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着三千多年的建城史,八百多年的定都史。自唐建幽州城起,至元初建大都之前,六百多年间,城池总体的位置变动并不大,尤其是北城墙,几乎没有变动。
过去,我们写过北城墙所在的头发胡同一线,头发胡同北、与之平行的受水河胡同便是唐幽州、辽南京和金中都的北护城河。
唐宋辽金 这里一直都是宽阔的护城河道
在北京城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受水河胡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唐幽州城到辽南京城,再到金中都,六百多年间这里一直都是城池的北护城河。
《北京考古四十年》载:“自白云观北之小河向东流,穿东西太平胡同,达头发胡同之北的受水河胡同,似唐幽州城之北护城河。”
为什么要提到白云观呢?
原来,建国之后在白云观后曾发现了两段古墙基,是长方的石条,绝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墙基,应该是古代的城墙,结合古墙基之下是东汉墓葬等线索,考古专家推测这里应为唐幽州(辽南京、金中都)的北城墙。
这段城墙的北边紧邻永定河引水渠,往东和东、西太平街以及受水河胡同连成一线,这应该就是当时的北护城河。
再往东,过了如今的宣内大街,有新、旧帘子胡同,原来叫莲子胡同,也是一片泽国。据传有人在里面种上了莲藕,每到盛夏,便能看到十里荷花,胡同由此得名。
而白云观以北的城台至头发胡同一线则为北城墙。
明永乐年间定都北京,河道划入内城。受水河胡同一带,随着上游断水,河道逐渐淤积,到明末,河道变窄,水位变浅,逐渐成为了附近居民排泄污水的臭水河。
清代,河道干涸,形成街道,初称臭水河,后改谐音涭水河。
虽是臭水河 却有贝子府
老北京的胡同地名无所不包,各有说道。
别看臭水河这名字特别“乡土”,它还有个比较文雅的别名——楸树河,不过史料中没有记载其来历,不知这里是不是曾有一株古老的楸树?抑或是曾有一片楸树林?
此外,别看胡同名为臭水河,但毕竟地处北京内城,胡同里还曾有过一座贝子府。
清人朱一新的《京师坊巷志稿》曾引《啸亭续录》载:“贝子特尔祜宅在臭水河。谨案:特尔祜,太祖曾孙贝勒杜度三子,谥恪僖。”
要说特尔祜可能您不了解,但是说努尔哈赤您肯定知道,特尔祜便是努尔哈赤的曾孙、广略贝勒褚英的孙子、杜度的第三子。
褚英本是努尔哈赤的嫡长子,因战功卓著,深得努尔哈赤的喜爱,且一度被立为汗位继承人。
褚英自小从马背上长大,虽然屡有战功,却狂傲自大,空有一身武艺和满腔的胆气,却缺少胸襟与气度。
自古太子都是个“高危职业”,何况当时朝中还有这“四贝勒”和“五大臣”这样的实权。但是,登上储君之位的褚英却更加专横跋扈,目空一切,管你是“四贝勒”还是“五大臣”,通通打压,削夺他们的财富权力,甚至还曾扬言:“我即位后,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褚英被孤立。结果您肯定能猜出来,“四贝勒”和“五大臣”联合起来,将褚英告发,努尔哈赤疏远了他。自立储到废储,也就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被疏远的褚英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甚至激起了对努尔哈赤、对弟弟、对大臣们强烈的不满。于是暗中筹划,伺机报复。当努尔哈赤出兵乌拉之时,褚英写下了诅咒对天地焚烧。还扬言:希望出征之师被击败,“若被击败,我将不使被击败的父亲及弟弟们入城。”
听闻此事,盛怒之下,努尔哈赤将褚英幽禁,两年后被处死,年仅
36岁。褚英的嫡长子杜度也继承了父亲在带兵打仗上的勇猛,广有战功,《清史稿》曾评其“国初开创,栉风沐雨,以百战定天下,系诸王是庸。”
可以说,杜度前半生作为努尔哈赤的嫡长孙,是过得十分快乐的,但后半生却因父亲褚英而十分
悲情且压抑,虽屡立战功,却一直不被皇太极重用,而且经常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终其一生,都只是多罗安平贝勒,没有加封。杜度去世后仅仅四个月,他最担心 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其福晋及儿子杜尔祜、穆尔祜、特尔祜、萨弼在哭祭时言及“凡贝勒以下等官,身后尚蒙赐祭,何独遗我,似此苦衷,其谁知之。”这被告发,皇太极削夺了长子杜尔祜的辅国公爵位,诸兄弟被黜宗室。
特尔祜作为努尔哈赤的曾孙,曾在顺治元年跟随多尔衮入山海关,破李自成,一直追到庆都。后又跟随多铎在潼关大败李自成,其功劳不可谓不大。但也只是恢复了宗室之名,封辅国公,四年后晋升贝子。
而特尔祜的宅子就位于当时的臭水河、如今的受水河胡同,开国功臣住在臭水河,这可能也是对以特尔祜为代表的褚英这一分支的一种讽刺吧……
据冯其利《寻访京城清王府》载:清光绪二十六年,特尔祜后裔广荣(相当于溥字辈)犯了事,被官兵追捕,逃至西直门外河湾暂住,后来迁至河北容城行医,受水河胡同的贝子府后来则成为了教会的房产。
贝子府变学校 林徽因曾在这里读书
1914年北京地图上的标注为中华大学,而1921年北平市全图中就变为了培华女校,此后的1934最新北平全市详图、1936北平市内外城分区地图、1938年北京市最新详细全图,以及1948年最新北京市街地图,此处都为培华女校。最新北平大地图(解放版)中则是不见了踪影。
清末民初,北京城里大学校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王府和王府花园的基础改建的,中华大学就是一例。
不过,在陈宗蕃先生的《燕都丛考》中记载的是“克王府今尚在,民国三年间,中华大学,赁居于是,予在此任教务者几二年,嗣归长沙熊公秉三设矿务局。”
也就是说,1914年中华大学租赁了新文化街的克勤郡王府,这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也有资料表明:民国三年(1914),政界名流王揖唐租用克勤郡王府为校园,创办了中华大学。再结合冯其利先生的记载受水河胡同变为了教会的房产。
这些信息就和前面1914年地图中的标注形成了冲突,到底受水河的
特尔祜贝子府在1914年是不是中华大学,还需要更多资料来支持,但目前更为可信的猜测是1914年的地图标注错误,1914年这里应该不是中华大学。再来看培华女校,据传是一座英国人在1914年所创办的教会学校,可惜查不到更多的资料了,流传最为广泛的应该是12岁的林徽因在该校就读时拍摄的一张照片。
林徽因,1904年出生于浙江杭州。12岁时因父亲林长民供职北洋政府,于是举家迁居北京,就住在受水河胡同不远的前王公厂,林徽因也进入了这所教会学校——培华女中,并在这里度过4年时光。
16岁,林徽因跟随父亲到欧洲考察英国,并在那里
结识了徐志摩。次年回国后,虽然搬到了景山雪池胡同居住,还依然在培华女中继续读书。可以说,在培华女中,在受水河胡同,林徽因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以及满腹心事的少女时期……
陈寅恪和他的妻子在这里初见
在林徽因的少女心事已然褪去,和梁思成留学并完婚后,1928年初春的一天,38岁的大龄男青年陈寅恪和朋友郝更生一起拜访了他北师大女中的一位女教师,万万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后,两人便火速成婚了。这次拜访,便是他们的初见,也奠定了他们相携一生的感情。而这见面的地点就在受水河胡同唐筼的住所,当时院内植有四株柳树。
这次初见,还和唐筼的祖父——台湾最后一任巡抚唐景崧有关。唐景菘是同治四年的进士,中法战争中曾屡建功勋,是有名的爱国将领。唐筼出身书香世家,其住所便悬挂着一幅祖父所题的横幅,其下有署名“南注生”。
郝更生的老婆高梓和唐筼认识,某天,郝更生和陈寅恪提起,师大有位女教师家中横幅署名为“南注生”,问他“南注生”为何许人,陈寅恪正好对此人颇有几分了解,知道这是唐景崧的别号。两人对这横幅的原件都十分感兴趣,于是约好了一起前去瞻仰,顺便拜会这横幅的主人。
唐筼当时在石驸马大街(即今新文化街)的北京女师大任体育教师(教过许广平),受水河胡同的住址是她就近租赁的一所民居。
数十年后,陈寅恪夫妻对初见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1955年和1962年还曾互有诗作唱和。
如1962年孟夏唐筼所作的“答寅恪偶忆北京涭水河故居原韵”:
翠幕奇葩满眼新,炎方四序总如春。
都中自遇逃名客,岭表相依共命人。
柳院已疑同絮化,江城偶驻结来因。
仙家韵事宁能及,松柏苍苍隔世尘。
受水河胡同的初见,两人一见钟情,颇有“惊见神仙写韵人”之感。当时可能友人郝更生和高梓应该也想不到,陈寅恪唐筼夫妻两人此后四十多年间相濡以沫,相携走过了一生。两人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用灵魂伴侣来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了,看这夫妻两人唱和的诗文中便能窥一二:
乙未五月十七日寅恪六十六岁初度赋诗一律为寿时值广州芒果荔枝丰收也
今辰同醉此深杯,香檨离支佐旧醅。
郊外肴蔬无异味,斋中脂墨助高才。
考评陈范文新就,笺释钱杨体别裁。
回首燕都初见时,恰排小酌待君来。
丙申六十七岁初度晓莹置酒为寿赋此酬谢
红云碧海映重楼,初度盲翁六七秋。
织素心情还置酒,然脂功状可封侯。
平生所学供埋骨,晚岁为诗欠斫头。
幸得梅花同一笑,炎方已是八年留。
注:香檨,即芒果最上品。
晓莹:唐筼,名家琇,单名筼,字晓莹,号稚筼。
胡同里走出了一位日本反战女作家
民国年间,日本的炮火烧到北京城的时候,受水河胡同里还曾出过一位日本作家——加藤幸子,她在这里度过了6年的童年时光,并且接受了启蒙教育。
回国后,她以自己在中国的亲身经历为素材,创作了《梦墙》《北京海棠街》《长江》等以二战期间中国生活为题材的反战主题作品,以一位普通日本女孩的视角记录战争带给人们的变化。其中的《梦墙》还获得日本文学的最高奖——芥川奖。
涭水河小学 无数老街坊的回忆
1956年,胡同定名为受水河胡同,并将北侧的通条胡同并入,成为胡同的岔道。
而对受水河胡同以及附近胡同的居民来说,对受水河胡同最深的印象应该就是胡同里的
涭水河小学了。西城名校荟萃,涭水河小学的教学质量并不算特别优秀的,但其历史也算比较深厚的了。据传学校的前身是北方小学,始建于1923年,马上就有百年的历史了。最初学校位于府右街前阴胡同(疑误,可能是背阴胡同,胡同里有简亲王傅喇塔的宅子),1928年搬到南沟沿甲7号,1947年北平市教育局接办,改为
南沟沿小学,1966年迁入了受水河胡同原《光明日报》的办公楼,改为了涭水河小学。2009年,涭水河小学成为北京第二实验小学合作办学单位 ,2012年又加入了实验二小教育集团,如今学校还在翻建,进行硬件升级,相信学校的前景应该还是比较乐观的。
1995年,《寻访京城清王府》的作者冯其利先生曾来到受水河胡同,特地考察特尔祜的贝子府,据他所述,当时的贝子府位于
受水河胡同31号,已然成为了大杂院,但还是保存了三间正房以及东西两间耳房。25年过去了,时过境迁,曾经的贝子府已经片瓦无存,只能从前人的只字片语中还能找到一点念想了……
谁能想到,
这处丝毫不起眼的胡同,
曾是唐幽州、辽南京、金中都的北护城河?
谁能想到,
这处曾经名为“臭水河”的胡同里,
竟然还住过努尔哈赤的曾孙贝子特尔祜一家?
谁能想到,
旧时贝子府一朝变为教会学校,
林徽因在这里度过了少女时期 ……
谁能想到,
一条普普通通的胡同,
民国大师陈寅恪和妻子的爱情故事在这里开始……
谁能想到,
被日本炮火侵袭的胡同里住着一个日本小女孩,
竟还成为了反战女作家?
谁能想到,
小小的涭水河小学,
竟然也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
关于受水河胡同,
您还有哪些回忆?
欢迎在下方留言区留言分享~
· end ·
本文图片部分源自网络,侵删。
参考文章
[1] 北京市社科联社科规划办,史说北京|壮丽的南京城与“特区式管理”
[2] 何季民书稿,北京太平湖的变迁
[3] 金靖,辅国公瑟尔臣
[4] 金承涛,后金镶白旗第一任旗主多罗安平贝勒杜度家族人物史略(1597—1993),山西档案,2014(01):104-111
[5] 贾珺,清末民国时期北京王府改建大学校园现象探析,中国近代建筑史国际研讨会,2010
[6] 北京晚报,民国时期培华女中的校服,图上最右边为林徽因
[7] 北京青年报,探寻林徽因的生活痕迹
[8] 已无惆怅更无愁——《也同欢乐也同愁》(陈寅恪的三位女儿合著)中唐筼先生侧影
閱讀更多 北京西單傳統文化聯盟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