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權力悖論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蓮悅/文


陷入權力悖論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太武帝拓跋燾是北魏的第三任君主。

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是我最喜歡的宋詞之一。裡面有這樣一句:“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佛狸,即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乳名。

這段典故講的是,南北朝時期,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北伐,卻反遭揮師南下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重創。魏軍兵抵長江北岸,拓跋燾亦在瓜步山建立行宮,即是詞中所說的“佛狸祠”。

從我們傳統的成王敗寇的歷史觀來看拓跋燾,他攻滅胡夏、北燕、北涼,降服西域諸國,遠逐柔然,南逼劉宋,成功統一北中國,無疑是一位武功煊赫的雄主。

然而,拓跋燾正當盛年,卻和兩個兒子一起,全都死在一個小小的宦官手裡。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怎麼會落得如此淒涼的結局呢?

事情要從北魏王朝一項非常有特點的政治措施說起——太子監國。

拓跋燾的爺爺、太武帝拓跋珪為將北魏王朝帶入集權帝制時代,不惜制定了“子貴母死”的規則,以期北魏皇權的繼承模式能從舊有的部落酋長推舉和“兄終弟及”走入集權帝制的“父死子繼”中。

拓跋珪失敗了。因為他被兒子拓跋紹弒殺,後來的明元帝拓跋嗣雖然是拓跋珪長子,但他畢竟是通過政變,殺死弟弟拓跋紹後才登上皇位的。所以,拓跋珪關於北魏皇權“父死子繼”的政治構想在兒子身上並未實現。

為繼承父親遺志,穩定北魏皇權,明元帝拓跋嗣接受漢族重臣崔浩的建議,不僅建立了太子制度,並以太子監國,在生前就將最高權力授予了太子拓跋燾。這樣,在明元帝拓跋嗣去世後,拓跋燾順利登上皇位,成為了北魏歷史上第一個皇權實現“父死子繼”的君主。


陷入權力悖論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可是,太子監國和集權之間,存在一個非常巨大的悖論。集權要求權力的高度統一,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權力核心只能有一個。而太子監國實際上形成了兩個權力核心:君主和儲君。

不過,權力悖論的危害在明元帝拓跋嗣時期還沒有表現出來。一般認為,明元帝是在兒子拓跋燾15歲時才將其立為太子,並監國的。第二年,明元帝去世,拓跋燾登上皇位。

但是,拓跋燾卻在兒子拓跋晃5歲時就將其立為太子,12歲令其監國,22歲讓他總理百揆。

太子黨的形成毫無懸念。

不過,拓跋燾和兒子拓跋晃之間的政治鬥爭,史書語焉不詳,反而將一個宦官祭了出來。

《魏書》卷九四《宦官·宗愛》是這樣記載的:

“恭宗(拓跋晃)之監國也,每事精察。(宗)愛天性險暴,行多非法,恭宗每銜之。給事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等任事東宮,微為權勢,世祖(拓跋燾)頗聞之。二人與愛並不睦。為懼道盛等案其事,遂構告其罪。詔斬道盛等於都街。時世祖震怒,恭宗遂以憂薨。

是後,世祖追悼恭宗,愛懼誅,遂謀逆。(正平)二年春,世祖暴崩,愛所為也。”

在《魏書》關於“正平事變”的記載中,我們看不到任何父子相殘的痕跡,為惡的,只是一名卑賤的宦官。宗愛因為常行違法之事,與太子拓跋晃之間產生矛盾,再加上太子的僚屬與之有隙,宗愛便構陷了太子的僚屬,使之被太武帝拓跋燾誅殺。太子拓跋晃因此憂懼而死。

拓跋晃死後,太武帝又時時想念愛子。宗愛怕被拓跋燾誅殺,於是先下手幹掉了拓跋燾。之後,他謀立拓跋燾的幼子拓跋餘為帝。拓跋餘不滿宗愛弄權,“遂謀奪其權”,不想,反被宗愛殺死。

《魏書》的《宗愛傳》很短,數百字而已,卻為中國的歷史塑造了一個宦官的傳奇人生:逼死太子,連殺二帝,被他殺掉的太武帝拓跋燾還是一位文治武功煊赫的雄主。

《魏書》的這段記錄可信嗎?

同時代南朝人的《宋書》卷九五《索虜傳》中,卻是這樣的記錄:

“(拓跋)燾至汝南瓜步,(拓跋)晃私遣取諸營,滷獲甚眾。燾歸聞知,大加搜檢。晃懼,謀殺燾。燾乃詐死,使其近習召晃迎喪,於道執之。及國,罩以鐵籠,尋殺之。”

南朝的史書中,不僅《宋書》,包括《南齊書》、《宋略》等對拓跋燾父子相殘之事,描寫得相當精彩,可謂繪聲繪色。不過,司馬光在撰著《資治通鑑》時,認為這都是南朝誤傳,並未採信。


陷入權力悖論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那麼,“正平事變”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學者李憑更認可南朝史書的記載,並從《魏書》的其他相關記錄來看,認為“正平事變”的真相,就是“太子監國”導致了皇帝和太子之間的矛盾,最終演化成父子相殘的悲劇。

太武帝拓跋燾時期,鮮卑的君主和貴族們作為遊牧民族,馬背上打天下的血性還未泯滅。拓跋燾一身煊赫武功,都是御駕親征的結果。拓跋晃也曾隨父北討柔然,在拓跋燾南征劉宋時,還領兵屯駐漠南,以防柔然南犯。

《魏書·世祖紀》中有幾次拓跋晃參決軍國大事的記錄,從中可見,拓跋晃並非一個柔仁、溫謹之人,反而表現出了過人的智慧和果決。

比如,拓跋燾伐河西時,有謀臣勸阻拓跋燾,認為姑臧(今甘肅武威)一帶無水草,不可出兵。拓跋晃則不認可此種觀點。拓跋燾率軍抵達姑臧後,發現這裡果然水草豐茂,大軍糧草無虞。

再比如,拓跋晃隨拓跋燾伐柔然時,拓跋晃認為柔然軍隊沒有防備,應該即刻進攻,但拓跋燾沒有采納兒子的意見。結果證明,拓跋晃的判斷是對的,拓跋燾錯失良機,讓柔然軍隊逃走了。

《魏書》於是說:“自是恭宗(拓跋晃)所言軍國大事,多見納用,遂知萬機。”

在漢武帝晚年巫蠱之禍起,被史書描寫得“仁恕溫謹”的太子劉據,尚且能以命相搏,發動政變。很難相信,年僅24歲,遇事果決銳利的拓跋晃會因為自己手下的幾個臣子被皇帝處死便憂懼而死。

所以,個人也比較認可南朝史書的記錄。

北魏的歷史,之前的“國史案”致崔浩等一干漢族士大夫被屠殺,因此誰也不敢“直筆著史”。太子拓跋晃之死,很可能就是史家在“為尊者諱”。從《魏書》的其他相關記錄來看,“正平事變”的真相,應該就是“太子監國”導致的權力悖論,太子集團權力膨脹,威脅到皇權,以致父子相殘。

不過,我們認可這樣一個結論的話,《魏書》中所錄的宦官宗愛謀殺太武帝拓跋燾的邏輯就不成立了。那麼,宗愛為何要殺拓跋燾?宗愛傳奇只是“為尊者諱”的歷史“曲筆”創造出來的嗎?

關於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時代“正平事變”的歷史真相究竟為何,因為《魏書》中的“曲筆”太多,恐怕很難探究。

於我而言,北魏的歷史讀來,令人不勝唏噓感慨。在集權的每一步上,鮮卑人都走得戰戰兢兢,然而,權力還是一步一步,走向腐壞。這種腐壞無怨尤於任何人,而是源自不受制約的權力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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