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磊 :中国歌词发展谈

王晓岭 宋小明 王 磊

王晓岭:这期论题是“中国歌词发展观”,那咱们先从“观”字说起,“观”可以是观点,是景观,还可以是观看、观察和观望,这些意义应是字典里最主要的解释。我们谈歌词的创作,可以从观察、观望的角度,用发展的眼光来看,讲出自己的观点。

宋小明:要谈中国歌词怎么发展,就要谈到目前歌词存在的一些问题。针对这些问题,我们每人可以用自己的思考或希望,跟词友进行一种碰撞。

王磊:目前歌坛创作领域有一些现象,大致存在“不够真、不够实、跟风盲从、投机心理重、模式化套路陈旧写作”等问题,这些问题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也颇具研讨价值。

王晓岭:先从“真”说起,现在不从真实事情、真实心态、真实感悟出发写作的歌词非常普遍。什么能真正打动你?是那种真正有了体会之后写出的东西,它带有与生俱来的生命力,而不是一开始就从概念和理念出发,不是从人云亦云角度出发,选择这样的点切入,从一开始写词起就已经决定了一首歌词的生命力。

宋小明:在我个人的创作中,也发现了关于“真”的问题,第一需要前提的真实;第二情感的真挚;第三词语的真切。许多歌词由于前提不真实先天就有问题,比如我讲一个例子《狼爱上羊》,直接受到《老鼠爱大米》的影响。《老鼠爱大米》比较搞笑、后现代,受网民的喜欢。狼爱上羊就成了虚假的前提,它们是食物链,两者根本构不成爱。为了解释得通,作者不得不在歌词里写上“要突破世俗的城墙”,可这种前提虚假就造成了一种伪道理。

王晓岭:前提很重要,今天更多的创作问题是没有真正触及社会和生活的各个层面,城市生活、农村生活、个人情感生活等等。个人情感还好一点,毕竟是一种自我抒发,具备真实基础,但对社会的广泛观察往往停留在表象,比如看见灯红酒绿,那么下面是什么东西?可能看到一片丰收的田野,也可能看到一片荒芜的土地,究竟什么东西“真”,那要有一定的深刻性。再如,生活在城市中的芸芸众生,每个人的真实面貌、生活形态是什么样,像农民工、军营中的战士都是什么状态?究竟在生活中发生了什么?这些都在我们身边,恰恰视而不见,那我们究竟看见什么东西了?我对这个表示怀疑。

王磊:围绕“真”来讲,写词是自己内心的表达,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人生的观点,对生活的感悟,但是不少歌词却是违心写出的。现在连繁荣的经济背后都是泡沫,词坛创作同样也是,现在就连续出了一些盛世歌颂体,包括我本人也有类似之作,不能排除作者内心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但是真正的盛世还没有达到,我们的社会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用良好的愿望去期盼这个无可厚非,但是一味地现实称赞就缺少了真实感。还有比如想上春晚就要欢天喜地、载歌载舞,于是出现了一批这好那好的作品,有一些虚。作者在现实世界对真我的表达上,也都多多少少打下了带有假面的烙印。

宋小明:第二个问题是情感真挚,作品想感动人首先自己要被感动,要发现生活本质的东西。回顾我自己,现在也是专业作者了,可大部分创作都是命题作文,时间、空间上变得很狭小,一个好作品,往往是血不是水,要求自己被感动,就要透过表象去看。

王晓岭:普遍意义说,所谓“不真实”已经成为现在写歌词的很大惯性,不从实际状态出发,一旦形成普遍现象,大家反而觉得非常习惯,最后发展成广泛的社会现象后,就成了“粉饰”。大家接触的很多歌词,都是走粉饰路,你会不由自主纳入这种轨道,走向一种群体异化,一出手就是这样,这反而成真的了,大家也习惯接受。这是很可怕的现象,最后成为自觉的创作习惯,无论专业或者业余,普遍都这么写,这是大忌。“真”的讨论还有一个问题,改革开放一开始的话题就是写光明面和阴暗面的问题,“真”并不是揭露黑暗面。

宋小明:不是所有的真的东西都是美的。

王晓岭:也不是光明就不真,所谓的“真”就是光明究竟是怎么一种光,还不太美好的地方究竟怎么样表达,缺这个“真”的度的把握。不是说里面发现一些阴影,把它真正揭露出来就是真正的真实?

王磊:做新闻的往往也能给我们借鉴,像《感动中国》这个电视节目,大家都很爱看,它推的人物都有典型性、故事性,可这些人往往都身处一些困境、逆境。他们以自身的人格魅力感动了周边,感动了中国,这个电视节目能做到老百姓的心里,歌者也要关注这种视角。《从头再来》实际上就是一种下岗工人心声的表达,在一个阶段他们成为社会的弱势群体,但这首歌恰恰给他起到了一种良好的心理励志作用,我们也可以捕捉这样的点。

王晓岭:表达积极向上的,也可以很“真”,《真心英雄》是一种非常大的“真”,但恰恰不是喊口号,人永远不失去对生活的信心和希望,这样真实的东西我们相当缺乏。同样,香港回归,《东方之珠》就写得很成功,其他很多香港回归作品真实感就差,《东方之珠》更多写出对香港的向往,特别符合这种真实性的规律,所以真正的难点应该在这个地方。

宋小明:当你把握了生活的本身,情感也是真的,最后作品怎么真切表达,是要靠文字。《东方之珠》只字不说香港,这是很高明的地方,情感并不高调,甚至带有伤感的东西,后来罗大佑也讲过创作经历,是把香港百年历程放在歌词背景里,有被割让作为殖民地的历程,黄色的脸、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用拟人化去写百年,真实地表达了民族的沧桑感。

王晓岭:“真”是两个层面,具体写某一事物的真实,创作针对某一个具体的题材;再一个是辐射到全社会背景的情况下那种大的真实;这两个同时都应该兼顾到,写到小就已经辐射到大的真实,往往第一个层面容易做到,而一旦写到辐射全社会时,却把真实变虚假,不由自主偏离。

宋小明:比如我们拍了很多电视剧,取材全是真人真事,但是看了觉得很假,反过来美国很多大片纯属虚构,却觉得真,故事虚构但情节、细节、人物的情感却合理真实。

王晓岭:引申到“实”的话题,我们也看到目前歌词有一种普遍不太注意的现象,写的东西不实或者不具体,比较空泛,往往从概念和理念出发,不从具体的东西出发,歌词“实”是能够解决歌词“真”的有效途径。都写具体了,掌握好歌词技巧,把它写得很扎实、透彻、细致入微,这样就容易感动人、打动人。

宋小明:“实”的反义词是“空”,我看有些主旋律歌词出发点很好,但为什么写的有问题?首先在选材上选了一个空壳,比如“和谐”是个博大的主题,是个概念、理念,而有的歌名干脆叫“和谐中国”,你一首词写得过来吗?就选了个壳,往往采用全景式大视角,描写家家都挂红灯、人人都仰笑脸,这实际上是快乐,不是和谐!还没有理解本质。“和谐”无处不在,有瞬间的和谐,也有持久的和谐。道教讲和谐,第一是自然与自然的和谐;第二人与自然的和谐;第三人与人的和谐;第四个人和自己内心的和谐;这比较全面。应从这几个方面写,抓住一点,以小见大。人与人的和谐无处不在,比如下雨都 在排队,没有伞的人就很狼狈,你若给别人撑起一把伞,就很和谐。

王晓岭:这很具体,具体到一个词的“细节”。小说、散文必然得有细节,真正好的歌曲、被大家所喜欢的,也往往是由细节构成的。

王磊:像《让世界充满爱》一样,“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有情感的递进,每个细节性的动作都把人与人互相安慰的过程表现得很到位。港台有一首歌我认为写的很好——《隐形的翅膀》。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双翅膀,虽然这个翅膀看不清,但写这个会让人励志、有想飞的冲动。而“隐形的翅膀”则对健全人、残疾人都适合,这个歌有个特点,是用虚拟的象征写我们实实在在渴望的东西,这种写法也值得我们借鉴。

宋小明:“实”抓住细节是个好办法,现在却出现了一种报告语体式的主旋律,这是很滑稽的事。

王晓岭:《东方之珠》“小河弯弯向南流”,这是细节,河水都向东流,恰恰珠江是由北向南流的,这一个细节决定是东方之珠,而不是东方明珠,那是上海。还有一种细节是意念中的细节,就像《隐性的翅膀》是意念中的细节,不是简单词汇堆积,不是感情的泛滥。

宋小明:还有《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原词是男人在外面忙,结婚后的女人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但是内地恰恰是警察这个职业的人最爱唱,因为他们基本回家很少,自己唱作为一种心灵抚慰,这就变成意念上的细节了。

王磊:像《我的未来不是梦》一样,未来是虚无的,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实现自己价值,用不是梦来说明,这个表现得也很到位。

王晓岭:港台歌曲在抓意念的细节之中,比大陆要细致入微,不足之处是题材比较狭小,个人情感多,主要是情和爱,可是意念的细节上比我们更具体细微,所以深刻。

宋小明:我认为主旋律歌词没有写好,是没有在细节上下功夫,生活的细节、意念的细节。

王晓岭:现在大量作品不真不实,直接导致了不良的“跟风”倾向。不从真实具体的东西出发,又企图能取得成功,这样就人云亦云,尤其跟着成功的作品走。比如《走进新时代》是从真实的情况出发,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它抓得非常准确。等到后继者克隆拷贝时,就失真失实了。实际原版很真实,可跟着走往往就产生虚假,这是跟风作品失败的一个根本原因。

宋小明:我觉得跟风的危害性,更多不在于普通的爱好者,而是对于专业作者,如果具有一定话语权,这种跟风的后果则更可怕。跟风原因第一是懒;第二是没有自己判断真和实的能力;当年《纤夫的爱》之后出了一系列什么爱,都没有成功,跟风想不劳而获,结局却一无所获,从这二三十年的发展看,应该没有一个跟风成功的。

王磊:跟风在很多作者中都存在这个现象,它跟题材重复还不一样,比如人人心中有母亲的形象,虽然母爱已经有了成功的作品,但是不意味你不能写这种题材,如果你的笔下除了反映天下母亲的共性还能反映你要描述的母亲的个性,这可能就是一个独立的作品,成功的作品。而如果你写的和已经很成功的作品只有类似,没有特殊的区别,再写则意义不大。像《世上只有妈妈好》作为童谣体写得很极致,但《母亲》作为民歌抒情也写出了自己的角度。也就是说,应该努力在创作题材的叠加、冲突里写出自己的观点、看法。

王晓岭:著作权法的核心是保护你独特的艺术样式,不保护题材,题材谁都可以写,只保护你的认识。但恰恰现在跟风创作跟的是题材、内容、手法、标语口号、概念,甚至跟的是文件,跟的是一个版本。

宋小明:其实比跟风还有更为低级的,就是抄袭、剽窃,有的甚至是词句的照搬,比较高级的跟风是某一些手法的篡用,这几年也出现官司之争。

王晓岭:这种跟风涉及到著作权、版权问题,是抄袭。

宋小明:为什么跟那个风?从另外角度思考一下,主旋律创作并不是直接要去图解政策,可有的人想想没有办法写,一些本不适于创作的东西也非要用创作去表现,造成被动跟风。

王磊:有的时候创作也容易陷入常规化模式的怪圈。奥运歌曲征集要求就特别强调避免出现长城、黄河、泰山等语汇,因为奥运是全世界的事,逼着我们扩展视野,而不仅仅局限于国内几个象征事物上。像情歌的模式创作里一写就是心碎、眼泪、黑夜、背影,而方文山他生词人歌拓展领域,生词人歌给大家一种新鲜、陌生化、冲击感。现在进入国际化环境的时代,语言也在发生变化,时尚的、新鲜的、外来的,语法也变化,是要继续按传统规范写还是出新,这方面词作家也恰恰要做表率。

王晓岭:分析跟风的心态,多是自己不了解、不熟悉,不掌握基础就想成就一番,往往具备条件要上,不具备条件也要上,但更多因素是赌博心理造成的,总想着他写这个能成功,为什么我不能成功?他买彩票中了,我买彩票也可以撞上!

宋小明:这变成了投机。

王磊:现在一些作者不具有歌词创作的坚韧性,今天有兴致写几笔,别人说不错,来劲了,受到打击又歇了,这谈不上专业创作。现在很多喜欢娱乐的人发现所有的艺术门类里边,歌词是最容易上手,最容易投机的,就都一窝蜂涌来了。写词跟摄影在艺术创作里最简单,摄影都把相机变成傻瓜机了,写词也只要会写文章会敲字都可以,但是真正钻进去,就像谁都会拍照但未必能成摄影大师一样,歌词创作也非易事。成功的歌词作品,可能带来知名度,社会效应、经济效益的附加值,有的人很看重这个,就去研究什么东西可能会怎么怎么样,出现投机创作心理。

宋小明:投机有这么几个现象,投机的歌曲大多数出现主旋律。第一,一旦重大事情发生,一定抓住这个机会;第二,一定要抢最先时间;第三,一定要揣摩上面的心态,而不是表现自己心态。投机直接给百姓的心理反映是反感。想用歌词去投机政策,很多带有一次性投机行为的作品,从出来就决定它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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