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結構思維解讀莊子《秋水》思想,人類認知侷限一覽無遺

“秋水”是《莊子》外篇中的一篇經典文章。

我們知道,《莊子》一書分為內篇、外篇、雜篇,內篇被學界公認為莊子的真作,外篇和雜篇屬於莊子弟子或者後世所作。

從思想層面上來說,外篇、雜篇都是對內篇思想的發散和補充,以及拓展延伸。

“秋水”就是對“逍遙遊”思想的模仿,或者說對其進行具象化、場景化的闡述。

“逍遙遊”的思想核心,是為人類存在尋找正確的生活方式:其在揭示了人有認知侷限這個問題時,提出了“無己、無功、無名”的確切解決方案,即人唯有追求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才能避免被“認知侷限”所遮蔽,才能正確認知到自身的生命價值,從而才能避免努力生活在錯誤中。

“秋水”的主旨也是探索人類正確的生活方式,但與“逍遙遊”提出問題、解決問題的完整邏輯架構不同的是,秋水更多的是在細節處論證人類認知侷限的問題。

準確地說,秋水是用“相對論”,即《易經》的“陰陽變化”的思想觀點,來闡述人類認知侷限的具體、真實的狀況。

從對認知問題的探討上來說,“秋水”比逍遙遊更深入、更科學、更精細,其很好的論證了“逍遙遊”觀點的正確性,但在解決方案上,“秋水”並沒有抓住“逍遙遊”的核心,有點敷衍式的處理,從而走向了虛無主義的深淵。

整體來說,秋水的價值和意義,就是對人類的存在狀態的深刻揭示。從而,讓我們對人類的存在狀況有了更明確、鮮明而立體的認識。

秋水共講了7則寓言故事,其中首則寓言故事,是全篇文章的旨要和總綱,後面6則寓言故事是對首則寓言故事進行舉例論證。

為了便於理解,我們用結構思維,將“秋水”劃分為三個部分:如何正確認知人的存在狀態、如何正確認知世界狀態、如何正確對待人的生命價值。

用結構思維解讀莊子《秋水》思想,人類認知侷限一覽無遺

人的存在狀態:具有“認知侷限”問題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

文章開篇寥寥幾筆,就為我們揭示了一個人類的普遍現象:其意是秋雨爆發,山間大小溪水都灌入了黃河,黃河容納了這些水,顯得浩渺廣大。然後河伯就欣然自得,自認是天下最廣大的、最有能耐的,它沒有什麼事不能為的。

在這裡,我們就彷彿看到了一個人的低維認知狀態:小有所成,即驕傲自滿,自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世界,大多數人的生命狀態,都只是到了這個境界,從此終極一生用這種態度去處世。人一旦有了這種狀態,對世界的認知,就會處在一種被遮蔽的、懵懂無知的、甚至麻木的狀態,所以就不會知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變化規律。

也就是說,當一個人在這樣的狀態中,如果沒有出什麼事,這個人可以在一種斤斤計較、爭強攀比、雞毛蒜皮中辛勞度過一生;如果遇到什麼特殊的情況,這個人可能從此一蹶不振,生命瞬間垮臺,甚至犯上抑鬱症等。

其實,“道”的規律,或者說自然規律就是一個“變化”的存在狀態,這就是《易經》中的“易”的含義,“易學”思想被人們廣泛接受和傳播的主要思想就是“變”,“易學”從“陰陽互動,五行變化”論出發,強調宇宙萬物的運行模式,就是動極生靜、靜極生動的“否極泰來”的狀況,此一刻非下一刻,每一刻都不同。

那麼,如果人類忽視了這個世界的本相,就是倒行逆施,背道而行,其生命狀態就是不正確的、不順暢的。

也就是說,根據“道”的規律,那條洋洋自得的大河,必然要向遙遠的東方流去。否則,就是擁堵、淤塞、發臭的存在,或者說就是可能存在的。

“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

當這條大河抵達了大海,河伯這才看到無邊無際的大海,它才發現自己的渺小,不由得為自己之前的自大感到羞愧。

於是,河伯對海神說:“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

意思是聽了許多道理,總覺得不如自己,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啊。

接著河神懺悔說,以前我聽別人說孔子的見聞很少,我還不信,直到看到了望不到邊的大海,難以窮盡,我才知道自己的認為很幼稚,要不是來到大海的面前,我可能要被那些得道的人譏笑了。

事實上,這是我們人類的普遍現象,很多人年紀一大把,對某些觀念頑固得不得了,總認為自己認為的是對的,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或者捍衛自己的某個觀念,會與人大吵大鬧,爭個你死我活。這就是未曾“見過世面”的生命狀態。

所以,海神對河伯說:

“井蛙不可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海神的意思是說,對於井底之蛙,不要與它談大海,因為它的眼界受限;對於夏生秋死的昆蟲,不能與它談冬天,因為它的生命受時間限制,根本體驗不到冬天;對於淺薄偏執人士,不要和他談大道,因為它被世俗的教化所束縛了。

在這裡,海神的說法,就是揭示了

人類的認知是受空間、時間、環境的制約的。這個世界的真相,遠遠超出我們的臆想,人在芸芸眾生中,就好比是一個小石頭或者小樹枝放在泰山上,又好比沙漠裡的一粒沙,又好比糧倉裡的一粒穀子。

按照今天人類視野來看,就連地球在太陽系中也就像一粒豌豆那麼大小,何況地球上的大海,地球上的人。

所以,那些總認為自己掌握了真理,或者自己的觀念很牛的人,都是因為沒有“看見大海”的人,都是沒有真正的成長的人。

也就是說,人類具有認知侷限的問題,如果人類不突破這個認知侷限,人就會處在一種自我主義之中,那麼所呈現出的生命狀態,就是一種狹隘的、偏見的、短見的、愚昧的錯誤生活狀態。

只有當我們順從自然的規律,懂得一切在變化之中,並在這種變化之中,懂得“識變、應變、順變”的處世法則,我們才能有機會看到更廣闊的世界,才會看到自己的渺小,從而才會懂得謙虛、敬畏,而這正是避免自我主義、自我遮蔽的根本法則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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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存在狀態:人無法全面認知到

那麼,既然人類具有認知侷限這個問題,也就意味著我們對世界的所有看法都是有問題的,所謂的大與小,未必是我們認為的大與小,所謂的得與失,未必是我們認為的得與失。

那麼,我們該怎麼來認知世界與判斷事物呢?

這是我們的疑問,也是河伯的疑問,所以它問海神道:“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意思是那麼我以天地為大,以毫末為小,這樣可以嗎?

河伯為什麼要這樣問呢?這是因為他的智慧已經上了一個層次,知道了“天外有天”。換句話說,他知道了要追求大境界、大智慧,這樣才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但這就又有了一個新的問題,也就是意味著有了大小、高低的區別。如果人的思維處在這個層次,在判斷事物的時候,就會看不起小的傾向。這同樣會讓人形成成見。

秋水的作者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借海神的口回答了這個問題,其大體意思是,那些物體、器量各不相同,千差萬別,沒有窮盡;時間的流逝也永無止境;貧富貴賤等等,一切得與失在實際上根本沒有定準;一切變化都是不定的,沒有所謂的開始,也沒有所謂的終結。

從現代物理學角度來說,一個物體可以無限的分割,一件事物也包含著不同的面向,比如比一塊磚頭更小的是泥土,比泥土更小的是分子,比分子更小的是原子,原子之下還有夸克、粒子等,可以無限的延伸;再比如一個人遭遇失敗,但這個失敗不一定是失敗,它其實是成功的一個經驗,或者是人“認識自己”的一個轉化,再或者是避免身體損壞的一次止損等等。

但人類在對這些事物的認識上,只是認知到很少的一部分,還有很大的一部分我們是無法認知到的。用冰川理論來理解,我們人認知的世界可能之佔5%,還有95%的世界是我們無法認知到的。

總而言之,一個物體,一件事物,都是一個變化的、無定準的、豐富的多元存在。如果我們從無用的角度來看,它就無用,如果從有用的角度來看,它就有用;如果我們從更小的東西來衡量小,它就是很大,比如我們用原子來衡量小螞蟻,小螞蟻就還好比地球那麼大;如果我們從太陽系來衡量地球的大,地球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這就是莊子在逍遙遊中強調的“無名”,意思是我們只有消除世俗中的種種概念、定義、觀念、判斷,我們才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只看“一件物體或一件事物”的一個面向,就把這個面向當做這個物體、這件事物的唯一存在狀態,那麼就犯了認知侷限的錯誤。

為此,秋水作者舉了一個例子,即“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意思是獨腳的夔羨慕多腳的蚿,多腳的蚿羨慕無腳的蛇,無腳的蛇羨慕無形的風,無形的風羨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羨慕內在的心靈。

從這個例子來看,單單是一個行走,就有不同狀態,而且這些狀態都是可行的。沒有腳的蛇也可以走,沒有實體的風也可以日行千里,甚至感受不到的心靈意念也可以瞬間縱橫宇宙。

從這點來看,我們人類在對事物的判斷上,無疑是有問題的:人類慣常對事物的判斷是“非惡即善、非醜即美,非得及失”,或者信任看得見的、不信任看不見的,這是一種很淺薄、很狹窄的、很封閉的判斷。

還有一則寓言,就是孔子周遊到匡地,衛國士兵一層又一層地包圍了他,準備殺死他。他的弟子們都很慌張,但孔子依然在不停地彈琴誦讀,不被環境干擾,並安慰弟子們安然處之。不久,一個軍官才告訴孔子,他們認錯了人。

在這個過程中,孔子曾經對弟子們說,漁夫在水裡打魚,是無法避免蛟龍的傷害,獵人在陸地上打獵,也是無法避免老虎的傷害,但他們依然要去做,這是他們的勇敢。也就是說,懂得不能掌控的,知道我們不能改變的,從而順其自然,就是聖人了。

這個寓言故事,很好的闡述了事物“變化”的內涵,看似已經面臨死亡的危險,但不久又轉危為安,所以人對自己的現狀是“變化狀態”是不瞭解的。

也就是說,人的存在本來就很有限,我們看不見的遠比看得見的多,我們所不知道的遠不能知道的多。如果我們用有限的存在狀態,去試圖掌控無限發展變化的世界,只能造成心思迷惑混亂,註定就是枉費和錯誤的。

所以,海神強調說,那些有大智慧的人,能夠觀察事物的遠近,小的認為是小的,大的也不認為是大的,得也不認為是得,失業不認為是失去,因為物量就是一個無窮變化的存在。

用結構思維解讀莊子《秋水》思想,人類認知侷限一覽無遺

人該如何正確對待人的生命價值

當我們認識了人的存在狀態,以及這個世界的本相之後,我們該如何來面對生活呢?或者說,作為普通人,我們應該如何儘可能正確的生活呢?

這也是接下來河伯要尋找的答案,它向海神請教道:

“然則我何可為?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那麼我在哪些事情上可以做,哪些事情上不可以做呢?我將如何辭讓、接受、進取和捨棄呢?我到底怎麼做好呢?

針對河伯的這個問題,海神作了一番深入淺出的解答,大體意思是以道來觀察,事物的貴與賤,多與少,長與短等等,其實都是互相轉換的;一切都是在變化中,重新制造了新的局面;或者一時有成就,但很快就會消散。

總之,萬物都是在消亡、生息、充盈、虧虛之中,終而復始的變化著。同時,這個過程中,大道就好比被祭祀的土地神一樣,對誰都沒有偏愛。

那麼,作者借海神的口強調,既然萬事萬物都在變化,我們人為的想要改變什麼,這就是徒勞。所以,人在這個過程中,根本不需要去做什麼。

在此需要注意的是,本文完全否定了人的價值,或者說有點將人引入到了虛無之中的尷尬狀況。從這點可以看出,《秋水》這一篇文章,的確不是莊子的真作,有點對“逍遙遊”的曲解模仿和片面認識。

其實,莊子無論在任何場合下,都不會將人引入到虛無之中,比如說在逍遙遊中提出的“無己、無功、無名”,其實是一種“無私我”的正確處世方法,這是一種拋棄個人私慾、成見之後的大為,即可以獲得大成就的方法,即“無用之用方為大用”。

但在此處,本文作者明顯將人引入到了虛無中了,而人不可能什麼也不做,就連一棵樹也要開花結果,那麼人肯定也是要有某種價值呈現,其生命才能完整。

所以,河伯對此也很疑惑,它又提出了一個問題:“然則何貴於道?”意思是那麼為什麼還要尊重大道呢?

針對這個問題,秋水作者的解答是,如果我們明白了大道,就能通達萬物之理,通達萬物之理,就必然知道如何應變,知道如何應變的人就不會讓萬物傷害到自己了。就像有高修養的人,懂得謹慎進退,懂得用道樞要來判斷事物,不破壞自然之道,所以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傷害得了他。

在這裡,作者的解答我認為是一種大而化之、籠統的解答,這個解答是否定了人的價值所在。如果否定了人的價值所在,其實就是否定了大道的價值所在。因為人的價值,本來就是道的價值的一部分

可以說,“秋水”的作者沒有真正理解莊子,或者只是理解了莊子的表面,並沒有深入到莊子思想的內核。這也是千百年來,很多學者對莊子的一致理解,所以造成了老莊思想是消極印象,使其學說沒有得到很好的應用。

其實,莊子思想並沒有“虛無、消極”的成分所在,而是藏著“實在、蓬勃”的內核,莊子提出來的“無用之用”目的是為了得“大用”,就像老子提出來的“無為”背後是為了“無不為”,不是真正的追求“無用、無為”的消極狀態——關於無用的具體理解可以參考我對莊子逍遙遊的解讀。

當然,如開篇所述,“秋水”的價值,其實是對人類認知侷限的立體化表達,讓我們能夠更切實的看到人類存在狀態的侷限性,從而,才能知道如何正確的面對我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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