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把意大利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全球疫情觀察日誌意大利篇

撰稿人青木三月,座標意大利米蘭,意大利最著名的商學院博科尼大學(Bocconi University) 碩士在讀。

一個月前,發生在武漢的新冠肺炎成了新聞頭條;一個月後,“封城”重演在萬里以外的意大利。已在海外求學兩年的青木三月親身經歷了這場疫情,她感受過疫情下生活的灰暗、焦慮和緊張,也有幸遇到過在困難之際由陌生人流露出的善意和慰藉。寫下這篇日記時她說,感覺自己和一個月前武漢人的心情類似卻又不一樣。她看著意大利人正常出行,數不清的車流人流、街邊嬉鬧,然後再看著新聞裡的感染數字不斷上漲,一時竟覺得很荒誕。

新冠病毒把意大利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全球疫情觀察日誌意大利篇

2020年1月12日

結束了短暫的聖誕假期,在上海浦東機場與爸媽告別。比起首次前往意大利留學時,這一次分別沒有擁抱也沒有眼淚,也沒有太多話語,只有簡單的揮手。

1月23日

發生在武漢的新冠肺炎疫情登上了頭版頭條。我發微信囑咐爸媽:要勤洗手、戴口罩、少出門,另外最好備兩個月以上的吃食。同時也曾想過從海外電商網站上訂購口罩然後寄回中國給爸媽應急,最後因為寄運困難而放棄。意大利這邊的中國學聯和華僑商會開始積極組織捐款和採購口罩防護服等物資回國,我盡了一點自己的心意。

1月30日

意大利成了最先取消中意直飛航班的歐盟國家。我內心有些慶幸早早飛回了米蘭,又有些擔心自己是否真的躲過了“新冠病毒”。不過我在意大利正常繳納醫保,與家庭醫生保持聯繫,因此也沒太過擔憂。畢竟意大利有著柳葉刀世界排名前十的公共福利醫療體系。

那時,我隱約覺得在全球化影響下,疫情雖然遲早會傳播到全世界,演變成全人類都需面對的“災難”;卻又總心懷僥倖,並不願相信新冠病毒會真正影響我的生活,更從未想過現實劇本里的歐洲疫情大爆發,會從我居住的米蘭開始。而米蘭,將會是下一個“武漢”。

2月23日

距離武漢封城僅一個月,世事難料,“封城”在萬里以外的米蘭重演,而我也成了“疫區”人。短短兩天意大利累計確診已達79例,死亡2例。

那天我關注了新聞發佈會,意大利政府反應還是很迅速的。衛生部長Roberto Speranza在會上說,已經封鎖倫巴第大區(首府米蘭市)和威尼託大區(首府威尼斯)的十一個市鎮,標成紅區(zona rossa),實施一系列舉措,如暫停除公共服務外的商業活動和教育活動等,也組建了24小時的調查研究小組更新新冠肺炎的數據情況。

然而現實生活中,恐慌並未發生。同學朋友間還在輕鬆戲稱意大利1號患者是“社交達人”,這位38歲的意大利年輕奶爸,健身房定期健身,跑了兩場馬拉松,踢了一次足球比賽,不僅去夜店,還去紅十字會上培訓課程,以“一己之力”感染了他懷孕的妻子、足球隊的朋友、以及五名醫護人員等。而這便是北部疫情爆發的開始,可誰也沒想到因為爆發速度太快,災難已經到來米蘭。

2月24日

如從前一樣,我正常出門乘坐地鐵上班,但戴上了一個月前給爸媽買好卻未寄出的口罩。作為一名普通留學生,在課餘我還做著一份酒店前臺的兼職來練習語言和補貼房租開銷。我工作的酒店在米蘭中心火車站(Centrale)附近,從郊區到市中心的黃線地鐵上乘客很多,我悄悄觀察了四周,除我之外無人戴口罩,心想:“是否是我反應過度了呢?”

我發消息給朋友Luca(意大利人),他安慰我說要保持樂觀,新冠肺炎死亡率並不高。他又舉例說意大利是第一個成功分離毒株的歐盟國家,意大利的研究水平很高,所以我們都應該對這個國家有信心。

下地鐵後來到火車站前的廣場,為了不讓自己在人群中太過突兀,我圍上圍巾遮擋口罩。陽光正好,我身邊跑過一對嬉鬧的小年輕,清晨Bar裡喝咖啡吃牛角包的人依舊很多,生活還是很美好的,我心想。

在酒店工作的幾天中,我發現Booking網站上取消的訂單越來越多。在前臺我每天都會接到不同國家客戶的電話,以前電話裡詢問的是房間或入住事宜,現在幾乎都在詢問能否取消預訂。來米蘭的遊客越來越少,而確症病例和死亡人數已越來越多。我內心開始緊張焦慮,睡眠質量下降。為了減少去超市的頻率,我通過中超外賣給自己囤了兩箱吃食,有幾公斤紅薯紫薯、幾袋小米、老乾媽、鹹鴨蛋和榨菜等,紙巾和洗手液也沒有少。

“米蘭應該不會封城”,我一邊祈禱疫情好轉一邊想,“有這些應該足夠了”。我並未像其他人一樣去大型超市(如家樂福)囤意麵或者麵粉。畢竟我吃再多西餐也仍然揣著一箇中國胃,在未來米蘭“封城”的日子裡我寧願在自己的小房間整日喝小米粥,也不願煮肉醬意麵,這大概是我面對疫情最後的“倔強”。

新冠病毒把意大利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全球疫情觀察日誌意大利篇

3月2日

這是越來越糟的一週,確診人數已經突破兩千,販賣口罩的消息刷爆了朋友圈,還有各種謠言比如戴口罩被打/被罰款500歐、教皇得了新冠肺炎等等······口罩和Amuchina(意大利國民衛生消毒品牌)免洗洗手液也似乎成了“如黃金一般的硬通貨”,一盒50只的外科口罩從2.5歐漲到25歐,再到50歐、100歐甚至200歐。米蘭市區華人街Via Paolo Sarpi的商店基本都已關閉,中超中餐外賣也取消了。

我依舊正常出門,戴口罩乘坐地鐵上班,工作期間再摘下。而我的意大利朋友Luca沒有買到足夠的口罩(我送了兩個給他),為避免乘坐人擠人的地鐵,他改為騎自行車上班。我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每天無數次的關注新聞和疫情數據,麻木漸漸取代了恐懼,也許這個城市的所有人都會被傳染上,而我只能靜靜等待那個“概率”的降臨。

在酒店,一名辦理入住的七十多歲的意大利客人突然問我:“你是中國人嗎?”我回答:“我是。” 我內心開始擔憂害怕,等待我的會是歧視?或是謾罵嗎?這位客人說:“最近客人越來越少了吧?如果有其他意大利人對你說不好聽的話,你別在意,他們都太無知太恐慌了。” 原來是一句很暖心的安慰。

感謝之餘我忍不住悄悄問他: “先生,您真的不擔心在米蘭的新冠病毒疫情嗎?”他笑著答:“我已經七十多了,人生已經足夠了,我喜歡米蘭這個城市,所以我不會改變行程。” 我有些無奈又有些羨慕他的樂觀心態。疫情當前,一些意大利人依舊不忘享受生活。

3月4日

我的房東找我談話,他們是溫州一家人,我租了其中一個小單人間。房東愛玲姐和我說,現在疫情這麼嚴重,讓我不要再出門工作了,擔心我從外攜帶病毒傳染給她的小孩。我非常能理解她的想法,卻苦惱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和我的經理提出休長假嗎?作為一家在市中心仍正常營業的酒店,我的意大利經理會理解我的想法嗎?

我很擔心丟掉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但也不想在疫情期間搬離我的小房間。直到這天我才明白,平平常常的生活已經是得來不易的幸福,因為一場疫情,打破了生活的平靜,讓你的周圍變得亂七八糟。

同一天,一條新聞和一段勸話視頻引發了朋友圈很多討論。7名從米蘭臨近地區Bergamo回國的浙江青田華僑確診新冠肺炎,青田僑聯幹部勸說華僑隔離的視頻裡,一句話讓我忽然有些想哭:“哪有祖國不歡迎自己的兒女回來的?”

我爸一天之內接連打了三個電話問我說:“實在不行就回家吧,畢竟家裡人都非常擔心。”身邊的同學朋友紛紛開始訂機票準備回國,在其他歐洲國家的朋友也勸我趕緊“跑毒”離開。生死之際,回家的願望總是更強烈。於是回國與否成了艱難的選擇,而我面臨著和一個月前武漢人民同樣的問題:疫情愈發嚴重,徹底“封城”前我該不該趁著航班正常之時從米蘭“逃離”。我與Luca討論這個問題,甚至和他開玩笑說可以一起去其他歐洲國家避難。

而Luca的一番話卻讓我清醒起來:“難道阿爾卑斯山和海能阻擋這個病毒嗎?難道其他歐洲國家就沒有很多感染病例了嗎?法國德國和瑞士早就有隱患了,只不過意大利是唯一堅持每日進行大量核酸檢測的國家而已。”

新冠病毒把意大利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全球疫情觀察日誌意大利篇

3月7日

意大利確診人數已達四千,情況仍在惡化。米蘭市所在的倫巴第大區主席Attilo Fontana在新聞發佈會宣稱,希望政府採取更嚴厲的措施,比如封鎖整個倫巴第大區一個月。

封鎖米蘭其實需要很大的魄力,米蘭不僅是意大利經濟重鎮、國際旅遊和時尚之都,地理上恰好位於都靈與威尼斯中間,連接東西南北,與武漢相似。意大利人恐怕不情願,我心想。他們平常熱愛出門,去Scala劇院看劇,或是聽一場音樂會,每日在Bar喝咖啡閒聊也必不可少。也許城市可以按下暫停鍵,疫情卻很難阻擋得了意大利人生活。

中國與意大利,距離萬里,這兩個我愛的兩個國家其實很相像。《漢書·西域傳》中寫到:“其人民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其中“大秦”便是指意大利。中國和意大利都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沉澱,從大唐盛世到羅馬古國,從百家爭鳴到文藝復興。中國人和意大利人也都非常熱愛美食,重視家庭,一大家子總是要時不時聚餐,親密的生活在一起。而此次新冠肺炎爆發,我看出了兩個國家認真的態度和控制疫情所做的努力。

絕望和恐懼無法支配未來,那就不要丟掉對未來的祈盼。等到疫情結束的那天,去武漢看一次櫻花吧;或者來米蘭,在二世長廊再一起喝一杯咖啡。

《全球疫情觀察日誌》系搜狐知世推出的海外華人疫情生活日記系列內容,旨在記錄疫情影響下的海外真實生活,每週一期,後續內容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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