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翻開北京的地圖,人們會發現很多名勝古蹟星羅棋佈,這是首都充沛文化資源當之無愧的證明。但是令人不得其解的是,就算是翻遍濃縮了1.641萬平方千米的北京城區圖,也難見一個與這座“偉大之城”相匹配的摩天輪。

跨越東西南北,北京城區最西邊的石景山遊樂園,豎立著北京唯一的摩天輪,它像似遺落在瑰麗皇城中的一顆明珠,熠熠奪目,卻神氣不再。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石景山摩天輪(作者攝)


說來慚愧,作為一國之都,北京的摩天輪和其他城市相比,顯得極為寒酸。天津的“天津之眼”是120米,南昌的“南昌之星”160米,而北京唯一一座摩天輪也只是剛達到100米。高度決定的是視野,而亮點決定的是知名度。石景山這個摩天輪的亮點是什麼呢?可能除了人多,別無他者。

一個看似普普通通的摩天輪,就是因為地處北京,便可引來絡繹不絕的遊人。如果你要在節假日排隊,怎麼也得一個多小時的光景,然後直呼不值當。而且,這個摩天輪到了下午6點就關了,想在摩天輪裡看夜景?實可謂“痴人說夢”。

摩天輪鴻溝

北京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但真正有像摩天輪這般的娛樂設施還沒有建設成熟,而這些在巴黎,在東京、首爾,在紐約,甚至在里約,都有了非常好的展現。在北京城市發展中所形成的這種“摩天輪鴻溝”,卻是從何而來呢?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夕陽中的“天津之眼”(作者攝)


1986年,伴隨著石景山遊樂園的竣工,京城最大的摩天輪——“石景山摩天輪”開始展露頭角,扮演著充實人們文娛生活的可愛使者。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這一獨處西隅的摩天輪總會迎來上百人排隊的場景。進入到21世紀以來,世界的面貌一天天地變換,而北京的摩天輪卻漸顯陳舊,仍然是那副“不變的容顏”。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石景山遊樂園裡的摩天輪(作者攝)


2000年3月“倫敦眼”對外開放,2001年3月“鑽石與花”摩天輪成就了“日本第一高度”,2008年2月新加坡“飛行者摩天輪”開始運轉,一個個難以複製的華美之景透過小小的車廂窗戶赫然顯現,摩天輪成為人們觀望外部世界的一扇獨一無二的窗口。

物質條件的豐腴促使國人紛紛飛赴海外,他們甘願在異域的夜色中飽覽璀璨星空,也不願意在自家土地上與眾人共享喧囂之歡。逐漸被冷落的石景山摩天輪終於按捺不住它的焦慮,在2015年5月1日開始暫停營業,重予整修。時隔兩年,2017年4月29日這一城市地標再次轉動起來。但娛樂的世界早已不再偏愛這裡,更多新晉的摩天輪早已先入為主地佔據了偏執大眾的心理高地。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倫敦之眼


1893年,世界上最早的摩天輪誕生。美國人喬治·華盛頓·法利士(George Washington Ferris)想借這一年芝加哥哥倫布紀念博覽會之機,用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對標”巴黎於1889年為人類貢獻的埃菲爾鐵塔。摩天輪一經設計出來,就引起了全球民眾的目光,人們將它稱作“法利士巨輪”。從此,英語字典裡摩天輪的英文名就被正式地取為“Ferris Wheel”(“法利士巨輪”之意)。

摩天輪文化

19世紀是西歐和北美科學技術迅速發展的時期,工業革命的餘熱像似推動社會的不竭燃料,不僅促發著人類現代文明的一躍千里,還極大地激起科學技術與民眾生活進一步深入和融合的想象力。摩天輪的基本原理其實是機械力學和電力科技在生活中的完美展現,電動機在減速機的作用力下,通過既有彈性又有一定強度的“緩衝部件”將巨輪邊緣座艙運轉的速度降低。

隨著音樂轉動的摩天輪,像是工業化文明興盛下產生而來的鐘表,一時一分地隨著秒針轉動,精準地敲響都市律動的節奏。摩天輪產生於工業產業時期,它是人類將機械化、標準化和現代化從深邃的科技發明轉向鮮活的都市生活之中的標識。可以說,工業文明被摩天輪生活化了,它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融合於一體,成為都市公民重新定義自己生活方式的象徵。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工業革命時期的歐洲


人們渾然不覺工業化社會革新中的牛頓力學原理將他們託舉至高空,反倒只在乎狹小的摩天包廂由最低點漸漸跨越到最高點時的自我情緒——它們無論是愉悅、興奮或是平和,都與自由的心靈相關涉。基於摩天輪而演化而來的自在的心緒,實實在在地重塑了都市生活的另一種可能,精準地詮釋了都市民眾身處高空俯視風土的格局。

登高望遠,人類從來就不缺乏登臨都城之中的制高點,向下俯瞰的念頭。但是和北京依山而建的亭臺樓榭、宮闕瓊殿相比,摩天輪上的視野可是遊動著的。從下至上的景緻、由近而遠的風情,都讓人們感受到一點點變動的線條和一絲絲浮游的光彩。在摩天輪的小包廂中擠作一團,人們無法像在名山大川之上那般逍遙灑脫地遙望遠方,卻可以安分守己地坐在一個巴掌大點的位置,找到一個讓自己感動的觀賞視角,靜靜地度過屬於自己的小時光。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夜色京城


如此而言,“摩天輪文化”就在工業文明為盛的都市上空瀰漫開來。所謂的“摩天輪文化”就是基於人類工業文明的滋養,呈現出一種科技發明融入民眾休閒生活的景觀,人們從中獲取觀察世界的新視野、放鬆身心的新生活。

摩天輪時間

無疑地,北京這座都城缺乏一些“摩天輪文化”。作為古典和現代相互碰撞的北京而言,新視野、新生活似乎都不會來的那麼輕鬆。正如歷史學家朱庵所言:“對於北京而言,所有舊的事物仍舊拒絕完全投降,但不得不開始謹慎地接受一些新事物。”

北京這座城市擁有先進的科技水平,它也需要開拓創新,卻不得不面對來自過去的“文化包袱”,總是無法真正地以一個全然現代化的都市形象閃現於世。當然,共享單車、外賣服務等基於互聯網的“高科技”固然是運用在了北京市民的生活當中,但這種應用是一種基於生活基本需求的“經世致用”,卻不是基於更高階休閒願望的“痴心妄想”。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夜色中的司馬臺長城(作者攝)


這種以實用為導向的文化心理,成為“老北京文化”的一個縮影。這個在民國時期身居塞北的都城,不需要類似江南富庶之地的“浮華”,只需要“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務實之所得。“摩天輪不能當飯吃”的大眾心理和消費偏向,也讓這座城市的摩天輪經受著命運多舛的結局。

1984年,一些中國的文化學者動用自己手頭的一切力量,和日方投資商對話,最終促成了一樁“美好的生意”——北京遊樂園閃亮登場。2011年,這一北京最早現代化遊樂園中的摩天輪被拆除了,它含情脈脈地和這裡的人們說再見,卻再也沒有“復活”。北京人的生活中果然可以沒有摩天輪嗎?也許石景山的那座“樸實無華”的摩天輪,已經足夠了。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黃昏中的北京


在後工業文明的秩序中,摩天輪不再以單純地閒適作為點綴人們生活的工具,它還搖身一變晉升為與人們工作生活形影不離的伴侶。在傳統觀念中,摩天輪的“受眾群”應該是那些談情說愛的小年輕或是天真無邪的嬰幼兒。一個都市中的單身男子,只想一心掙錢餬口,而缺乏對如此“浮華建築”的興趣。

但是,我也確實在歐美世界中發現有些商務人士甘願消費一段私人包廂的“摩天輪時間”,在摩天輪賦予他的世界裡,聽個音樂、喝杯咖啡,尋找文案創作的靈感。相較而言,在北京乘坐摩天輪就少了那種“在閒適中去工作”的娛樂精神,因為這座城市的人們不得不面對生活中更為瑣碎的柴米油鹽,他們只願將摩天輪作為呼朋喚友、纏綿情誼的點綴,而無暇顧及來自內心、發自肺腑的“摩天輪時間”。

摩天輪慾望

摩天輪中小包廂看似有限,實則裝滿了一個大大的世界。它不再憑藉依山傍水的自然饋贈,而是開天闢地地獨創一種觀望世界的慾望——這是有關於人類面對自然世界時的征服欲。拔地而起的摩天輪,從無到有地豎立在都市腹地,它凝結著人們意欲更換一種心情觀摩世界的慾望。這成為了一種特立獨行的“摩天輪慾望”。

一個都市即使缺少摩天輪,也可以擁有一份特別的魅力。但摩天輪的出現,革命性地重塑了審視都市的野心。“摩天輪慾望”更快地延展為一個美學概念,它象徵著遊離於傳統文化觀念體系之外的另一種美學情結,已走到一個大放異彩的時間節點。這種情結革故鼎新,逐步凝結為非傳統性的、充滿想象的先鋒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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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輪時間


觀念上的野心往往會引發經濟上的擴張。高高在上的摩天輪不僅是張望一座城市的視野,它還是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當人類進入到新世紀,盛行於上個世紀大興土木的增長方式已略顯成就,在城市一片空地上恰到好處地興建一座摩天輪,既消費了人們的好奇心,又賺足了流量紅利,何樂不為。

一時之間,摩天輪成為房地產集團的生意亮點,它不僅解決了百姓所居,還給這個城市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家園。人們在摩登眼中看遍萬家燈火,遙指浩空之下屬於自己的巢窩。一座摩登之城的狂放抱負,不僅需要鋼筋水泥般的摩天樓宇來詮釋,還亟需摩天輪這樣的龐然之物予以註腳。

2007年11月,被媒體高度關注的“北京眼”——北京朝天輪在朝陽公園動工。曾設計過“倫敦眼”荷蘭艾維公司親自操刀,準備在世界東方另闢一個震撼寰宇的城市奇景。這座象徵“北京慾望”的朝天輪,有望成為全球最高、最大的摩天輪,也撬動了眾多地產投資商的商業野心,他們紛至沓來。但最終該項目,因投資者違反貸款協議、出現信貸問題而半途而廢。一個充滿抱負的“摩天輪計劃”終究還是在北京這座城市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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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朝陽公園一角


在人們眼裡,摩天輪與高樓大廈難以劃上等號。這是因為摩天輪除了有證明都市的消費級別之外,還多了一些別樣的味道,就是它的浪漫。浪漫的氣息讓一個城市擺脫了建功立業般的成就感,情調、雅緻、閒適、文藝是摩天輪最為本質的文化使命。即使是再匆匆趕路的都市人,當他在闌珊夜色之中不經意地瞥見到摩天輪,他都甘願放慢腳步,掏出手機,按下一個拍照鍵。

摩天輪指數

摩天輪的浪漫還表現在一個“慢”字上。如果摩天輪的轉動速度變得像過山車那般飛快,它就不再是優雅浪漫的代名詞,而一躍成為激情與速度並行的大冒險。伴著夜色慢慢轉悠的城市之輪,轉出滄桑男子心中隱藏著的陳年舊事,轉出戀愛男女你儂我儂的相依相伴,轉出情長兒女含蓄許久的濃濃愛意。摩天輪從慾望都市的土壤中破芽而出,儘可能慢悠悠地綻放出令人賞心悅目的花蕊。就此說來,奇缺摩天輪的北京不夠“浪”,原因之一便是因為北京不夠“慢”。

除了“快”與“慢”,莊嚴與浪漫之外,衡量一個城市是不是一個“發達城市”,評價的標準有很多。但摩天輪的數量以及級別,是一個有趣而易被忽略的參考標準,即“摩天輪指數”。在一般情況下,摩天輪在城市中的存在狀態——數量、規模、象徵意義、品牌辨識度、文化品質等摩天輪指數的要素——是和其城市發展水平呈正相關的關係。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迪拜眼”數據圖


一個擁有悠遠歷史的摩天輪,像一座城市的豐碑,塑造了這座城市現代文明綿延不絕的氣質。大體量的摩天輪則是有兩方面的意涵。一方面,那些尚處於上升期的城市,總是喜歡藉助碩大無比的摩天輪證明其經濟積極向上的氣勢。比如世界最大的水上摩天輪就選址於蘇州,“世界上最美”的水上摩天輪“太湖之星”花落無錫蠡湖,類似蘇州、無錫等新發展起來的城市,都各自較足了勁來證明自己才是“最有前景的”。

另一方面,一些看似不需要證明的世界級都市——比如倫敦和迪拜——仍然希望透過“倫敦眼”和“迪拜眼”(在建,有望成為全球最大摩天輪)來升級自己在現代文明進程中的“領先地位”,確定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文化標配”。

摩天輪像一個親和可愛的使者,讓一個城市增添了輕鬆娛樂的色彩。北京這樣的一個國際都會,無論從經濟體量還是文化發展都不可謂不繁盛,卻沒有一座像樣的摩天輪。這種看似奇特的文化現象還可以從都市格局中不同觀念優先排序上,找到答案。

摩天輪困局

北京作為一個首都,基於其功能定位的原因,它也許很發達,但是“不娛樂”,不夠都市化。它可以是一個文化中心,卻不是一個娛樂中心。它可以憑藉資源重整的權力匯聚各方文明融為一體,卻難以做到放空自己,做一個純粹享樂生活的市井閒人。

另外,基於一些安全的考慮,摩天輪這樣“遊手好閒”的存在也被城市管理者視為巨大的隱患。當娛樂精神的培育讓位於規劃格局的需要時,摩天輪對於這個城市便淪為可有可無的玩具。北京特殊的城市定位,讓一個華美驚豔的摩天輪在此找尋不到其存在的價值,這座城市陷入了一個難以擺脫的“摩天輪困局”。


北京的“摩天輪指數”,為何這麼低?


北京的文化基因中不乏雄偉、壯麗、莊嚴、情懷,卻或多或少地匱乏一些浪漫的色澤。在這座野心之城、夢想之城,恐怕沒有人會認為紫禁城或者萬里長城是浪漫的,北京的建築固然很宏偉、很肅穆,但它們因停留於人類悠長曆史的記憶中,而失去如摩天輪那般浪漫的情致。

這個世界上浪漫的建築有很多,比如埃菲爾鐵塔,比如古老的咖啡館,摩天輪和它們相類似的地方就在於其創新性上。如果說埃菲爾鐵塔曾創作過人類建築上的新高度的話,摩天輪就革新了一種觀望世界的新視角以及征服世界的新慾望。浪漫來源於革新,來源於永無止盡的創造。

北京固然在文化形態上,給這個世界提供了很多極具創新性的東西,比如京劇、比如茶館、比如天橋雜技,但這些創新拿到此時此刻、放在後工業文明時期,就很難像摩天輪那般給人類貢獻一種新視野、營造一些新慾望,這也可以解釋北京為何往往被視為一座和浪漫不太沾邊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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