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下一路驼铃声|她于风口浪尖辗转,又在跌宕起伏中灿烂


在中国文学史上,作家丁玲或许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她被列为20世纪文学60家其中之一,在中国近代代文坛享有一席之地,却又生前身后存在着许多争议。

大概五年前,我在《文学界》上读到《作家的后事》,其中有一篇写到丁玲。尽管作者李美皆写到丁玲得以轰轰烈烈举办身后事,比同期去世的朱光潜,葬礼还要高调很多,我却心生悲凉,没有感到一丝暖意。

丁玲是文学前辈,又同为女流之辈,我作为一个女性书写者,在通过相关史料,回望文学界那段历史时,我感同身受地为同类者悲。相比去世前,她的门前冷落鞍马稀,这种死后而得的哀荣,于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死后的一切热烈,都是活人演给活人看的,与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洒下一路驼铃声|她于风口浪尖辗转,又在跌宕起伏中灿烂

而丁玲在那特殊年代里,难得的这点哀荣,还要拜小她十三岁的丈夫所赐,若非陈明的极力争取,怕是叮当了一生的丁宁,死,也会死的悄无声息。

要感谢陈明的勇气与担当,却也难为他从治丧委员会名单,到悼词撰写的交涉,再到后来的争取在遗体上覆盖党旗,却遗憾地最终只盖了一条——由北大荒人做的“丁玲不死”的红旗……

令人感叹,这个死在丁玲后面的老伴,只是想给她争取一个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公平地位,以及在她盖棺定论时有个公平的待遇。为了“公平”俩字,陈明做到了尽心竭力。

还好,艰难的历程总算有了一个较为完满的结局,棺盖落下去的一刻,就像盖章生效一样,丁玲的文学史地位和评价就有了永久性的结论。

和普通人之死不同,这是一个严肃的盖棺论定,死后的丁玲,好歹也算打了场翻身仗。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丈夫陈明,丁玲还能不能有死后的这场扬眉吐气?今天的中国文学史上还有没有丁玲的位置?

我记得,当时读完那篇文章,我长吁了一口气,合上书本,慢慢地踱进文学院里那个伫立着丁玲雕像的小园,久久默立在她的面前,想着她每每于风口浪尖上辗转颠簸,又跌宕起伏灿烂之极的一生。

抚摸一下并不年轻的雕像,想像着她少女时期的笑容,想像着种种有关她情史的传言,回味着她的文学成就和她在男人世界里的奋斗,以及最后的最后,丈夫陈明对她爱的坚守……

我忍不住伸出被冻得冰凉,同为女人的柔弱无力之手,握了握她同样没有温度的手,并悄悄问她一句:前辈,你当初创办文讲所时,想没想过能发展成今天的文学院,想没想到过每年都有那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悄悄站在这里与你私语?

洒下一路驼铃声|她于风口浪尖辗转,又在跌宕起伏中灿烂

前辈,你有没有读到你的丈夫陈明先生口述的回忆录《我与丁玲五十年》。

陈先生在书中回忆了你们一同经历的西战团工作,整风审干、晋察冀边区土改,新中国文艺工作建设、反右冤狱、遣送北大荒,以及“文革”中秦城监狱生活以及平反前后风风雨雨……

书中太多你们共同生活的细节,看得我眼泪纵横,如果你在天有灵,看到生前爱你不浅,死后为你奔走的男人,写下的这些有血有肉的文字,或许你会更欣慰当初的决定——

不做首长夫人,毅然选择当时名气、地位都不如你,而且年龄小你十三岁的抗大学员陈明。

前辈,你是好样的,向你致敬!本来可以弱女子的身份坐享其成,你却硬是在人生的旅途中,不卑不亢,傲然前行,洒下一路驼铃之声。

不光处理情感问题理性冷静,你向男权宣战的《“三八节”有感》,曾在那个年代的中国引起过轩然大波,今天重读,仍让人敬佩处于政治前沿的你,敢做时代先锋的勇气。

此刻,默立在你的铜像前,我要由衷地喊你一声丁玲先生,我要与你的在天之灵一同感谢与你同患难共命运的丈夫陈明,我一同感谢那些当年挺你的朋友们。

尽管你曾被忽左忽右,被捕后却有那么多朋友打探消息,积极营救。

一被捕就惊动朝野,再一次证明了你的不可小觑,这不光是文学的魅力,还有你闪亮的人格光辉。

就连鲁迅先生在接受采访时,也豪不讳言地说丁玲才是“唯一的无产阶级作家”,并在误以为丁已被害时写了首《悼丁君》:“湘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

这是多么深的牵挂,又是多么高的评价。至于那个在战事间歇,还能为你写下“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的领袖,你爱他太正常,他爱你也是不平常中的寻常,你们的绯闻非笑谈而是佳话。

洒下一路驼铃声|她于风口浪尖辗转,又在跌宕起伏中灿烂

关于所谓的情史,管他什么瞿秋白、胡也频、冯雪峰、鲁迅或者毛泽东,能征服他们,同样证明了你的勇敢和优秀。这样说绝非宣传鼓励婚外情,只是时至今日,肉体凡胎也依然逃不过一个“情”字,性情人情亲情友情爱情,人间多少事都被情激发,被情牵制,又被情湮灭。

再后来,当读过《作家身后事》、《我与丁玲五十年》等有关丁玲的书籍后,再读《在男人的世界里——丁玲传》,我真是满怀感慨,感慨一个女人在与那些传说中的男人,或许有情爱,却又远不止于情爱。

一位与丁玲关系很近的女士曾说过,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说什么丁玲爱上了某某、某某,哪那么容易啊,她挑剔着呢,很多男人,在她眼中,那就是粪土,而已。

此话不假,的确,这世上男人多了,优秀的男人丁玲也见多了,在丁玲的世界里,女人的天空始终是高的,每走一步都铿锵有力、叮咚作声。

一切的一切,在男人世界里周旋的泼辣勇敢,与一切传说,最终都融化在了对丈夫说的那句——“你再亲亲我。”

“你再亲亲我!”

这是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对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出这句话后,在她的世界里,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其他的都成了过眼烟云。

烟云飘过的幻灭感,让人心生悲凉。

这种人生的跌宕,当今作家谁还能有?现在的作家去世后,可以免费在《文艺报》上登个讣告,以示文学界的博爱和关照。

也只能一声长叹,码了一辈子字的人,最终会以那比豆腐块儿还小的文字,宣告自己一生的终结。又有谁能像活到八十二岁的丁玲一样幸运。

不仅可以先他而去,还可以奢侈到在弥留之际,拉住丈夫的手,微弱地说一句 “你再亲亲我!”,在丈夫的温暖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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