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席:從"甯戚飯牛"談起

前時,曾經分管人事工作的一位官員和我閒談,說到了美術界很多人才進京,都是經他的手辦的。他們都要派人去調查,聽聽群眾的反映,群眾反映好的才可調京,反映不好的,便不能進京。尤其是進京後要委以重任的,更要群眾反映良好才行。但是他感慨地說:"有很多人和我們調查的結果相反,反映好的人,結果並不好,而且是本來就不好;反映壞的人,實際上卻很好,而且是本來就很好。有的人經領導和我們談話,認為他很好,結果去調查,反映卻不好,實際上卻非常好。但我們的政策必須通過群眾,聽聽群眾的反映……"  

陳傳席:從

我聽後哈哈一笑,給他講起"甯戚飯牛"的故事。《呂氏春秋·舉難》記載,甯戚是衛國人,想投齊桓公幹一番事業,但"窮困無以自進",於是自己趕著牛車到齊,恰遇齊桓公出郊迎客,夜開門,從者甚眾。甯戚喂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桓公聞之,曰:"異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回去後,桓公和甯戚談了兩次話,"桓公大說",決定重用甯戚。群臣爭之曰:"甯戚是衛人,離齊不遠,君不若使人去調查一下,如果真的好,再用之未晚也。"桓公說,這樣做不對,如果去調查,有人說他壞話,"以人之小惡"而不用,"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現在既已親自聽到他的見解高明,就不必再去調查了,這就可以了。況且人不可能盡善盡美,我們用他的長處,就可以了。於是便重用了甯戚。事實證明,桓公用甯戚是正確的。  

《離騷》有"甯戚之謳歌兮,齊桓用以該輔";《九辯》有"甯戚謳歌於車下兮,桓公聞而知之。"說的就是這個典故。明代浙派大畫家張路還畫了一幅《甯戚飯牛圖軸》,現在仍藏在故宮博物院中。  既然已經親自知道其人有長處,只用這個長處就行了,又何必去調查呢?而且還是派人去調查呢?戰國時,趙國急用舊將廉頗,當時廉頗居魏。趙王知廉頗賢,但還是派使者去了解一下。廉頗當使者面吃飯鬥米,肉十斤,披甲上馬,以示可用。但使者回去講了廉頗壞話,趙王信了,未用廉頗,國家也就弱了,後來亡了。如果不派人去調查,馬上重用廉頗,趙國就會是另一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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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張路 《甯戚飯牛圖》縱165cm,橫86.9cm,絹本設色,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有的也要調查,但不能派人去問一下,必須認真深入地調查。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是寫給上級黨的調查報告。他去湖南做了32天的調查(見《毛選》第一卷)。你派人隨便調查,結果:一、調查人的意見便成為群眾的意見,如趙王使者,明明看到廉頗身強力壯,卻說他身體不好,"頃之三遺矢矣"。二、被調查人單位官兒的意見,他如果和這個人好,他會找和這個人好的人供你調查,反之,他會找對這個人有仇有意見的人,供你調查。反正,講實話的人,不會讓他說話。我有兩個已退休的領導人給我說,反正不會讓你講話,因為你好講實話,這是各單位領導都忌諱的。一個單位有1000人,有998人說這個人非常好,只有2個人仇恨他,你調查這兩個人,這個大好人便成為壞人;反之998人認為他壞,只有2個同流合汙的人說他好,你調查這兩個人,他便是大好人。三、你自己點人調查,所點之人,也可能會出現上述現象。四、據我所知,有一個很高的官員,人稱"四無干部"——無知、無能、無恥、無賴,禍害一個系統。聽說北京要調他去,這個系統上上下下都約好,北京來人調查,一定全說他好,讓他快點離開這裡,去北京禍害吧。結果,"群眾反映很好",他去了北京,升了官。原來單位的人從此不再受害,也非常高興。到了北京後,大家才知道他在原單位影響十分壞,為了讓他走,才說他好的。五、也有不想放人的,故意說他很壞,以絕調動者之念。六、古訓有言:"能官專,好官庸",能幹的官員專橫,其實是有主見,說幹就幹,不會因庸俗偏頗的議論而縮手不幹,也就會得罪人;而且為大多數人謀利益,必然會得罪少數人,這少數人便會攻擊他,力度是相當強大的。"好官"這裡指的是老好人,不得罪人的官,十分平庸,但無人攻擊他,你調查的結果也會相反。"能官"為國家為人民辦了很多好事,可能會因得罪少數人而被攻擊、被找茬,不但得不到晉升,可能還會倒黴;而晉升的官可能就是"庸官"。其實"庸官"未必沒有問題,只是無人去找他的茬,問題未被人發現而已。《管子》雲:"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我最擔心的是,把能官都反掉,而把庸官留下了,管人事的官兒不能不注意啊。  

這幾年,晉京的畫家、官兒很多,我所說的問題僅是其中之一。(201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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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黃庭堅草書節選《廉頗藺相如傳》 縱32.5cm 橫1822cm 白紙本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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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黃庭堅草書節選《廉頗藺相如傳》 縱32.5cm 橫1822cm 白紙本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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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 黃庭堅草書節選《廉頗藺相如傳》 縱32.5cm 橫1822cm 白紙本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陳傳席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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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傳席,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特殊貢獻專家、現兼任中國人民大學佛教藝術研究所所長、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副主任。曾任美國堪薩斯大學研究員、馬來亞大學客座教授。2014年榮獲“巴黎榮譽市民”徽章。

出版學術著作《六朝畫論研究》(大陸版、臺灣版,共13版)、《中國山水畫史》(15版)、《中國繪畫思想史》、《中國繪畫美學史》(選入20世紀“中國文庫”)、《陳傳席文集》(九卷)、《中國佛教美術全集•雕塑卷•響堂山石窟(上下)》《中國藝術如何影響世界》、《陳洪綬集》(點校本,中華書局)、《悔晚齋臆語》(中華書局)、《畫壇點將錄》(三聯出版社、港臺版)、《陳傳席畫集》等50餘部,並且部分著作被譯為外文在國外出版。並在《文物》、《美術研究》、《美術》、《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發表文章千餘篇。據美術界權威雜誌《美術》統計:陳傳席研究強度居全國第一名。他被很多國內外年輕學者稱為“現代美術史研究之父”。

陳傳席教授史論兼備,旁涉文學詩詞,在書畫創作上重傳統,格調高古,富書卷氣,自成一家。謝稚柳曾說:“陳傳席的畫是當代文人畫一個頂。”蘇聯畫報曾作專門報道,蘇聯最富盛名的漢學家、中國美術史研究家查瓦茨卡婭曾撰文稱:“中國現代的繪畫有三大派,現代派爬得太高,新文人畫派靠得太近,唯陳傳席畫派立得最遠。陳傳席的畫寧靜含蓄而有詩意,格調高古,超邁絕俗,是當代最高的文人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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