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筆底流風月,胸次藏兵甲,允文允武的帝王,溫柔亂世的薰風

東漢末年,綱緯崩於朝堂,白骨橫於朔野。靈帝中平四年(公元187年)某日,譙郡上空祥雲貴氣繚繞,一曹氏嬰兒,哭聲響然地墜地,他的父親曹操替他取名為“丕”。

“丕”,《說文》釋為“大也”。《尚書》有“爾惟弘周公丕訓”,《左傳》說“昧旦丕顯”。可見飽讀詩書、滿懷襟抱的曹操對這個兒子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他光大先哲古訓,顯揚功業德行,故以“丕”為名,幫他打下人生的第一層底色。


曹丕:筆底流風月,胸次藏兵甲,允文允武的帝王,溫柔亂世的薰風


1、洋洋清綺之才

東漢末年的戰火硝煙,分崩了劉氏四百年的強盛基業,燃燒著遍地的飄轉流離、哀苦生死,也淬鍊出建安文學這枚玲瓏明珠,照鑑出各具面目的建安詩人。

他們袒露“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的慈悲襟懷,揮灑“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昂揚慷慨,堅持“豈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的凜然正氣……

在歷史波瀾的急劇流轉中,於國於家於個人,他們想力挽狂瀾,開創天地,想永葆本性,高蹈風塵,無處不是精神的覺醒與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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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單曹丕,他忍受風月匯聚帶來觸目動心的傷愁,靜靜直面個人的哀怨彷徨,在悄無人處謀求自身悲憂的釋懷。

曹丕自幼熟習騎射,經常跟著曹操南征北戰,羈旅之苦是他詩歌的主題之一,其中的名篇就是被王夫之推崇備至的《善哉行》。詩中,行軍時薄暮的飢寒,如“高山有崖,林木有枝”般自然而然地激發了曹丕作為文人內心深處最為細膩敏感的哀樂,可惜“憂來無方,人莫知之”,於是他“策我良馬,被我輕裘。載馳載驅,聊以忘憂”,去郊野策馬驅馳,吟詠遣心。平和的敘述,佐以低迴優柔的音調,讓整首詩呈現出悲而不怨,溫柔敦厚的性情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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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孝通說,儒家社會思想的關鍵是“推己及人”,先自知而後及人。曹丕在從軍中體味羈旅的酸苦,也從此學會體諒時代洪流中尋常人不能自主的悲歡離合。

這就不得不提他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中國第一首文人七言詩《燕歌行》: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

慊慊思歸戀故鄉,君為淹留寄他方。

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

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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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歌詠不絕的“離思閨怨”,曹丕落筆成文,即被王夫之推為“古今無兩”。詩歌清理的文辭和宛然的聲律背後,是曹丕對閨中人才華流溢的讚美,對她們寂寞枯守的深刻同情。後來感傷閨怨離情的詩作,縱如恆河沙數,如月色明明,曹丕的《燕歌行》卻是一點流惠不息的溫暖燭照。

王國維說,“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

這句話無疑很適合曹丕,他能用最細膩纖弱的筆觸書寫內心的柔軟悲婉,慰藉世間的悲涼幽怨,也能用最通透理性的反思應和歷史的興廢無常。

在《感物賦》中,他寫道“涉炎夏而既盛,迄凜秋而將衰。豈在斯之獨然?信人物其有之”,由甘蔗之茂盛凋零,而思人事之興衰更替,所以作為開國之君他能通達灑脫地講出,“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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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塵微物,既被曹丕寄託了始終縈懷,無法排遣的纏綿憂戚,又任他反客為主,以忘懷得失、順應天命的姿態,格物致知,由小物見大道。

由此看來,世間的人事風物,曹丕既在感性上受它們纏累驅使,迸發不能自已的真摯哀樂,也能在理性上將它們視為明道之本,玩賞於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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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長於戎旅之間

“父女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是個有本事的人”,也是一個會為子女作深遠計的父親。曹丕在《典論·自敘》中,以深摯的筆墨寫下曹操對他的親身指教:

“餘時年五歲,上以世方擾亂,教餘學射,六歲而知射,又教餘騎馬,八歲而能騎射矣。”

曹操因世道不安,出於父親對子女的授之以漁的保護,教授曹丕騎射本領。聰慧有逸才的曹丕從此開啟了他在習武之道上,一路開掛、諸藝兼該的精彩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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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從軍徵,十歲乘馬脫險;未及弱冠之年,與尚書令荀彧論騎射之妙,得張京撫手稱善;能對孫權等諸將侃侃而談軍旅成敗去就之分;善彈棋,會擊劍……

曹丕自己曾以小說筆法記敘了某次酒酣耳熱之際,以芊蔗為杖,下殿與鄧展兩度切磋的故事。故事裡,他令那位敗而不甘的奮威將軍心悅誠服,若遊戲之間。

最令人擊節的是,《魏書》中記載的河西之戰。曹丕在戰事未結束時,聽說胡兵決水灌顯美,就引經據典地對左右說:“當初隗囂灌略陽,而光武趁他們疲弊,進兵剿滅之。今胡決水灌顯美,同它情況相似,破胡的奏章不久就會到達了。”

果然,十日之後,破胡告檄到,曹丕非常得意:

“吾策之於帷幕之內,諸將奮擊於萬里之外,其相應若合符節。前後戰克獲虜,未有如此也。”

沒有親臨戰場,卻能對戰事動向料事如神,這讓我們魏文帝對自己的軍事修為大為自得,甚至說成千上萬的斬首繳獲,也不及精準料敵於千里之外給自己帶來的喜悅。一派超脫功利的可愛性情,在翰墨裡積澱千年,仍躍然於字裡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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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細雨,慢慢滌盡了當初“憂來無方”的少年傷愁。人居廟堂之上,萬物靜觀,只剩下“少好弓馬,於今不衰”的愜意自得。

身持不囿於文士筆墨的見識與才華,曹丕他在談笑之間,灑然向歷史呈現出帝王的眼界風度和坦蕩情懷。

當然,作為帝王,有才情有風度,是遠遠不夠的。

3、仁君本色

在評價曹丕的隊列裡,從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元明清至今,代代不乏一串串如雷貫耳的名字。他們或若攜風雷地毀謗,或不吝筆墨地讚美,都不可掩蓋曹丕執政時表現出仁君本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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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羌胡,討鮮卑,曹丕著功卓越,難能可貴的是他能認為“徒以為坐而降之,其功大於動兵革也”,憑藉對自己軍事眼光的自信,幾度力排眾議,不戰而屈人之兵。

他還曾下令戰死沙場的士卒,由朝廷收斂送還,並設祭祀。要知道,若是歷代君王都有憫恤士卒的自覺,就不會有盛唐“表請回軍掩塵骨,莫教軍士哭龍荒”的黃塵哀歌,也不會有晚唐“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的人間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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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立志效法先王之道,在政令中屢屢提及堯舜湯武,明令制度,百官有司,各守其職,以“風化動其情而仁義感其衷,歡心內發使之然”為招徠百姓的最高境界。

曹丕能以仁愛之心對待漢朝遜帝舊臣;對曾經為支持曹魏“丁壯荷戈,老弱負糧”的潁川百姓心懷感念;因憂慮“百祀墮壞,闕里不聞講誦之聲”的社會現實,尊奉孔子,厚待學者。

在立儲奪位的歲月裡,曹丕不論經歷了多少明爭暗鬥、看慣了多少波詭雲譎。走出那段驚棲不穩的時光,鋪展在他眼前的是無盡的人世悠悠,天涯道路。


曹丕:筆底流風月,胸次藏兵甲,允文允武的帝王,溫柔亂世的薰風


魏文帝曹丕身具才子的可愛性情,也坐擁向往先王之道的政治家的仁愛襟懷。

既憑第一首文人七言詩《燕歌行》和第一部文學專論《典論》傍身,在中國文學史上佔據了不可或缺的一席,也以仁慈的筆墨,在文章政令中,緩緩流轉出吊撫亂世殘民的溫柔薰風。縱使史書功過蒙蒙,總不妨礙曹丕身籠熠熠光彩,高遊在常人遙不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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