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貧富差距更可怕的,是中國的“教育貧富差距”

比貧富差距更可怕的,是中國的“教育貧富差距”


1993年6月,歌手李春波發佈了一首名叫《小芳》的民謠情歌。此歌一出,便憑藉著朗朗動人的旋律紅遍大江南北,有媒體甚至將當年稱之為“小芳年”。在當時,絕大多數的流行情歌講的都是港臺都市,而小芳所講的時代主題,卻是那個上山下鄉的時代。


在20世紀的60年代,合計高達1600萬的知識青年,為了響應黨的號召選擇來了農村,開始了浩浩蕩蕩的人口大遷移。全國所有的城市家庭中,幾乎沒有一家不能和下鄉知青聯繫在一起。


大量的青年下鄉,將來自天南地北的城市思想帶到了農村,碰撞融合交匯,而其中最為關鍵的一個樞紐,便是催生出了大量的知青教師和夜校老師。他們用人民教師的職責,給貧瘠的當地注入了清新的活力,向鄉土間的孩子傳播著文化和教育。


在工業化尚未普及的年代,鄉間的學齡前幼兒少有受到正規教育,多是與大人去田間務農。儘管鄉間有著學校,但不但硬件落後,師資水平也較為低下,老師大多隻能照本宣科,不甚者甚至連書本上的知識也不能講通透。


大量的知青到來後,開始負擔起這部分工作。一位初中畢業的山西女知青,在太原附近的一個小村莊開辦了小學,除了5年小學教育外還增加了一年中學課程;一位河北村莊教書的知青,發現村裡的學齡兒童只有個別上學,於是她在挨家挨戶勸說後將其中大多數孩子送去了學校。在這些知青的努力下,全國註冊小學生的數量在1972年裡便多了整整2千萬名。


這些農村孩子,不但獲得了更好的受教育機會,而且自身對教育的態度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在這些知青的口中,他們瞭解到了這個國家和社會的發展,明白了城市和鄉村的差距,變得不願意重複父輩的生活。他們開始渴望進城,讀書就是他們的唯一出路,一旦落榜,往往便痛不欲生。


一位落榜的農村青年就這樣寫信給他的哥哥:“月日晚上,一個沉痛的不幸的消息無情地來到了——我沒有考上學校,我用了極大的耐力,才制止了眼淚的湧出,可是眼眶巳經潮溼了,到現在寫信時我的手還在發抖,我無法安定下來,因為它關係著我的青春,甚至我的一生……我寧願在城市裡拾垃圾,也要走出農村!”


無數的農村學子,在這樣的激勵下奮發苦讀,並如飢似渴地從知青教師身上獲取知識。高考恢復後,不少人更是鯉魚躍龍門,考上了理想的學校。在北大的招生數據裡,來自農村的子弟一度佔到了近3成的比例。比如新東方的創始人俞敏洪,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01、城鄉教育差距拉大


在俞敏洪考上北大的前二年,中國這片土地同樣還迎來了改革開放。在那個波瀾壯闊的時代,無數弄潮兒開始撥弄時代的浪花:數以百萬計的勞動力,坐著綠皮車前往以深圳為代表的經濟熱土,成為了全國產業鏈中的一員,推動了中國城市化的發展。隨著一座座高樓的拔地而起,中國經濟迎來了跨越式的發展。


於此同時,農村的發展卻陷入了停滯了。考上大學的年輕人,通過分配工作在城市紮下了根,而考不上的年輕人,也放下了農具和老鄉一同外出闖蕩。而農村,卻成為了央視公益片裡他們回不去的家鄉,留下老人與小孩,守候在這片沉寂的土地。城鄉之間的差距,比城市發展更快的速度,拉開了距離。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屬於上層建築的教育自然也不例外,首當其衝的便是教師的工資。一般而言,地方教師的工資與財政掛鉤,而屬於落後地區的鄉縣財政,無疑就經常面臨捉襟見肘的情況。所以,往往教師辛辛苦苦地上班,但待遇卻低的令人髮指,甚至面臨發不出薪水的狀況。


2014年11月,黑龍江的雙城市等多個市縣,數千名教師因為薪資問題過低,開始集體罷課;2016年1月,河南的鄢陵縣,百名教師因為待遇遠遠低於同縣的公務員不滿,拉起了橫幅;2018年5月,安徽六安,40名教師維權被警方帶走的新聞,更是一度登上央視新聞。此類種種,無疑證明了落後地區教師的待遇之差。


與鄉縣相比,地級以上的城市往往人口基數大,經濟基礎更好,有著更為充沛的財政收入來源。因此,城市中的各大學校,開始如同缺水的海綿一般,吸納著大量來自周邊鄉縣的老師,使得城鄉之間的師資力量開始了流動。導致了馬太效應,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在基層老師大量流失的背後,剩下的老師不得不肩負起更為繁重的教學任務。


以河南洛陽洞子溝村小學為例,由於基層老師缺失,12名老師得肩負起144名學生的學習重擔。往往一個老師就得給不同年級的孩子同時上語文、英文和數學。所以對這些農村孩子來說,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這句話並不是調侃,而是一個冰冷且又無可奈何的事實。


目前來看,雖然國家出臺了很多扶持政策,但大量基層老師的流失趨勢仍無法逆轉。2015尚有472.5萬,到了2018年便只有290萬人了。可以說,每天都有著近1670名的基層老師選擇放棄崗位,離開基層前往城市。


在大量老師離開後,剩下的農村和鄉縣孩子無疑只能分配到更少的教育資源,自然避免不了成績差的結果。


前段時間爆火的熱文《一塊改變命運的屏幕》,就赤裸裸的揭示了這一幕,作為貧困地區中學的祿勸一中與成都七中同步上課,然後用七中的試題進行考試,結果不出意外,成都七中平均分103,但祿勸一中的平均分卻只有30,不到前者的不到前者三分之一。在這份試卷的背後,同齡人的差距被表現得盡致淋漓。


兩個群體的成績差距,也影響了他們的人生命運。在全國的各大高校裡,來自農村學生的比例一度不斷下降,尤其越是重點大學,農村子弟就越少。以2010年為例,北大的農村子弟更是由3成降到1成,而清華也相差無幾。


面對這樣的趨勢,教育部通過了一系列的規定來增加農村子弟的上學比例,但這無疑仍是治標不治本,畢竟城鄉之間的教育差距,才是才是導致農村子弟上學難的最大問題。


而且這樣的差距,並不僅僅只是在城鄉之間,更是發生在大城市和小城市之間。


02、城市間教育差距擴大


2017年,江西的南昌和另一個名叫撫州的城市,便因為關於教育資源的爭奪,吸引了來自全國媒體的目光。前者是省會城市,整個江西省的心臟,而後者僅僅只是一個地級市,經濟相差懸殊。以人均收入這個指標為例,便相差了整整1萬元。


儘管經濟拼不過,撫州的教育資源卻不居下風。尤其是在教育領域,撫州的臨川一中更是成了一面響亮的金色招牌,除了盛產高考狀元外,每年還能送30多個學子進清華北大,是江西省最好的高中。但與輝煌的教育成果相比,臨川一中的教師卻只能拿著普普通通的工資。


這樣的情況,無疑進入了南昌各大本土學校的視野。在澎湃新聞的報道里,以南昌五中、江科附中、雷式學校為代表的各大學校,紛紛對臨川一中的老師伸來了橄欖枝:一次性安家費50—100萬元,年薪30—50萬,聘用合同簽訂至退休。在金錢的威力下,13名臨川一中的骨幹教師被直接挖走,加上之前離職的,累計人數高達32人之多。


對臨川一中來講,這一行為無疑可以算的上是釜底抽薪。於是無奈只能向市裡求助,撫州市政府大驚,立刻將這一情況上報給省教育廳。後者隨後與南昌各大高校一一約談,這才使得對臨川一中的挖人行為告一段落。


在市場經濟下,優質的教育資源勢必與金錢掛上了鉤。雖然教育廳通過行政手段,使得南昌各校停止了挖人,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許多老師完全可以是自己辭職,然後再去找工作的方式尋求自己想要的待遇。畢竟除了南昌,許多大城市的學校也對優秀的教師資源求賢若渴。


以今年9月深圳龍華區的一份教師招聘廣告為例:本科生26W,研究生28W,全日制博士獎勵20W,全年帶薪休假165天+。在這樣的待遇下,全國各地的優秀教師資源,紛紛湧入深圳。在今年深圳南山外國語的招聘裡,便收到了上百份來自清北碩博的求職簡歷。


除了清北的碩士,中小城市以及縣城鄉村的公辦老師們也試圖追尋更高的收入,他們向原單位遞上了辭呈,坐著動車和飛機,試圖前往以深圳、南昌為代表的大城市,去尋覓到一份稱心如意的高薪工作。


城市與鄉縣、大城市與小城市,前者開始像海綿一般將後者的教育資源吸走。在這一過程進行的同時,私立和公立之間的地位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


03、民辦教育的崛起


2017年7月21日,紮根浙江杭州的《錢江晚報》,用了整整三個版本來報告杭州公立中小學的辭職潮現象,文章標題名為《公辦老師:我們為什麼要”逃“》。在這份報告裡,公辦教師的離職潮現象被揭露:2015年有36名教師辭職,2016年則翻了一番,達到了60人。雖然不至於影響正常的上課工作,但已經可以看見公立老師加速逃離的苗頭了。


這個報道里還講了一位公辦校長,她在一年裡收到三份辭職信,理由如出一轍,通通是回老家。這其中一名辭職的數學老師,此前已經在校七年,而且還是教學骨幹和數學組長。但面對學校的苦苦挽留,他還是鐵了心要走。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所謂的“老家”不過是個藉口,只是想去私立的培訓機構多掙點錢罷了。


發生在上面的這一幕,不過只是全國眾多地區裡公辦衰落的一個縮影罷了。在市場經濟的主導下,私立和輔導機構競相興起,民辦學校猶如雨後春筍般遍地開花。比如說上海,就是一個最為鮮明的案例。


作為中國經濟最為發達的城市,上海無論在體量還是體制上都遙遙領先於其他城市。在這座城市,教育資源被公立、民辦二分天下,形成了錯綜複雜的格局。


首先來看上海的高中。根據考入北大清華復旦交大等名校的升學率,最好的十二所高中分別為“四大名校”(上海中學、華師大二附中、復旦附中和交大附中)和“八大金剛”(包括南洋模範中學、格致中學、大同中學、控江中學等)。這些學校基本都是公辦,即政府主導。


但到了初中的這個層級,卻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情況。進入到上述的十二所高中的生源,大多來自於民辦初中。有知乎網友根據2016年上海市教委、學校官網和家長論壇的數據,發現總預錄人數前10名的初中裡,僅僅只有一所是公辦,其餘全是民辦。


根據現有的錄取政策,中小學入學安排往往是由民辦先面試招生,然後公立學校劃片區招生。但經過大浪淘沙後,好的生源往往先被民辦給挑走,剩下的,才是選擇公立的。


在這種兩極分化下,有著良好生源的民辦更能容易考出好成績,而這個成績又能成為金字招牌吸引家長的目光並帶來良好的招生,當供不應求時,民辦的收費自然也會越發昂貴,並可以形成良好的現金流來挖走公辦學校的優秀老師。而公辦的老師流走,也會進一步導致公辦學校的教育質量下降。


在目前的社會階級流動裡,高考仍在是最為主要的一個途徑。望子成龍的中國家長們,在這種此消彼長的情況下,自然會傾注財力於教育,這裡面的大部分錢自然流入了民辦學校的口袋。而公辦學校,則成為很多家長的備用選擇。


南昌各校和臨川一中的教育爭奪戰,裡面也包含了公辦民辦這一影響要素。支撐的起南昌各校大手筆挖人的資金,自然來自於其高昂的學費收入。在公開的招生簡章中,這些收入往往2.5-4萬一年,而臨川一中的學費,不到區區5千,相差了5-8倍。而且這個差距,還隨著兩地經濟差距的拉大繼續擴大。


民辦學校的崛起,離不開背後資本的力量,而與民辦學校同樣崛起在我國的,還有盛行已久的各類輔導班。


04、輔導班的盛行


去年的11月,一篇名為《瘋狂的北京海淀黃莊:超前教育“十字路口”》的文章,在朋友圈和微博上被廣泛轉載。而這篇文章也正如其名,揭露了一個瘋狂的北京輔導聚集地:


“在海淀劇院門口的知春路,駐紮了東方、學而思、立思辰、高思、傑睿等數十家機構,上百間教室,數以千計的課桌。一個孩子就算不去公立,也可以在這棟20層的高樓裡完成幼兒園到高考的全部課程,甚至包含了留學申請。


而這,僅僅是海淀黃莊作為“學霸中心”的冰山一角。方圓幾公里之內,匯聚了人大附、北大附、清華附、八一學校、101中學、中關村一二三小等各路名校,以及數不清的校外培訓機構。五點左右,學校放學的孩子趕到麥當勞吃一頓快餐、做一會作業,然後背上書包奔赴各自的課外班。根據主管部門的最新要求,所有校外培訓機構上課時間不得超過晚上八點半。八點半之後,孩子們又從黃莊周邊的各大機構蜂擁而出,在路燈下和媽媽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一位在線教育創業者躊躇滿志地說:“中產家庭百分之三四十的年收入都要用於子女教育,這筆錢肯定是要花掉的。這是一場人力、財力、耐力的大比拼。”


這篇文章爆出後,這個被認為是輔導班聖地的海淀黃莊,被迅速推向了輿論的漩渦。1個月後,海淀區長帶領大批警察和記者夜查機構。而藏在他處的輔導班,則被許多群眾連夜舉報。以海淀黃莊為中心,北京掀起了一場強力的整治風暴。


這一場整治,甚至波及到了給孩子補課的教師夫婦,更別談本就在整治中心的校外輔導機構。為了上學,這些輔導班和學生家長們開始了捉迷藏式的反偵察,不僅嚴格核實家長的身份賬戶,還對培訓地點進行保密,得到開課前2小時,學生家長們才能接到電話,得知將孩子送往哪個民房上課。


在這場事件中,除了輔導機構,我們還能看到兩個旗幟鮮明的對比群體:一者是耗費巨資送孩子去輔導機構讀書的學生家長們,他們自稱飽受奔波之苦,而另一者則是上不起輔導班的家長,他們成立了大大小小的微信群,通過假冒報名等手段來舉報輔導班。兩者看似涇渭分明,但無論有錢沒有錢,他們的共同點都是望子成龍,不過前者希望用培訓拉開距離,後者則是拉近。


事實上,無論是否舉報輔導班,有錢人家的孩子也總是有更多方法獲得更加優質的教育資源。有些起跑線的差距,往往天生便已經註定了。


2017年7月,北京狀元熊軒昂在接受採訪時說了這樣的話:“農村地區的孩子越來越難考上好學校,你像我這種,屬於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衣食無憂,家長也都是知識分子。而且還生在北京這種大城市,所以在教育資源上享受到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是很多外地孩子或農村孩子所完全享受不到的。這種東西決定了我在學習的時候,確實是能比他們走很多捷徑。”


而在第二年,同樣考上北大的河北寒門女孩王心儀,則在作文《感謝貧窮》中寫道“感謝貧窮,讓我堅信教育和知識的力量。”


熊軒昂認為自己的成功來自於得天獨厚的教育資源,而王心儀則將自己的成功歸功於對知識改變命運的相信。事實上,他們的說法都沒有錯,但比起前者來說,王心儀的成功勢必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在全國的高考狀元裡,像熊軒昂的多,像王心儀的卻寥寥無幾。


在我們看的到的當下,大城市的教育資源正在逐漸被金錢主導,從公立為主變成民辦崛起。在我們看不到的背後,則是數以百萬計的基層教師流失。


在這教育間的貧富差距越發懸殊的時代,又有多少寒門出身的子弟能像王心儀一樣,與接受各類補習的城市孩子們一起,在同一個舞臺上競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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