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秀瑩《他鄉》:小說中的人物肯定就是你“自己”

《陌上》是付秀瑩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給讀者帶來了華北平原上一個叫“芳村”的村莊;後來,她又寫了《他鄉》,來自“芳村”的女孩翟小梨到了省會,又到了首都。看到這裡,很多人篤信,“芳村”就是她的家鄉,“翟小梨”就是付秀瑩。

付秀瑩並不迴避這種討論:“大家把人物往作者本人身上去聯想,我覺得沒有關係,因為你的人物肯定和你脫不了干係。”

付秀莹《他乡》:小说中的人物肯定就是你“自己”

《他鄉》

付秀瑩/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9年8月出版

《他鄉》是著名作家付秀瑩的最新長篇小說。來自芳村的女孩翟小梨,憑藉自己的天資和勤奮,不斷成長前行。從鄉村前往省會,又從省會來到首都,她在生活的激流中沉浮輾轉,在命運的壁壘面前跌跌撞撞,滿懷傷痕。但那道射向自我的隱秘微光,從未停止照耀,最終,她完成了個人的精神成長,獲得了內心的安寧。小說的主體部分之外,還插入了七個短篇小說。插入部分和主體部分不斷對話、對峙、反駁或者爭辯,構成一種巨大的內在張力,形成一種多聲部的敘事效果。夢裡不知身是客,且把他鄉作故鄉。疼痛、創傷、蒼涼、孤寂,最終都獲得了撫慰和安放。

Q

A

蔣肖斌

中國青年報

付秀莹《他乡》:小说中的人物肯定就是你“自己”
付秀莹《他乡》:小说中的人物肯定就是你“自己”

付秀瑩

作家

Q

《他鄉》出版後,經常有人問“付秀瑩到底是不是翟小梨”,你在主人公身上投射自己了嗎?

付秀瑩:《他鄉》出版後,因為主人公恰恰是一個女性,熟悉我的人會覺得,年齡相當,經歷相似,那就是你。甚至當時有一位來參加新書活動的評論家對我說,“我來的路上一直在計算你的年齡,算你某個年齡段的經歷”。我當時聽了很驚訝,也暗自很高興——說明這個人物成功了,起碼引起了讀者對人物命運的關注和興趣,這不是壞事。

小說中的人物肯定就是你自己——這麼說有點極端,但這個“自己”不一定是真實的,而是你的各種可能性,對自己的想象或者期待。如果我寫一個男人,那也是經過我的眼光過濾之後的、心目中的理想男性。所以,逃不過的。

Q

在你的作品中,最直接的嫁接自己經歷的情節是什麼?

付秀瑩:比如我在地鐵上的種種體驗。我經常坐地鐵,從地鐵口長長的通道走進去,那風就浩浩蕩蕩地吹過來,能把衣服吹起來,走一路吹一路。再比如,冬季走過北京的天橋,看著遠處的車來車往、萬家燈火,那種異鄉人在北京的孤獨感、漂泊感,不確定性,非常刻骨銘心。這種感受和細節,每天都在經歷、疊加、強化,肯定會出現在我的小說裡,不僅是《他鄉》。

這些經歷也不僅是我個人的,其實也是中國經驗的一部分。尤其是我的同齡人,很多都是通過讀書考試改變命運,從故鄉到他鄉,從鄉村到城市,去追尋夢想。這樣的經歷不獨特,但很典型,可能是一種集體的無意識。

作品中來自生活的細節就更多了。比如在一個小說中,我寫到男主人公家裡的陽臺上,有從很遠的地方出差帶回來的竹子。其實我家陽臺上就有我從廣西千里迢迢帶回來的竹子。

Q

你筆下的年輕人從鄉村到城市,你是如何從河北無極縣來到北京的?

付秀瑩:我的經歷其實很簡單,就是通過考試、升學。小學就在村子裡,初中經過選拔到了縣中,當時很驕傲。一個孩子對縣城的想象,覺得那是一個遙遠的地方,是另一個世界,其實也就不到20里路,但那是第一次離開家人、第一次遠行。每個新學期開始的早晨,父母送我到村口,那個場景的記憶太深刻了。當一個孩子在很多年之後成為一個寫作者,這一幕就非常有意味——從此山高水長,離故鄉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去了。這樣的場景也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

後來,我念高中、大學,在石家莊工作了多年,又考研究生到了北京。我從小就是一個好學生,但高考沒考好,總覺得遺憾,後來考研也是為了彌補這個遺憾。前些年我還動心,想考博士,覺得那是一個人生心願。在已經工作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每當焦慮的時候,我還會夢到數學考試,試卷發下來一看都不會,或者鈴響要交卷了還沒寫完,醒來發現是夢,虛驚一場。

這些經歷和翟小梨很像,在一個典型的偏僻的鄉村,除了上學,還有別的出路嗎?寫這個人物時也有些矛盾,要不要給主人公換一種活法。但最後我決定真真假假,只有我自己知道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構的。一個農村的女性站在城鄉的交界處,會有不斷的撕扯、打碎、重塑。多年之後,再去心平氣和地回憶這些,很難說好還是不好。不過對一個寫小說的人來說,是非常珍貴的財富。

Q

那你和文學的淵源是如何產生的?

付秀瑩:在我們村子裡,有字的東西都很少,看到一張報紙都如獲至寶。那時候看小人書,一幅畫下面有幾行字,每天看,幾乎能倒背如流;去鄰居家看到一本書,可能已經殘缺不全,也會想盡一切辦法蹭著看。有一次,鄰居家窗臺上放著一本雜誌,可能還用來墊過醬油瓶,有一圈油漬,大人們在聊天,我就站著津津有味地看,第一天沒看完,第二天還去。

最早看的真正的文學作品,是《小說月報》上發表的一篇張潔的中篇小說《祖母綠》。那時候還是孩子,看不懂小說裡女性的命運,“她用一個夜晚,完成了一個婦人的一生”,根本不理解什麼意思。還有書中對女性服飾的描寫,曾令兒穿的波點的襯衣、白色的西褲,那種灑脫瀟灑,給一個農村女孩帶來的審美上的震撼太深了。

小時候我的語文成績特別好,作文經常被老師當作範文來朗讀;同學們也會開玩笑,調侃我是“作家”。高中時,我的文章在當時學生都會訂的《語文報》上發表,我記得那個欄目叫“文苑擷英”,當時還想,欄目中有個“英”字呢。90年代初在報紙上發表作品,會收到很多讀者來信,跟我談對寫作的看法、青春的苦惱。我就覺得,當作家能找到很多知己啊,於是有了這個念頭,但只是一個種子,學業壓力太大了,我還在愁數學呢。

Q

關於女性話題,不久前有一部《82年的金智英》得到很多讀者和觀眾的共鳴。你也寫女性,是否也感受到女性的艱難?

付秀瑩:我也看了那部電影,看得心裡很沉,女性面對的問題要比男性複雜得多。很多人在評價女性的時候,幸福與否取決於家庭,對男性似乎就沒有這種標準。我在作品中塑造了很多女性,城市的,鄉村的,且不說婚姻,女性在面對情感時就缺乏了一種主動把握的能力,會覺得“被愛”比“愛”重要。

Q

讀者對“女性作家”會有偏見嗎?

付秀瑩:在兩性關係中,女性還是處於一種非常微妙的位置,對女性作家的偏見是存在的。比如,我用第一人稱寫一個小說,編輯就提出,能不能不用第一人稱。但我的確用第一人稱寫起來更順暢,而且即便我用了第三人稱,人們還是會把主人公投射到我身上,逃不掉。

再比如,很多人覺得女作家只能寫小情小愛,沒有家國情懷。我倒沒有覺得小情小愛不好,但我們從鄉村到城市,自覺不自覺地被時代裹挾,參與了一代人的精神建構,你不能不承認這也是家國。但也不否認性別之間的差異性,女作家會更多關注生活的細部,向內轉,這一點可能也更契合文學的本質,向隱秘處去發掘精神世界的幽微。

雖然說男女平等,但有時候仍會感覺這是一個“男性世界”。比如我出去開會,黑壓壓的一片都是男的,安排住宿時,你會發現自己的名字後邊會有一個括號寫個“女”,因為女性是少數。而且因為這個“女”字,可能對你的評價標準會有所降低,比如會說“你在女作家中不錯”,而不是把你放到一個整體中去衡量。當什麼時候我們不強調“女”了,可能就真正平等了。

Q

你是一位作家,同時也是《長篇小說選刊》主編,這兩個身份之間會如何互相影響?

付秀瑩:有的人做編輯,可能會因為讀了太多不太好的作品而“敗壞胃口”,傷害了對文學的激情。我比較幸運,在“選刊”,是從已經發表的作品中選更好的,所以感受要好一些。但做編輯,肯定會消耗你對文學的神秘感,身在其中,知道作品是如何一審、二審、三審,刊物是如何排版、印刷,沒了新鮮感,還可能削弱你的創作激情,覺得作品那麼多,自己寫不寫無所謂。

但同時,做編輯也會讓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水平、在中國當代文學的位置。你知道你的同行們都在寫什麼,誰寫得好。心裡有數就不會慌張,也不會狂妄,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到什麼樣的程度,會對自己有一個比較客觀的判斷。

付秀莹《他乡》:小说中的人物肯定就是你“自己”

付秀瑩

當代作家,《長篇小說選刊》主編。著有長篇小說《陌上》《他鄉》,小說集《愛情到處流傳》《朱顏記》《花好月圓》《錦繡》《無衣令》《夜妝》《有時候歲月徒有虛名》《六月半》等多部。曾獲首屆小說選刊獎、第九屆十月文學獎、第三屆蒲松齡短篇小說獎、首屆茅盾文學新人獎、第五屆漢語文學女評委獎、第五屆汪曾祺文學獎、第三屆施耐庵文學獎、第四屆華語青年作家獎等多種獎項。作品被收入多種選刊、選本、年鑑及排行榜,部分作品譯介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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