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回望不到的日本书法经典:以“技”入“道”,用线克制本性

金钱是个好仆人,但在某些场合也会变成恶主人。——培根

记得半年多以前写过一篇关于日本明治维新后巧用金融杠杆发战争财滚雪球的故事,明治维新后日本在物质方面确实取得了重大发展,但明治维新前的江户时代(1603年-1868年)恰好是日本书法走向衰败前的最后一个小高峰,这并不是巧合。

日本受西方文化影响导致政变,而政变后全国风尚西化也逐渐导致日本的民族文化根基受到影响,这大概也算应了培根所言:金钱是个好仆人,但在某些场合也会变成恶主人。所以明治维新之后至今,也再难看到一个能如日本古书家那样求以“技”求“道”的高手了,也再难出现类似日本古代书风的经典之作了。

以技入道,用线征服人性

曾在专栏中讲过日本书法经典作品中“道”的墨迹体现,这种在书法作品中,抑或说书写过程中追求的“道”的概念,大概成熟在平安后期时代,也就是“三迹”时代。

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讲,就是“线”的艺术。“线”这个概念看似是今人首创,实则中国古代书论中是早已有过类似解释,只不过用词都稍微偏“物象化”而已,而且这种物象化形态各异,从秦汉时期到明清时期,对线有多种层次的解释,理解起来并不像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线”这样单纯。

反倒是日本书法中的“线”,更符合我们现代人对线的初步理解,因为日本书法中的线,太像线本身了。


再也回望不到的日本书法经典:以“技”入“道”,用线克制本性

藤原佐理

如把这种作品拿出来,用以解释“线”,显然是容易许多的。当然,这也是我对日本书法了解的第一个层次,所谓“线”的艺术。最初认为他们是在玩线,在追求线的变化。比如嵯峨天皇和空海,还处于相对规模二王和欧阳询的阶段,小野道风则逐渐在作品中加入成段的线性书写,再到藤原佐理成篇的线性书写,这里边无论是篇幅还是墨色,都是在不断的发展。


再也回望不到的日本书法经典:以“技”入“道”,用线克制本性

小野道风

曾以为日本书法是单纯的线性艺术,以线的丰富变化去评价其艺术境界。但后来看多了,对笔法及书写状态的体会更深了一些,发现日本书法中“线”的外形变化并不是日本书家所追求的境界,这种外形乃是一种结果,一种对境界追求表现出来的结果。简单来说,我们看到的是线的变化,那为何要体现这些变化?以何种方式体现这种变化?这才是本质。

早先时就曾发现一个日本书法的不足之处,像中国本土书法的发展,字形变化再奇特也终归是有来源的,而且对汉字演变的过程均有所体现,所以外形无论如何变都有古雅之资。但日本结字有所不同,日本草书处理非常得当,但行书结字偏于俗气,这其中原因就在取法上。中国讲究取法乎上,而且是从唐朝就讲究取法乎上,师法古人,但日本书法取法均自二王以下,虽以晋唐为主,但置古文字于不顾,故而在正书基础的结字上,并无古气。之所以草书处理得当,是因为二王奠定今草根基,开始就从“头”学。

再也回望不到的日本书法经典:以“技”入“道”,用线克制本性

这点不足让我思考到了一个问题,也就是“线质”。按照我们的传统来说,锤炼线质,无论古今,都要涉及到古文字的训练,也就是篆隶基础,六朝碑版。日本在当时恰恰是不重视这点修炼的,所以在以正书为基础的小伪字体上,也就是行书上,表现不尽人意。

那问题来了,日本书法中的线质体现与我们所讲的“篆籀笔法”别无二致,这是为何?日本以晋唐为宗,其中不乏怀素这样的篆籀笔法大家,日本书法能得到篆籀笔法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有一点非常有意思,无论是空海还是小野道风还是藤原佐理藤原行成,他们都是篆籀笔法的践行者,也都是二王的忠实粉丝。甚至他们都有一样的处理套路,用篆籀圆笔去表现二王野逸。

篆籀利于雄浑,中侧利于野逸,这是传统的基本观点。即便如董其昌一类的天才,在用篆籀表现野逸的时候,也在转折的比例上尊崇二王多一些。

但日本书风则在二王的基础上尽可能施以转笔,使其笔尖做到不间断的提按圆转,保持圆润的状态,进一步表现出疏密,轻重,疾缓,浓淡枯润,用以体现意境。

他们的“技”,在我看来是以跳跃度极高的用笔技术上,对人性的一种克制与束缚,在这种极端的束缚上做出舞蹈,才是他们所追求的“道”,也就是表现的最高境界。

在我看来这大概跟无安全措施的高空走钢丝一样,行走过半还要再来上一段难度极高的即兴表演。


再也回望不到的日本书法经典:以“技”入“道”,用线克制本性

如果细看他们每个字,单从用笔技术的角度来讲,这些日本古代的名家也实属一流高手,他们笔锋的控制,对笔锋状态的丰富程度,对墨色的大胆应用,每次都位置惊叹。

再也回望不到的日本书法经典:以“技”入“道”,用线克制本性

虽说文化不同,对书法的理解也不同,但其中有一些东西还是相通的,那就是相同的书写工具,对工具应用技术的追求,这些东西是可以跨越隔阂的。从一开始觉得日本书法怪异,线条软弱,到后来发现这种所谓的皮软是他们刻意追求用锋的圆转、协调,是在享受这个于克制中绽放的过程,这期间对书法的理解确实变得进一步开阔,跟我们去追求情绪上的刺激是有些差异的。

再也回望不到的日本书法经典:以“技”入“道”,用线克制本性

最后的一次小高峰是在江户时期,良宽的作品也依旧在追求三笔三迹的风采。但在明治维新后,有这种境界追求的作品已经极少了,好的就更少了。

如单从艺术层次来判断,日本书法最繁盛的时代应是聚拢了三笔三迹的平安时代,此后数百年间的日本书坛可谓毫无建树,除无用的流派分支越来越多外,也只有偶尔几个天才扛鼎,算是替日本书坛挽回些声誉。

日本书法与中国书法的区别大概是,一于有意中求道,一于无意中生佳。一个能在技术上引发共鸣,一个能在情绪上引共鸣。一个在克制中绽放,一个在绽放中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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