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憑你的高深修為,既然愛了我女兒,為何又不能護她周全?

江未陽不知不覺來到一處懸空于山間的平臺,平臺是寬敞的圓形,光滑如鑑,上面有一水池、一玉樹,一石亭。

石亭之下,站著玄素,正平和淡然地注視著他。

“我料到你會來。”玄素說。

江未陽望著玄素,一時不知用何種態度面對他。

他想:這就是持道門昔日的門主,就是那個曾護了天下的男人麼?持道門傳頌著他的功績,他將他的畫像敬做神靈膜拜多年,今日得見他本人,他比畫像中的容姿更加飄逸出塵。他清如風,淡如水,平和淡然之中卻自有一股浩瀚之氣,恰如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水不言自流,讓人望之生敬、敬中生畏、畏中又生出一股親近臣服之感。

然而他卻不肯就此臣服,為著他是一名父親,為著他一家三口曾被當成持道門的棋子。

沒有任何稱呼,他直截了當地問:“這是什麼地方。”

玄素平和回答:“此地是酒兒的夢境,她夢的是我的修煉之所,叫作真幻之境。”

“酒兒為何會夢到你的修煉之所,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愛了她。”

“你愛了她,呵呵。”江未陽笑得有些悲涼,“你既然愛了她,為何不守護她一生周全?她在童話鎮重新長大,是不是前世遭遇不測?”

玄素目光微動,片刻後又恢復平和神色,說:“是,我沒有護好她。”

江未陽的雙拳暗暗握了起來。

“對你而言,護一個女孩周全很難麼?”

玄素微微搖頭:“我曾經也以為不難,因而放心愛她。”

“結果呢?”

“結果……”玄素終是目光一痛,望向別處,說:“我不知姬九的內丹被養在她體內,我越是愛她,內丹越是強大,最終吸乾她的精血,破體而出。”

江未陽倏然暴起,揮拳對玄素重重砸下。

玄素沒有躲閃,更沒有回擊,他只是站在原地默然承受。

酒兒從未起過傷害的念頭,因而在她的夢境裡,傷害也不會存在。無論江未陽如何打他,他都不會受傷,不會感覺疼痛,可是……他此刻多盼望能夠痛上一回。

若是身體痛了,心裡就不會那麼痛了吧……

江未陽喘息著停了下來。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玄素。

他深知玄素的強大,玄素不躲不閃,是不屑於他的攻擊麼?然而他盯著玄素的表情,看到了他的落寞與愧悔。他又盯著自己的雙手,握拳、展開,握拳、又展開……他明白了,這裡是酒兒的夢境,酒兒心思純善,不懂得傷害。

他的女兒總是這麼善良,無論是以前那個驕傲的女兒,還是如今這個乖巧的女兒,都善良得讓他心疼。

他多想護她一生無憂,然而他上次只護了她21年,這次只護了她16年。

沒用的是他吧,他作為父親都不能護好女兒,有什麼資格責怪別人?

他悲涼地哼笑起來。

山谷間的風像一聲長長的嘆息,從一端盡頭嘆到另一端盡頭去了。留下些餘音空空幽幽地迴盪入息,又像一聲羌笛的尾音漸消漸止。

兩個男人就那樣靜默對站,各懷心事,唯有髮梢衣角趁風吹過時舞動了幾下,終而又恢復平靜。

江未陽仰頭望天,嘆出一口濁氣。他猶記得此行的目的,便復將視線轉向玄素,問:“童話鎮,是怎麼回事。”

玄素眉宇間仍有些悵然,說:“童話鎮,是用姬九的內丹所建的幻境。內丹融有酒兒的精血,因而能讓她在幻境中重生,亦能將她記憶中的殘影投射在童話鎮內。”

“我與其他人,是殘影麼?”

“是,童話鎮內唯有酒兒是真實的。對酒兒而言,童話鎮內沒有一人無罪,在她最終玉殞的結局上,每個人都做了推動。她一步步被逼到絕境,才對我的出現倍加珍惜,才更容易對我動情,因而也就淪為了滋養姬九內丹的器皿。”

“為何你不在童話鎮之內?”江未陽是疑問,也是質問,“既然她對你動情,為何又未曾將你的殘影投射在內陪她?”

“建成後的童話鎮是以酒兒為主,我無法干預,但建設的過程,我干預了。我讓所有推動酒兒結局的殘影皆投射在童話鎮內,又留出了一片夢境,唯獨留給我自己。我需在夢境中引導酒兒,教她安然無恙地離開童話鎮。”

江未陽盯著玄素,雙拳再次握了起來:“你終究是為了你自己,是不是?酒兒本可在童話鎮內無憂無慮、快樂一生,你卻偏要將她喚醒,讓她再品嚐一次前世的痛苦。你讓她離開童話鎮,無非是想再次得到她,是不是?”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然而玄素依舊很平和:“是,也不是。童話鎮中的酒兒,乃是酒兒的重生,並非酒兒的轉世。當日姬九的內丹吞噬了她的精血,也吞噬了她的元神,她無法再入輪迴轉世。她如今的元神仍是以前的元神,她如今的肉身也是自己精血所化,她仍是以前的自己。我無法喚醒她,是她的元神自然覺醒,察覺到童話鎮的虛幻,進而記起之前的事。隨著她的記起,她所投射的殘影也會甦醒,童話鎮會一步步坍塌。我這樣做是為保護她,當然,我對她無法放手,確實盼望著早日對她失而復得。”

江未陽紅了雙目。他不甘心,為何他那麼善良美好的女兒,卻要捲入這場命運紛爭?怪玄素麼?怪姬九麼?怪隱龍麼?還是怪他這個父親?若他當初沒有去當持道門的左長老,沒有參與那些煉製姬九內丹的過程,他的愛妻不會無辜慘死,他自己也不會死於非命,酒兒更不會被人算計。如此想來,根源是在他自己這裡……他如今覺得命運不公,然則煉化內丹時,那些在他手下掙扎慘死生命就不無辜了麼?當時他認為自己是在做一件極為神聖的事,可是現在想來,是他自己種下孽障,才波及家人受苦。

他頹然地鬆開了雙拳,閉目長嘆。良久後,他問:“有沒有辦法,讓我多陪陪酒兒……今日她意識到我會消失,哭得很可憐。”

玄素注視著他,點點頭,語氣變得溫和:“有,你已經在做了。在酒兒的元神開始覺醒之前,陰邪之氣被擋在童話鎮外,鎮內只有陽正之氣,因而酒兒只能感受到快樂。當酒兒的元神開始覺醒,陰邪之氣會瀰漫而入,罪惡也隨之甦醒。你甦醒了,找到我,全然不想該報一家三口慘死之仇,只想維護女兒周全,這是你與其他人的不同。這一點酒兒很像你,遇到不公時做的是自省,而非怨恨,你把她教得很好。你有這一純正力量支撐,即使酒兒記起失親之痛,你也不會消失。”

江未陽蒼涼苦笑,慢慢轉身,說:“那麼,我也該回去了。我這個父親,除了趕在童話鎮坍塌前多陪陪她,也再做不得什麼了……”

“留步。”玄素叫住他。

江未陽轉回身,見玄素坦然地看著他的眼睛,之後,對他躬身,行了一禮。

他微微退避:“你這是何意?”

“你是酒兒的父親,我該叫你一聲岳丈。感謝你將酒兒帶來人世間,讓我有機會遇到如此好的她。我會好好愛她,好好護她,對她比對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不會再令你失望。”

江未陽的雙目終是亮了起來。他注視著玄素,良久之後,重重點頭,接連說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以你的身份地位,肯對我恭敬行禮,我相信你對酒兒的真心。你當年連天下都護得,又如何護不得一個酒兒?我信你,我信你。”

他大笑著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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