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胭脂》:本是良配佳偶,所托非人,却几乎误了卿卿性命

东昌府有个姓卞的人家,是做兽医的,专门给庄户人家的耕牛看病。牛医在古代属于贱业,一向被人瞧不起,但卞家却生出个异常聪颖美丽的女儿,小名叫胭脂。

父亲十分钟爱胭脂,总想将她嫁个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可同乡的世家大族又瞧不起她的出身。胭脂的婚事就一直拖了下来,直到十六七岁,也没定婆家。

卞家对门的邻居姓庞,他的妻子王氏是个轻浮爱开玩笑的人,是胭脂闺中闲谈的密友。

有一天,胭脂将王氏送出门外,恰巧见到一个少年从家门口路过。那少年白衣高冠,文雅俊秀。胭脂看见他,一双美目,秋波萦绕,便全在那少年身上。直到那少年远远的去了,胭脂仍倚着门,向那身影望着。

王氏看她的样子,故意轻咳了一声,抿嘴笑道:“以姑娘的才貌,如果能配那人,便无遗憾了。”胭脂一听,顿时羞红了脸,低头抚弄着裙带,脉脉不语。

王氏见自己猜的没错,便又问:“姑娘可认识那人?”胭脂轻轻摇了摇头。

王氏道:“那少年是南巷的秀才,叫鄂秋隼。父亲也是中过举的。我曾跟他们家是街坊,所以认识。”

王氏见她留心听着,便又说:“世间男子,没有像鄂秀才那般人品才学,又如此温柔体贴的。最近他死了老婆,故还穿着素服。姑娘如有意,我便给你做媒,说和说和?”胭脂一听,俏脸发烧,转头过去不说话了。王氏捂嘴笑着便回去了。

这一连过了好几天,王氏也没再来。胭脂成日在家中,心里如同一个小兔子在乱跳。一会怀疑是不是王氏没去给自己说亲?一会又猜,难道是鄂秀才因为自己家贫贱而不同意?就这样,胭脂日夜焦虑不安,茶饭不思,渐渐消瘦,生出一场大病来。

这时,王氏才来看她,见胭脂病重如此,王氏吃了一惊,赶忙问她这病根如何落下的?

胭脂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你走之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如今不过是勉强续着命,恐怕也好不了了。”王氏忽然想起了什么,靠近了一些,悄声对胭脂说:“我男人出门做生意去了,至今未回,所以也没办法跟鄂秀才说。姑娘生病难道是因为这事?”

胭脂被说中了心事,羞赧的说不出话。

王氏见了,便轻笑着说:“既然病因如此,想要治愈还不简单?再说,人都快病死了,还讲什么贞节礼法,就让他晚上来此相会,解一解相思,他还能有不肯的?”

胭脂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我也顾不得羞了,如果他能不嫌我出身寒贱,便叫媒人来,我这病自然就好了。如果是私下幽会,却是万万不能!”王氏点了点头便去了。

《聊斋·胭脂》:本是良配佳偶,所托非人,却几乎误了卿卿性命

王氏是个轻浮浪荡的女人,年轻时就与隔壁家一个叫宿介的书生有私情。即便嫁了人,那宿介也时常趁她丈夫外出时跑过来跟王氏私通。

当天晚上,正好宿介过来与王氏私会,王氏便将胭脂的事当作笑话讲给宿介听,又开玩笑叫宿介去跟鄂秀才带口信儿。宿介一直听说胭脂貌美,便觉得有机可乘,暗暗窃喜,这心思又不敢让王氏知道,恐怕她嫉妒,便装作无心,细细打听胭脂家住处,闺房门径。

第二天晚上,宿介趁夜来到卞家,翻墙进去,直接来到胭脂房间外。宿介见四下无人,便用手指敲窗户。胭脂问了一句:“是谁?”宿介回答说:“我是鄂生!”

胭脂心中一跳,颤声说:“妾身思念公子,为的是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却不为这一晚欢愉,如果郎君真的爱我,就快些遣媒人来说亲。若是私下苟合,妾身宁死不能从命!”

宿介心中如同猫抓一般,嘴上连忙答应,然后便苦苦哀求,只求握一握胭脂的玉腕,来定下终身。胭脂不忍心拒绝,强撑着身体下床开了门。

宿介如同饿鬼一般扑进门来,抱住胭脂就要求欢。胭脂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一下子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宿介急忙要拉扯她起来。

胭脂撑起一口气说道:“你是哪里来的恶人?一定不是我的鄂郎!如果真是鄂郎,他温柔体贴,知道我的病根,一定会爱怜我,怎会如此粗暴无礼!你快住手!不然我就喊人了!亏损品行,颜面扫地,不会有好下场!”

宿介怕自己行迹败露,不敢再用强,不断哀求解释,又追问下一次何时相会?胭脂便说以后迎亲时再会。

宿介又火急火燎的说时间太久。胭脂对宿介的不断纠缠有些厌烦了,便说待病愈之后再说。宿介又跪下向胭脂要一个定情信物。胭脂不答应。宿介猛的捉住少女的玉足,将一只绣花鞋脱下来。

胭脂又羞又急:“我这身子以后都是你的,还有什么可吝惜的?但这样画蛇添足,节外生枝,一不小心落下话柄,反遭人毁谤我们的清白。如今我的贴身之物都到你手,你以后若有负于我,我便只有一死了!”

《聊斋·胭脂》:本是良配佳偶,所托非人,却几乎误了卿卿性命

宿介从卞家跑出,又回到王氏家中留宿。刚刚躺下,又想着自己藏着的那只绣鞋,他偷偷一摸,那鞋竟不见了!

宿介猛的从床上跳起来,急忙点上灯,抖落衣服,把被褥翻得七零八落。宿介见王氏还躺在床上不动,疑心是王氏拿了,又慌慌张张的问王氏。

王氏见他折腾了大半天,故意不说话只是冷笑。宿介怀疑是王氏拿了,见瞒也瞒不住了,只好将实情对王氏说了。说完,宿介又拿了蜡烛寻到门外,找来找去,实在找不到了。宿介只好懊恼的回来睡了,心里悔恨不已,想着也许是遗落在回来的路上了,夜已深了,应该无人捡到,第二天天不亮就赶忙爬起来,找了一路,终究是杳杳无影无踪了。

街市里有个叫毛大的,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一直想勾搭王氏都没得手。他知道王氏跟宿介暗地里私通,总是想着要抓着点把柄,好来要挟王氏占些便宜。

当晚,毛大又来到王氏家门口,见家门没关,就偷偷溜了进去。刚躲到窗户下面,脚下踩着个软绵绵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条汗巾子包着的一只绣花鞋。毛大又趴在墙根偷听,听到宿介跟王氏讲他如何在胭脂家骗了绣鞋,毛大狂喜,连忙将那鞋收好回去了。

过了几日,一天晚上,毛大来到卞家翻墙进去,却不知胭脂闺房在哪,就到处乱撞,没想到却闯到卞家老头房里去了。

卞老头见一个男子夜晚闯进来,见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便知是对自己家女儿心怀不轨,不由得大怒,操起一把柴刀就要杀他。

毛大惊骇中掉头便跑。跑到墙边,毛大还想翻墙出去,谁知老头已追到身前,毛大一急,回身就抓住老头手腕。卞老头年老体弱,胳膊一软,刀便给毛大夺了过去。

这时,老头一边抓着毛大不撒手,一边大骂。卞家老太太也起身大喊起来。毛大见动静闹大了,自己又一时走不脱,脑袋一热,举刀便砍在老头脖子上。老头闷哼一声,身子便瘫软下去。毛大这才翻墙逃走了。

胭脂这两天身体好了一点,听见外面喧闹,也赶忙跑出来。待到母女二人拿着烛台过来的时候,昏黄的烛火下,老头已仰面倒在地上,脖子汩汩的冒着鲜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一会就气绝死去了。墙角便却落下一只绣花鞋,老妇人一看,竟是胭脂的一只绣鞋。老妇人大哭着逼问胭脂,胭脂边哭边说了事情经过,只是因为她心善,不忍心牵连王氏,便说是鄂秀才自己找上门的。

《聊斋·胭脂》:本是良配佳偶,所托非人,却几乎误了卿卿性命

天一亮,卞家老妇人就带着胭脂去告官。

知县一听是人命大案,立刻吩咐将鄂秀才拘拿过来。鄂秀才为人老实木讷,年纪十九岁,见了人羞涩的跟小孩子似的。在威严的公堂之上,鄂秀才不明就里,惊吓的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知县见他无从辩解,越发相信是他所为,立刻下令将鄂秀才戴上木枷械具,又大刑拷打。鄂秀才哪受过这种罪,被打的死去活来,不得不屈打成招。从县里押解到府里,又是一番拷打,受尽了屈辱痛苦。

每当鄂秀才在堂上与胭脂对质,想要自证清白时,胭脂就对鄂秀才大骂,鄂秀才本就不善言辞,更是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就这样,鄂秀才被定了死罪,经过县府几级官员审理,维持原判。

案件最后发到济南府复审。当时的知府是吴南岱,他一见鄂秀才的样子,似乎不像一个杀人犯,便暗暗派人私下里好言好语的问他,让他慢慢说出自己的申辩。吴南岱越发确信鄂秀才是被冤枉的。

吴南岱仔细思考了几天,这才开始审理案件。他先把胭脂叫过来问她:“你跟鄂秀才私定终身的事,有别人知道吗?”胭脂说:“没有”。

吴南岱又问:“你初次见鄂秀才时有别人在场吗?”胭脂也说没有。

吴南岱这才把鄂秀才叫出来,温言劝慰,让他不要害怕,将实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鄂秀才说:“小生确实路过她家门口,只见过去的邻居王氏跟一个少女出来,当时我便赶紧避让,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听到这里,吴南岱大声呵斥胭脂:“刚才你说遇见鄂秀才的时候,身边并无他人,怎么他说有邻家妇人王氏?你若不如实招来,本官便要对你用刑了!”

胭脂害怕了,这才说:“当时遇见的时候,确实有王氏,但跟她并无关联。”

吴南岱便命将王氏带来问话。

等到王氏被带到了,不许她与胭脂见面,立刻带到堂上审问。

吴南岱问:“杀人者到底是谁?”

王氏说:“小人不知。”

吴南岱故意诈她说:“胭脂早已招认,说她父亲卞某被杀之事你全都知道,你敢说不知?”

王氏听了连忙大喊起来:“冤枉啊!那小淫妇自己想汉子,我虽对她说了做媒,那不过是个玩笑话,她自己引来奸夫进门,我哪知道!”

吴南岱又细细审问,这才知道王氏戏称做媒的前前后后。

吴南岱叫人将胭脂带到,怒气冲冲的说:“你说那王氏全不知情,她如何招认说是要给你撮合做媒?”

胭脂流着泪说:“小女子自己有罪,连累我父亲惨死,这官司又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何必连累他人?”

吴南岱又问王氏:“你开玩笑说要给胭脂做媒,这事情还对谁说过?”

王氏说:“没有了。”

吴南岱大怒:“夫妻之间床上无所不言,你怎么说没有?”

王氏说:“我丈夫一直在外经商未归。”

吴南岱说:“即便如此,凡是戏弄玩笑之人,总是笑别人傻,炫耀自己聪明,这事能不对别人说?你骗谁!来人,用刑!”便命人用夹棍拶那女人手指。

王氏不得已,这才供认说自己对秀才宿介说了。

吴南岱命人将宿介拘拿过来。谁知宿介一来就大呼冤枉,对卞家老汉被杀之事毫不知情。

吴南岱厉声问他:“你身为读书人,与有夫之妇勾搭成奸,简直是斯文败类,还不如实招来!”又命严刑拷问。

宿介吓得瑟瑟发抖,便承认说:“小生确实是想冒充鄂秀才占一占便宜,可是自从丢了那只绣花鞋,也不敢再去,杀人之事实在是不知情啊!”

吴南岱十分厌恶他的行径,喝问道:“连翻墙入户,逼奸黄花闺女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何恶事不能做的?”又令用刑拷打。

宿介不堪忍受,只得胡乱认了自己杀人。

写了文书定案,世人都说吴公断案铁证如山。宿介被定了死罪,等待秋决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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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宿介这个人,虽然人品放荡可耻,但文章才学却堪称当地的一个名士。他听说山东学政施愚山最为贤能,又爱惜学子人才,就写了一个诉状,托人带给施公。状子里申辩他的冤屈,写的悲怆恳切。

施公看了他的状子,又要来他在堂上的供词,反复思虑,忽然一拍桌案说:“此人有冤!”于是,施公又请来巡抚、按察使,重审案子。

施公问宿介:“你骗来的绣鞋落在何处?”

宿介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但当晚敲王氏家门时,那鞋还在袖子里。”

施公又问王氏:“除宿介外,你还有几个奸夫?”

王氏忙说没有了。

施公说:“你这淫妇,难道便只与一人私通?”

王氏脸上变色,忙磕头说:“我与那宿介是从小来往交好,所以一直没断了关系。倒是有几个人想要勾搭我,确实是没有同意他们。”施公便问:“你说是谁想要勾搭你?”

王氏说:“邻居有个叫毛大的,有好多次要勾搭我,被我拒绝了。”

施公作色说:“你这淫妇,难道忽然又成了贞洁烈妇?定是没说实话。”于是命人用鞭子猛抽。

王氏一边挨着鞭打,一边磕头不止,额头上血流不止,申辩自己没有其他的奸夫。施公这才相信王氏说的是实话,便叫人暂且不打,又问她:“你丈夫出门在外,还有没有人借故来过你家的?”

王氏想了想,磕头说:“有!有!某甲、某乙,他们有的说要借钱,有的说要送东西,来过我家一两次。”

《聊斋·胭脂》:本是良配佳偶,所托非人,却几乎误了卿卿性命

原来王氏所说的某甲、某乙,都是镇上的浪荡子弟,都是看王氏轻浮,有心想要上手,找些借口故意接近的。施公问了他们的名姓住址,将毛大和这些人一起抓来。

等到人抓齐了,施公将人带到城隍庙中,让他们都跪在香案前。

施公威严的扫视了这几个人,沉声说道:“昨夜城隍爷托梦告诉我,说杀人凶手就在你们几个中间。今日对着神明,不得有半点虚言。此时如果自首,本官还可考虑从轻发落,如果还不招认,罪无可赦!”

那几个浪荡无赖连忙跪地,齐声说没杀过人。

施公又命人搬来刑具,夹棍、笞杖,噼里啪啦的摆了一地,令人心惊肉跳。施公吩咐将这几人披散头发,扒光了衣服,准备用刑。这几人吓得屁滚尿流,大喊冤枉,磕头如捣蒜。

施公看了一眼,说道:“既然你们自己不招认,那就请神明指点。”于是叫人用被褥毛毡将庙里遮的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如同黑夜。令那几个人袒露后背,放上一盆水,命几人一一洗了手,用绳子栓起来,面向墙壁。

施公厉声说道:“你们几人都面壁不许乱动,谁是杀人者,神明会在他背上写字。”说完,施公便走出殿门,将那几人关在殿内。

过了一会儿,施公命将那几人押出,挨个检验。忽然,施公指着毛大说:“你就是杀人犯!”

原来,施公事先叫人把墙壁上都涂上灰,又用烟煤水给他们洗手。杀人的毛大心中有鬼,怕有神明在他背上写字,就转身靠在墙上,蹭的背上都是灰。出来时,又一个劲儿的用手在背上涂抹,背上是黑一道灰一道。而其他几个人都是光光溜溜。施公早就怀疑毛大是真凶,自此便更加确信无误,对毛大加以重刑,毛大这才坦白了所有杀人的经过。

案件的真相已经全部水落石出,胭脂才知道鄂秀才确实是被冤枉的。案子断完了,凶手受到惩罚,两人再次在堂下相遇,胭脂满含着泪望着少年,说不出的愧疚悔恨,再看时更是满眼的情意。

鄂秀才也被胭脂那情思所动,只是说不话来。施公见他们二人互相爱慕,便叫知县做媒,令二人成亲。这一对有情人,历经波折劫数,这才最终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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