中留有遺憾。可是這遺憾卻不會在如今的北宋王朝再度出現,因為他王禹偁要“致君望堯舜”“功業如臯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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