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講一個故事。
十八年前，東南沿海某校圖書館裡，一名少年從書架上拿了一本《貴州概覽》讀了起來，讀得如痴如醉，讀到天昏地暗，對那個遙遠的世界既好奇又神往。少年邊看邊笑邊嘆息，什麼時候自己也能身臨其境就好了。
幾天後，隆重的APEC會議在那個城市召開，全市放假一天，加上兩頭的週末雙休日調休，全體市民有了一個五天的假期，學生也不例外。老師特意強調，課雖然暫停但不等於放假，希望孩子們乖乖待在寢室、教室、食堂和圖書館這四個地方，哪兒也不要去，尤其是，不準私自出校！
老師訓話的時候，少年就在下面人群中。少年的心砰砰直跳，跳得比初戀還激烈，少年暗暗打定主意：我不管，我要出去，有五天時間，我一定不能浪費，啊，我就去那個貴州，我-要-去-貴-州！
於是少年逃課私奔了。那是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英語課，下午三四點鐘，老師在前門講賓語從句，少年從後門佝僂著身子溜了出去。懷揣平時省下來的幾百塊生活費，少年直奔火車站，坐了三十幾個小時的綠皮車，來到了貴州省安順市，開展了一趟奇幻之旅。
少年看到了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景象：那麼高的山，那麼深的谷，那麼陡的路，還有層層疊疊、歎為觀止的梯田、造型奇特、富有線條美的石板房以及那麼多不同地域和族群的人們……多元的生活方式和文明形態在那個既貧瘠又富有的世界裡，恣意地生長著，釋放著。
五天之後，少年回來了，沒有外出的同學們在寢室裡睡了五天的覺，打了五天的遊戲，看了五天的連續劇。
這一趟貴州之行並沒有滿足少年想看世界的慾望，相反，少年的野心愈來愈大，從江南到邊疆，從宇內到海外，如果可能，也許總有一天，少年的腳步會踏上月球和火星……
故事其實沒結束。
少年子弟江湖老，一十八年後，當初體重85斤、纖細文弱的少年終於長成了一個108斤的油膩中年。
最近，中年故地重遊了。
是的，親們，就在過去的一個星期裡，豬眼看天下遲遲沒有新推送，是因為我外出了，我去了貴州。
貴州這個地方自古號稱“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不過在我勤勞勇敢勞動人民的基建狂魔之下，當中那個問題其實已經解決了，最後一個問題呢，雖然目前貴州省人均雞的屁仍是全國倒數第一，但增幅大啊，增速可是在全國排第二（第一是西藏）。唯獨第一個問題，沒有辦法，老天不幫忙就是不幫忙。我在貴州的這七天裡大概有四天半在下雨，所以也沒好好玩。
玩是指望不上了，談談吃吧！黔菜在全國算是比較小眾的菜系，很多人都沒怎麼聽說過。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因為貴州這地兒窮，窮山惡水，缺乏原材料，所以沒出過什麼大菜名菜，但是貴州的小吃還是很有特色的，我覺得非常有必要跟眾親唸叨唸叨。
辣子雞
一下飛機，首先就到了機場附近一個叫“多彩貴州”的地方，這裡有一家“龍大哥”做辣子雞很出名，門口掛著牌子，說是已被評為貴陽十大名小吃之一。
貴州辣子雞和四川辣子雞不一樣，後者是乾的，油炸，有花生，前者是溼的，紅燒，放大蒜。
我們要了微辣口味，但也已達到極限。
順便說下，我算我們這個團隊裡能吃辣的。
肉質緊實，挺香的，就是太辣，好在貴州當地有一種飲料楊梅汁挺能解辣的。
至於你問我雞肉本身怎麼樣，都辣成這樣了，還能吃得出來嘛，反正我平生所吃之雞肉最鮮美者，莫過於生飛家庭農場黃姐家的。
折耳根
學名魚腥草，中醫用藥，有複方魚腥草片、魚腥草口服液、魚腥草注射液，有清熱解毒之效。
西南人民很愛吃它，出了西南人人喊打。
我第一次吃它就是在十八年前的貴陽，旅店早飯有這麼一味涼菜。想知道生吃活魚什麼感覺，吃它就行了。
涼拌折耳根口味最重，我後來還吃過和臘肉一起炒的、和鯽魚一起燉湯的，味道要淡很多。
尤其是燉鯽魚湯，在四川西昌吃的，那魚來自邛海，湯不僅吃不出腥味，還很鮮。
據說人對難吃的東西多吃幾次，會越來越不覺得難吃。有道理。就像我在海南島被老劉帶著吃榴蓮帶壞了，從此成為一個逐臭之夫，看到榴蓮就流口水。這次在貴州，為了找回少年的感覺，捏著鼻子吃了幾次折耳根，居然也沒那麼噁心了。
狀元蹄
青巖古鎮特產。青巖古鎮於貴陽，類似於七寶古鎮於上海。
就是豬蹄，叫狀元蹄是因為青巖古鎮還真出過狀元。那是光緒年間。
貴州這個地方你懂的，古代屬於“蠻荒之地”，不比江南，文化方面是匱乏的，一直到了光緒年間才出了一個全國殿試第一名，所謂狀元是也。可惜那時已到了八股取士末期，沒幾年就發生了甲午海戰，緊接著是“公車上書”，天下學子一致要求取消科舉。
古鎮到處有賣豬蹄的，數王家最出名。
我們在“翰林苑”吃的午飯，點了豬蹄，一嘗果然不錯，質地特別酥爛，用筷子輕輕一挾就皮肉分離，入口即化。
豬蹄是紅燒的，直接就能吃，不過當地人配了蘸料碟子。那蘸料又酸又辣還加了少許魚腥草，蘸一下風味更濃。
出得店後，我又買了一斤七兩的真空包裝豬蹄，帶回來，家裡人都說好，89歲的老祖母尤其喜歡。
糕粑稀飯
青巖古鎮特產。這道甜品我很喜歡，最早是在上海的黔菜館吃到的，但是到了貴州才發現，居然只有青巖古鎮有，出了青巖，連貴陽市裡都很難找到。
糕粑者，年糕也，稀飯者，藕粉也。也有的用荸薺粉。
還要撒上白糖、玫瑰醬、芝麻、花生、瓜子仁、紅綠絲等等。
香甜綿軟，老少皆宜。
貴陽這邊飯店，凡包房必有麻將桌，等菜的時候打上一圈，謂之“經濟半小時”。
那天吃好午飯，一幫人又忍不住“經濟半小時”了，我把豬隊友老劉和小鮮肉阿黃拎了出去，帶他們去吃糕粑稀飯和紅糖冰粉。
阿黃一開始還“吃不下，吃不下，太飽了，太飽了。“吃了一口，“哇，好好吃，什麼東西，還有沒有？”
對不起，沒嘍，少吃多滋味。三個人分一碗，淺藏輒止最好。
圖片來自上海的黔菜館，在青巖古鎮只顧吃，忘了拍了。
烤香豆腐
十八年前，在貴陽街頭，有不少燒烤攤子。一尺見方的小烤爐，烤著香豆腐和小土豆。豆腐按片賣，一毛一片，土豆按個賣，五毛一個。
老闆屁股底下壓著幾個小板凳，你要吃的話，他就抽一個板凳給你。你坐著，看他烤，他烤一片，你吃一片。
貴州，真是一個很“貴”的地方，須知，當時普通人的工資才600塊錢左右。
這次來貴陽，也許是住的地方比較高檔（五星級酒店），周邊沒看見烤豆腐烤土豆的，遺憾，遺憾！
看來以後還是要住青旅才行。
同樣的，圖片來自上海的黔菜館。
腸旺面
貴陽人的早飯，除了米粉，就是腸旺面。腸是大腸，旺是血旺，精華是裡頭的脆哨，也就是豬油渣。
話說當年哪個上海人家不熬豬油的？熬下來的豬油渣，可以炒菜，可以燒湯，當然，奢侈點的，也可以空口吃，其噴香焦脆，百吃不膩。
我奶奶將熬下來的豬油渣藏在碗櫥裡，然並蛋，還是常常被我偷吃。
後來條件好了，開始講究健康飲食了，說什麼豬油是不好的脂肪，要吃好的脂肪，比如橄欖油，比如玉米油，比如葵花籽油和山茶籽油。
說良心話，這些貴的油拿來炒菜難吃得要命，一點兒也比不上豬油的風采。
豬油沒有了，豬油渣也沒有了。還好在貴州的腸旺面裡，我又吃到了。
雖然賓館含早餐，有一天早上，我還是溜出去吃了腸旺面。
血很嫩，腸很乾淨，面很筋道，但是為什麼，再也吃不出十八年前的味道？再也沒有十八年前第一口下去給我的驚豔之感。
也許，就跟初戀情人不能再度相見是一個道理。見必悲劇。
花溪牛肉粉
十八年前的深秋，凌晨五六點鐘，我剛下安順火車站，飢寒交迫，看到站旁小店賣米粉趕緊吃了起來。又鮮又辣，吃完了一碗羊雜米粉，又要了一碗牛雜米粉，在這之前，我只知道早上要吃泡飯。
雖然現在桂林米粉開遍全國，但當時米粉對於上海人還是蠻新鮮別緻的。
米粉有廣西流派，湖南流派，江西流派，貴州流派……
貴州流派的代表作是貴陽花溪牛肉粉和遵義蝦子羊肉粉。注意，蝦子是地名，米粉裡沒有蝦。
花溪牛肉粉的分店貴陽市裡有，總店在花溪公園對門。花溪公園於貴陽，好比南翔古猗園於上海，花溪牛肉粉也就相當於南翔小籠饅頭。
打著花溪牛肉粉招牌的小吃店，賓館附近就有，我問老劉，是隨便吃吃得了，還是去總店？
他說總店。
打車打了四十幾塊錢去總店，順便逛逛花溪公園。
十八年前，少年在花溪橋邊身著苗族盛裝，留了影，膚白似玉，笑靨如花，身形纖秀如水中搖曳的蘆葦。
十八年後，同樣地點，中年也拍了照，蘆葦還在，不過中年像的是蘆葦一旁的石頭，憨厚敦實，圓潤飽滿，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後：
逛累了吃米粉。基礎粉10元，加牛筋的18元，什麼都有的全家福38元，有牛肉、牛筋、牛肚、滷蛋、素雞。
我要了加牛筋的，老劉貪心，要了全家福。
料給得很足，就算基礎粉也夠吃了。湯比較淡，但是很鮮，吃得出是用牛骨熬的。
我們吃的是原味，座位對面一個當地人往湯裡又是加醋又是加辣椒，足足兩大勺，一頓操作，看得我們目瞪狗呆。
那天店裡停電了，沒有空調沒有電扇，吃到汗流浹背，仍不捨得停筷。後來老劉真誠地感謝我，他說，這麼一個破門面小店，不是我帶路，打死他也不會進來。太沒面子了！
我從心底裡鄙視土豪。他們不知道，越是破的蒼蠅館子越是有可能臥虎藏龍。
寫在後面的話
《重遊貴州記》
千里逃學只為黔
今又重來十八年
豬友相伴遊故地
只是當時已惘然
好詩啊好詩！
美食暫且到此，下篇講述貴州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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